哈什山位于涼州云州邊界處,山那頭不同方向騰起幾束赤色煙火。
封明月不慌不忙走來,龐將軍立刻行軍禮,報告情況。封明月看了眼赤色煙花留下的痕跡,說道:“這是涼州赤珠營內(nèi)部用的警示煙火,放心吧,驕陽在那邊,應該出不了亂子。青云營的孩子們都回來了?”
“是,讓他們集合待命了。”
封明月語氣輕松:“沒什么大問題。只是……”
只是從剛剛起,蒼族的號角聲就沒有停歇過。聽聲音,是在西北方,貼近哈什山的玉帶林深處。
龐將軍在青云營帶兵已有三十多年,自是清楚這是什么聲音:“蒼族的迎戰(zhàn)號角。我們要不要探探情況?”
封明月道:“按理說,不應該有這么一出。不管是神風教還是馮翔的舊部,他們都沒理由在這個時候越過涼州赤珠營的駐地防線到云州來,更不會到玉帶林去。他們?yōu)榱耸裁矗俊?br/>
二十三年前帝王更替朝政不穩(wěn),馮翔手握涼州兵權,伙同神風教,欲攻下富饒之地云州,與新帝劃江而治??扇缃?,神風教元氣大傷,馮翔也早已伏誅,余下點舊部殘兵,根本沒戰(zhàn)斗力,從涼州越境攻到云州又有何用?
赤色煙火再次騰起,依然是不同的方向,封明月瞧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怎么覺得這有些像……聲東擊西?”
雁陵見南柳朝哈什山方向走,追過去,板著臉攔了她:“不是湊熱鬧的時候,回營吧?!?br/>
南柳說:“云州這邊應該無大礙,我去看看。”
“不行!”雁陵急,“你忘了你何等身份了嗎?”南柳也不笑了,一張臉平靜無波,就是不說實話,“看看而已,這與身份又有何干系?火銃拿來?!?br/>
旁邊的侍衛(wèi)遞來一把火銃,南柳背好,對雁陵說:“你若去就跟來,若不去你就回營,反正我是要去哈什山看的?!?br/>
雁陵有些惱,耳邊牛角聲陣陣,她甩了甩頭發(fā),罵道:“這是什么鬼玩意,怎么響個不停!”
牛角聲從玉帶林深處傳來,此起彼伏,像是在報告位置。
雁陵話剛說完就明白了南柳為何不回營反而朝哈什山那邊去:“……那誰呢?回林子去了?這是他們蒼族的號角聲?”
“聰明?!蹦狭α艘恍?,壓低聲音,“所以不要問那么多,跟上。”
雁陵甚是不能理解她這種被妖精迷了心竅的行為:“南柳,你不會動真格吧?”
“這話問的奇怪,我哪一次的喜歡不是真心喜歡?”南柳邊說邊走,“喜歡本就出于真心,不動真格難不成還要虛情假意只嘴上說聲喜歡哄人玩?若無真心,那就沒意思了?!?br/>
聞言,雁陵半晌無話,仿佛第一天認識她:“我以為你多情……”
南柳不滿:“瞎說,你也就聽我父君嘮叨幾句,真以為我是什么多情薄幸人?這次雖然情淡,但打一開始我就是真心喜歡,只是……”
只是不知道能有多久罷了。
雁陵摸了摸鼻子,堅持道:“那也不值得你親自去涉險……”
“這么說就俗了?!蹦狭托σ宦暎安皇菫檎l涉險,只是我自己想看,而他恰巧也在而已?!?br/>
林中繁茂的樹葉遮擋著在樹間跳躍穿梭的蒼族人。
越山而來闖入玉帶林的外族人都作樵夫打扮,大約五十人,人手一把火銃,剛進玉帶林就開槍。打傷幾個蒼族守林人后,他們似是完成了任務,且戰(zhàn)且退,沿哈什山山勢,向北邊高地撤去。
打傷了族人,趕來支援的蒼族人哪里會饒過他們,但又不能和火銃硬拼,于是蒼族人緊緊跟著這群突然襲擊來的外族人,在后方傳來的迎戰(zhàn)牛角聲中,抓住入侵者換彈藥的機會,消滅幾個入侵者。
入侵者越來越少,撤退得很是艱難。
“愿風神佑我?!币粋€人在同伴的掩護中迅速換著彈藥,叫道,“大哥,我聽身后有赤珠營的警示彈聲??!咱沒撤退錯方向吧?”
“不會!咱們分舵的兄弟們替我們吸引赤珠營的兵力為我們作掩護,我們只要上了山扔了火銃分散開,就可安全下山,即便被赤珠營的人逮到,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上山打獵即可!”被喚作大哥的人亂掃出幾發(fā)子彈,貓腰換彈藥,他快言道,“掩護我,建元八制式的火銃勁足是足,可彈藥換起來真夠麻煩的!”
他們退到了林子邊緣,再朝后走幾步,就出了玉帶林,可借山石樹木的遮擋翻山而去,只是箭雨紛紛而下,大哥叫喊著:“娘的!這群蒼族人是瘋了嗎?!快退快退!”
“大哥,我們?nèi)蝿者@就完成了嗎?”
“還有一句就完成了!”大哥開槍打中一個蒼族少年,拉了火繩,說道,“教主不會錯,新朝想要的是玉帶林這塊地,咱得不到,新朝也休想得到!我們來就是為了拆這樁買賣!”
還差一步,他就出林子了。
被稱作大哥的這個人,用生硬的蒼族話喊:“我們皇帝說了,若不讓出這塊地,不管你們是誰,統(tǒng)統(tǒng)去死!”
樹上的蒼族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見有成效,他呵呵笑了,又喊了一遍,可這次話剛喊到一半,忽覺喉嚨處一麻,劇痛襲來,登時眼前一黑撲身在地。
綠衣閃過,銀鉸鏈在夜色中閃著幽暗的銀光,中間一截染上了血。
樹上的蒼族人見他從外面來,本能地張弓瞄準,卻在看清來人后,齊齊收弓,隱在葉子后的溪砂驚道:“拾京?”
拾京身形敏捷,一擊得手后迅速離開,隱蔽好自己后,才得空把胳膊上纏的銀鉸鏈全部放開,十根手指撐開銀鏈,鎖定下一個目標。
入侵者們慌忙尋找最近的隱蔽點,他們藏在山坡處的山石后面,蒼族人的箭射不中他們。
這些入侵者一邊謹慎撤退,一邊喊話,他們有備而來,用不熟練的蒼族話喊道:“我們的皇帝有令,這片林地我們勢在必得,識相的趁早撤出去,否則我們會派軍隊來燒光這片林子!”
溪砂聽不明白,急道:“他們是什么意思?皇帝是誰?為什么要燒我們的林子?”
“旁邊的青云營就是我們先鋒軍,你們?nèi)舨浑x開林子,我們就燒毀這里!”
后方又有蒼族人趕來支援,隱約聽到要燒林,不由分說張弓搭箭。
拾京聽到喊話,眉頭一皺,他輕的像陣風,翻身落地,綠衣翩然,輕巧躍上山石,在目標察覺前,銀鉸鏈從手中飛出。
只要輕輕一扯,就能鉸斷這個入侵者的脖子。
細微的破風聲過后,拾京后背一陣銳痛,當他聽到溪砂大叫“珠明錯了!他是拾京!”時,才意識到自己中箭了。
拾京向后摸去,后背處有一枚羽箭,再偏一點,就是心臟。
銀鏈下的那個入侵者還在掙扎,拾京回過神來,一咬牙,手指發(fā)力,鉸斷了他的脖子。
后背疼得他有些站不穩(wěn),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撤退中的入侵者同伴回過頭發(fā)現(xiàn)了他,拉下火繩,舉槍瞄準了他。
一陣槍響后,山坡上的那些入侵者,只要冒頭的,腦袋上都開了花。
拾京收起震驚,朝槍聲來源處看去,卻是一愣。
南柳站在山腳下,手中的火銃煙還為消散,煙霧中,她神情肅然,她深深看了眼拾京,對雁陵說道:“你說他是不是太傻了點,他們族的人都不出來,只他一個傻兮兮地跑出來當人槍靶子,我要是這次沒趕來……真是傻?!?br/>
雁陵道:“你看上的?!?br/>
“嗯,不錯,再傻也是我看上的……”南柳笑到一半,待看清拾京手從背后拗斷了什么東西后,大驚失色,“他受傷了!李侍衛(wèi)!”
南柳身邊的一個侍衛(wèi)飛身而出,然而卻被蒼族人搶了先,溪砂和珠明匆匆跑去,溪砂扶起了拾京,不知說了些什么。
遠遠的,南柳只見拾京搖了搖頭。
南柳一甩袖子,快步朝他走去,拾京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收回目光,跟在溪砂和珠明后面,像逃避她一般飛快躥進了林子。
南柳一臉不敢相信地停在原地,自語道:“……什么意思?”
李侍衛(wèi)返回:“殿下,不能再走了。蒼族人好像在提防我們,我怕殿下再近些,會被誤傷?!?br/>
南柳壓下怒火,掃了一眼,果然,入林處的樹上藏著好幾個蒼族人,箭頭全指著他們,南柳怒極反而冷靜下來:“去,看看死的那些是什么人,此事不簡單?!?br/>
夜空中傳來一聲鷹唳,山頂處飄起一排赤色旗幟。
見到赤色旗,南柳眉頭舒展開來,嘴角出現(xiàn)了一絲笑意。
一個身著朱紅騎裝的女人出現(xiàn)在赤色旗飄揚的山頂,慢慢抬起胳膊,鷹盤旋幾圈后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雁陵見到紅騎裝女人,驚喜道:“驕陽將軍!”
南柳暫掃憂慮,面露出些微欣喜:“我有三年沒見她了。”
倍受小輩們尊敬,宛如神話般存在的顧驕陽,此刻卻在環(huán)顧橫七豎八躺在山坡上的‘樵夫’尸體后,在她們都聽不到的情況下,一本正經(jīng)地先罵了個娘:“主場竟然在這兒!娘的,神風教皮癢了,敢把我的赤珠營當鷹遛!”
玉帶林中,跟著珠明和溪砂回族群地的拾京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眉頭緊鎖著,慢慢彎下腰,想要捂背后的傷。珠明見他身上的衣服問道:“你為什么會穿著外族衣服?你私自出林做什么去了?”
這是把誤傷他的責任悄悄扔回給了拾京,拾京深深吸了口氣,咬牙忍住了快要抑制不住的痛呼,慢慢說道:“我有些疼?!?br/>
聞言,溪砂扔了弓,翻找著衣袋里的藥草,說道:“去趟祭壇讓巫依婆婆看吧?珠明,帶他去?!?br/>
珠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眼神突然變復雜起來。
拾京額上細細密密一層汗珠,嘴唇蒼白,抬起頭見到珠明復雜的表情,略一思索,小聲問道:“怎么了?”
珠明避開他的視線,好久,猶豫著說:“不用……去祭壇,讓我阿媽給你看?!?br/>
溪砂疑道:“貝珠阿娘也能治愈傷痛嗎?”
珠明若不是有話要說,不會如此提議,拾京察覺出不對,點頭同意了:“我去貝珠阿娘那里?!?br/>
溪砂還是不解:“可是,貝珠阿娘那里離的遠?。俊?br/>
珠明似是下了決心,表情堅定:“溪砂你不要管了。祭壇也不近,就去我阿媽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