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非常清楚,已經(jīng)到了最后的時刻。
是他趙恒同時也是他的敵人們的最后時刻。
孰生孰滅,將在這一時刻界定。
在一塊差不多有三丈見方的白堊巨石上,他倚劍站立,筆直得如一根旗桿。
這個天然的擂臺下面,黑壓壓的一片。
說黑壓壓一片,其實也就那么幾十人。
幾十個不愿意伏拜在他名下,對他俯首稱臣的叛逆者。
趙恒心里也非常清楚,這幾十個人,全是頂尖級的武功高手,若要以段位論功力的話,他們的功力都在十三段以上,極個別可能超過十五段。
橐駝谷的地形之于忘川比,像一個葫蘆嘴尖的那一個小葫蘆,也好比一個城池的甕城,彈丸之地,還夠不著射一箭的。
深溝大壑,兩邊是萬丈絕崖,出口處極其狹窄,最窄處只能容一人一馬通過。
現(xiàn)在,依照趙恒的命令,兩頭的口子早已被幾千精兵堵死。
這道命令,是趙恒在一個時辰以前,他剛剛接手川主之位后發(fā)布的,是他第一次行使最高權(quán)力。
而這一道命令,也把他自己封死在橐駝谷。
不,被他置于風(fēng)口浪尖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另外三個人。
三個女人,這三個女人的命運,與他串到了一起。
他望了望頭上的天,此刻約莫酉牌時分,暮色在蠢蠢四合。
實際上,在這鐵桶也似的橐駝谷,夜的幕幃也比他處降臨得更早一些。
是時候了,此時不做了斷,更待何時?
他如若殺得過下面這些高手,他今后就可能安穩(wěn)地做他的忘川之王。
如若輸給他們,他就休了此生,三個女人也將跟著他,魂斷香銷。
王乎?亡乎?
全在這最后一戰(zhàn)。
這也是他有意設(shè)置的背水一戰(zhàn)。
不過,他還是有**分勝算的,盡管臺下高手如云,但他更信任自己的功力,信任他爐火純青的劍法,信任手中的這柄寶劍。
也信任他身邊的三個女人。
此時,三個女人俱各執(zhí)劍在手,分布在三個不同方位,和處在正面的他配合,形成有效的守勢。
“趙恒,你快交出虎座印吧!”
“你還沒有考慮好么?交出虎座印吧,只要你交出虎座印,可以饒你和三個妖精不死!”
“趙恒,你他媽的有什么本事,可以當(dāng)忘川之主,還是乖乖交出寶印吧!”
“就你那點功力,連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斗不過,小娃娃,你還不識相點?”
鴰噪的是南明教幾個元老,這些元老對趙恒信任度不夠,加上被那些反叛的人慫恿,此刻站在了反趙恒的前列。
他們不信任的原因,是趙恒沒有忘川的川民身份。
把忘川的權(quán)力交給一個外人,這些元老自然不依允。
與這些年高德劭的元老對立,實在不是趙恒愿看到的,如果對他們動殺伐,他更是于心不忍。再說,如果這些元老死在他手里,勢必與他們的家族結(jié)怨。既如此,他今后就是當(dāng)了忘川之王,日子也不好過。
“呃,前輩們,我們是自家人,天大的事以后都好商量,你們暫且退到一邊,容我先解決和外人的恩怨再說?!?br/>
趙恒近乎于低聲下氣了。
“小娃子,你倒是說得輕松,那你把虎座印交出來!”
“是啊,你不把虎座印交出,我們不會放過你!”
虎座印,忘川川主的信物,巨人營團的最高兵符,也是南明教教主的印信。
三權(quán)系于一身的權(quán)力鈕柄。
據(jù)說是南明教設(shè)壇之初,由圣祖朱正寰采龍首巖最堅硬的龍血石琢成,象征著南明教的教權(quán)堅如磐石。
在一個時辰之前,前川主西渚將此印信交給了趙恒,而那時,反叛才剛剛開始。
拿著印信的趙恒即刻來到了橐駝谷,把他親愛的敵人也吸引到了這個絕境。
為什么說是絕境?因為依據(jù)他的發(fā)號施令,橐駝谷兩頭口子,各布置有五百弓弩手。
這可是全川最頂級的弓弩手。
這些弓弩手將射殺所有出橐駝谷的人。
沒有他的命令,不,是不見虎座印,那些弓弩手不會放走任何一個人,包括他趙恒本人。
如果他失去虎座印的話,也會飲箭而亡,葬身在橐駝谷。
“快把虎座印拿出來!”
“把虎座印交出來,可以恕你無罪,放你出川,到你最安全的地方?!?br/>
“哼!”他輕蔑的一笑,照這些元老的意思,是讓他交出權(quán)力,再把他驅(qū)逐出忘川。
“前輩們,你們最好是讓到一邊,我們不要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rèn)一家人……”
他迅速地收起臉上的輕蔑,耐著性子勸著幾位元老。
“你等想啊,西渚既肯把權(quán)力移交給我,就自有他的道理……”
這些元老倒是早就不耐煩了,誰還愿意聽他解釋。
“什么狗屁道理?你是憑巧舌如簧騙到手的,你可騙不了我等?!?br/>
“忘川川主的座椅,只要是忘川的川民,誰都能坐,三歲的娃娃都可以,但你趙恒不能坐!”
“你現(xiàn)在不交出虎座印,就是死路一條!”
“死路一條!就是死路一條!”
在這些元老的背后,幾十個反叛者跟著叫囂。
“不交出虎座印,就是死路一條!”
“死路一條!”
“死路一條!”
“殺了他,奪回虎座?。 ?br/>
“殺了他!殺了他!”
有反叛者的風(fēng)助火勢,幾個元老“嗖嗖嗖!”飛上臺來,手持利劍朝趙恒逼近。
在趙恒一旁,三個女人之一的郭盈和元老們抗辯。
三個女人加趙恒,只有郭盈有忘川川民身份。
“你等老眼昏花了?不回頭看看他們中間有多少黑教人,就是把虎座印交給你等,你等拿得出去么?那些人虎視眈眈著呢!”
沒想到郭盈的話更激起了元老們的怒火。
“你這騷狐貍,還有資格教訓(xùn)我等?你謀害親夫,吃里扒外,壞了忘川的規(guī)制,早該死一百回了,你若是落在我等手上,把你熬油點天燈!”
在一旁的趙恒聽不下去了。
“哼!”輕蔑重又回到他臉上,熱血頃刻之間在全身沸騰,看來這幾個老家伙居心找死,誰勸也是白勸。
閻王不收有命之人,這些老家伙命數(shù)盡了,想留他性命他還不依呢!
又有個念頭在他心里一閃:若是留得這些元老在,他坐在川主位上,也有得刺給他們挑,他的日子照常不好過。
“殺!”他眉頭一凝,瞬時換了副嘴臉,如雷神地煞。
他拔劍出鞘,將七星寶劍朝頭上穹蒼一指,剛現(xiàn)出的星星似乎在簌簌下落。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懂之人以為他只是喊著口號,不知道這是一句劍訣,說白了,除了他自己,又有誰知道呢?
趙恒采用了寒冰劍法的三成,北冥劍法的兩成,崆峒玉女劍的兩成,其他三成是他獨創(chuàng),他又依據(jù)奇門遁甲磁場原理,把它們加以糅合,最后形成自創(chuàng)的逆天劍法。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是逆天劍訣的開首句,這一句既出,將再無回旋余地,鬼哭神嚎的一刻已然到來。
他苦練逆天劍法這么多年,也許只此一刻得以應(yīng)用。
三個女人沒允許元老接近趙恒,截住他們,把他們擋在外圍。
他知道三個女人并不是護著他趙恒,相反是善心使然,在護著那些元老,女人畢竟向善,哪怕在這生死存亡關(guān)頭。
差不多每個女人都截住兩三名元老,這些元老本身功力不下于十段,現(xiàn)在以多戰(zhàn)少,更是連連占上風(fēng),三個女人都或多或少受創(chuàng)。
“哎呦!”,小雅膝部被刺中一劍,晃悠倒在地上,“刷刷刷!”,三柄劍的劍尖立即指向她胸口。
趙恒人劍已熱好身,正值力量無處爆發(fā),見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倒在臺上,他一聲呼號,劍出如六月電閃。
休門最好娶資財,
牛馬豬羊自送來。
外口婚姻南方應(yīng),
遷宮進職坐京臺。
定進羽音入產(chǎn)業(yè),
居家安慶永無災(zāi)。
他在心里默念著劍訣,他自編這套劍訣時,把每兩句設(shè)計為一個招式,以奇門里的八門“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為序,劍訣念完,功力便至峰頂,心從劍走,劍隨心到,無往而不克,無堅而不摧。
三個招式用完,那三個元老應(yīng)聲倒地,都是咽喉處中了一劍,死法和被殺的雞沒有兩樣。
生門臨著土星辰,
人旺畜孳每稱情。
子丑年中三七月,
黃衣捧笏到門庭。
蠶絲谷帛皆豐足,
朱紫兒孫守帝廷。
南方商音田土地,
子孫祿位至公卿。
又是連著四招,整套動作嘎嘎嘣嘣脆,一氣哈成,毫不拖泥帶水。所有人都沒看清劍的走向,甚至沒見到劍鋒過處的寒光,臺上的其他元老都命喪黃泉。
“你,”他把劍往臺上一插,劍尖帶著火星鉆進白堊巖,“小媛,你把這幾具老人的尸體歸到一起,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一定將他們厚葬,也算是對他們家人的一個交代?!?br/>
“歐耶!”錢小媛答應(yīng)一聲,按著他的話辦去了。
“郭盈,你把小雅扶到一邊,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傷?!?br/>
“那你呢?我們都退了,你一個幫手都沒有,我不放心?!?br/>
他眼光嚴(yán)厲地朝郭盈一掃,“你去吧,我沒事的,小雅要是再受傷害,我唯你是問?!?br/>
田小雅聲音微弱地說,“你專心殺你的賊,不用管我!”
她自己把受傷的膝部包扎了一下,想硬撐著站起來,郭盈連忙過去扶住她。
臺上只剩趙恒一人后,空曠了好多,也安靜了些許,他聽見插在石上的七星劍在錚錚叫鳴。他抽出劍,只覺一股龐大的劍氣沖天而起,直指浩浩渺渺的穹蒼。
滿天銀漢被劍氣沖指,紛紛像桑葚一樣簌簌掉落,這是一場可觀的流星雨,只是這橐駝谷被松明照亮得如同白晝,沒人把目光投向天幕。
剛才經(jīng)過這幾個元老的攪和,此時已當(dāng)酉牌末時,天地人相對應(yīng)的最佳磁場,也就是一點、一線、一面在逐步挪移,如若不趁時機把那些反叛者解決,將會深深地貽害自己。
他也知道,臺下這幾十人,都是必死之人,他唯有以他們的死換回自己的生。
傷門不可說,
夫婦又遭屯。
瘡疼行不得,
折損血財身。
天災(zāi)人枉死,
經(jīng)年有病人。
商音難得好,
余事不堪聞。
默念完這幾句傷門劍訣,殺性回到他身上,為了激將那些人上臺,他索性從貼身衣服的兜里掏出虎座印,高高地托起。
“賊們,你們不是要虎座印嗎?虎座印在此,你們有本事的過來取!”
南明教的元老瞬時命喪劍下,對那些人不能說不是一種震懾,猶疑了片刻,現(xiàn)在忽然被虎座印一激,變震懾為震怒,那些性子急的,不再思前慮后,甚至顧不得身家性命,“嗖嗖嗖!”地躍上臺來。
勝者王侯敗者寇,誰不想做王者?
杜門原是木,
犯者災(zāi)禍頻。
亥卯未年月,
遭官入獄屯。
生離并死別,
六畜逐時瘟。
落樹生膿血,
禍害及子孫。
趙恒微瞇著眼默念完杜門訣,再一看,十七八個人像群狼一樣趲到他跟前,這些人眼瞪著虎座印,無一不是眼珠子發(fā)綠。
“殺破狼!”他大叫一聲,以凌厲的劍風(fēng)對著那些人橫掃,“喀喀喀喀喀喀喀!……”,十幾顆人頭像葫蘆一樣,滴溜溜地滾落在地上。
他心里非常清楚,這些趕著來送死的人,都是武功低下而心性浮躁之人,真正值得他一斗的人還在后面,而且,越是挨后的本事越強,這也就如同在瓜園摘瓜,往往收手時才摘大西瓜。
景門主血光,
官符賣田莊。
禍災(zāi)應(yīng)多有,
子孫受苦殃。
外亡并惡死,
六畜也見傷。
生離與死別,
用者須提防。
他加緊默念劍訣,為接下來的大戰(zhàn)作準(zhǔn)備。
死門之方最為兇,
修造逢之禍必侵。
犯者年年財產(chǎn)退,
更防孝服死人丁。
僅僅沉寂了一刻,又有一批敢死隊員如潮涌上前。
這次他們可能做了串通,涌過來的不是十個八個,也不是二十三十,而是僅留剩五六人沒挪窩,其他人都一起涌了過來。
趙恒明白,他們發(fā)動的是車輪戰(zhàn),也被稱作人海戰(zhàn)術(shù),是想把他趙恒拖疲憊,那幾個人最后來搶得果實。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螳螂捕蟬,豈知黃雀在后?
“哈哈哈哈!”冷靜有加的趙恒也不禁樂呵呵起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如果他們一個個地來,把時候挨到戌時末,到時天地人完全對不上磁場,那他真是完了。
驚門不可論,
瘟疫死人丁。
辰年并酉月,
非禍入門庭。
掣起寶劍,念動劍訣,雙眼閉合,他想起二走盤陀的時候,他持劍左右砍殺開道,任憑什么東西只是當(dāng)一顆草木……幾年了?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他再一次找回那種感覺。
“嗚嗚嗚!——”
“嗷嗷嗷!——”
“嗚嗷嗚嗷!——”
“嗷嗚嗷嗚!——”
各類豺狼虎豹的咆哮在他耳邊響起,他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保持最平靜的心態(tài)。在操縱逆天劍法時,平穩(wěn)如泰山的心態(tài)最為重要,如自亂方寸,任何時候,隨時隨地,都會走火入魔,傷害了自己。
這是他當(dāng)年練寒冰劍訣時,一點一點的切身體會。
耳邊沒有任何聲音,一切都死寂下來。
他睜大眼一看,眼前尸積如山,臺上已疊加了四五層人尸,臺下更是滿地狼藉,斷肢和頭顱散了一地。
腥臭的熱血從他腳下淌開去,像黑墨落在宣紙上,洇漬了大半個橐駝谷的谷底。
松明也熄滅了不少,斑駁的火影里,露出五張猙獰的鬼臉。
這五個人就是“顏門五老”,顏氏蛇形刁手的傳人,也是這場大叛亂的組織者。
“哈哈哈哈!”,領(lǐng)頭的那個左邊臉陰右邊臉陽的人,那個笑起來叫人顫栗的老頭,就是趙恒遍訪不著的顏氏孤兒了。
“我叫顏鶴壽,聽說你多次尋訪我,要和我共商川里的大事,嘿嘿,我來了?!崩项^的陰陽臉擠出一點笑容。
趙恒就不知道,顏鶴壽已死在眼前,還怎么笑得出來。
他本想說“你已全軍覆沒,我則有橐駝谷外的百萬雄兵,你還有和我共商大事的本錢嗎?”,可想了一想,還有一個重要步驟要走,就是把這五個人哄過來,手起而殺之,以絕后患。
“是啊,鶴壽老,你過來和我商量吧!”他伸出手,邀請那五老。
顏鶴壽陰陽臉一沉,“你怎么不過來?”
趙恒心一驚,這老狐貍果然狡猾,如若不是他秘練逆天劍法,很可能今天要死在他手里。
“趙恒,你他娘的就別打如意算盤了,你想誆我到你這邊來不是?老實告訴你,我看了這半晌,終于看出道道來了,你敢離開這塊大石頭嗎?你只要離了這個圈子,你身上的功力就失效了?!?br/>
趙恒心里又是一驚,想不到這老狐貍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
“唉!”顏鶴壽長嘆一聲,以拳擊自己的頭,“可惜,我悟出得太晚了,要是我在一個時辰以前看出來,不讓我這六十八個盟友靠近你,嘿嘿,再挨上兩個時辰,今日你是死定了,這忘川川主的寶座,這巨人營團團總的交椅,就是我顏某的了?!?br/>
趙恒聽了顏鶴壽的一番話,身上開始發(fā)冷,冷得直打寒噤。
“不過也不算晚,我們五個在這里等一等也無妨,等時辰一過,等你功力消失殆盡,看你是哭還是笑?我今兒個可是笑定了,哈哈哈哈!”
趙恒知道,如果這樣僵持下去,將會對他越來越不利,他把生與滅的賭注,壓在逆天劍法的最后一招上。
他雙手按在劍柄,身子由南自北慢慢轉(zhuǎn)動,他身體活動的方向,和七星北斗圍著北極星轉(zhuǎn)動的方向同步,他口里快速念著劍訣,雖說他不是完全有把握,在最后關(guān)頭也只得賭一把。
開門欲腹照臨來,
奴婢牛羊百日回。
財寶進時地戶入,
興隆宅舍有資財。
田園招得商音送,
巳酉丑年絕戶來。
印信子孫多拜受,
經(jīng)衣金帶拜榮回。
只見一團寒光一閃,這光漸漸拉長,漸漸鋪開來,變成一匹半透明的光帶。隨著這匹光帶往前伸展,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趙恒知道這是劍氣,就是常人所說的劍氣如練。
這股劍氣瞬時就鋪展到顏門五老跟前。
“不好,快使蛇形刁手!”顏鶴壽一聲尖叫。
趙恒心內(nèi)嘿嘿發(fā)笑,但臉上異常平靜,他像平時練功一樣,練著逆天劍法最后的招式。在劍氣的另一端,那五個老怪騰挪跳躍,也在使著蛇形刁手最精粹的套路,拼命地躲閃劍氣的纏繞……
等趙恒所有的招式用完,那五怪已經(jīng)僵死在地上,渾身血液已凝固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