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五節(jié)??不走
　　
　　????天邊的地平線上，忽然透出一線灰白，淡淡的晨光傾瀉出來，如一幅巨大的幕布，平平地鋪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上。
　　
　　????圍城仍在繼續(xù)，反叛者們絲毫沒有想要撤退的意思。二十四號生命之城鄰近的地面，到處都是的彈坑，坑體表面的土壤已經(jīng)焦化，如果湊的很近，甚至能夠聞到一股嗆鼻的硝煙味。
　　
　　????披著黑灰色的防水外套，靠著冰冷厚實的墻壁，撕開一塊用黃豆和米面混合壓榨而成的粗制餅干，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慢慢用唾液浸濕、泡軟，緩緩咀嚼著。
　　
　　????劉宇晨已經(jīng)徹底麻木。
　　
　　????死的人越來越多，即便利用尸體進行蛋白質回收，也仍然會出現(xiàn)一定數(shù)量的損害。可供使用材料嚴重短缺，從培養(yǎng)槽中制取的復制人越來越少，身體質量也非常糟糕。就在昨天，一名剛剛走下生產流水線不到七十二小時的培養(yǎng)人，由于缺乏足夠的蛋白基礎，在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情況，體內細胞組織徹底崩潰，整個人突然水解。
　　
　　????二十四號生命之城的能源與后勤系統(tǒng)仍在照常運轉，產出的食物和彈藥也足夠維持日常消耗。不過在劉宇晨看來，這些放在荒野上足以讓流民為之興奮瘋狂的東西，已經(jīng)失去了應有的意義。沒有人類使用，它們永遠都是一堆死物。
　　
　　????餅干很糙，嚼在嘴里的感覺就像干巴巴的鋸末。
　　
　　????除了面包和餅干，倉庫里數(shù)量最多的食品就是肉質罐頭。對于這些同樣是以蛋白質為基礎合成的東西，劉宇晨實在提不起半點興趣。他是醫(yī)生，死者與活人在他看來，其中差別實際上就是細胞組織是否繼續(xù)保持活動。他并不歧視死者，心理素質也極好。在舊時代，為了節(jié)約時間，他曾經(jīng)呆在手術室里吃過半生不熟的烤牛排……可是現(xiàn)在，只要想起肉，想起那些水解的培養(yǎng)人，劉宇晨就忍不住覺得惡心反胃，有種難以遏制的強烈嘔吐**。
　　
　　????反叛者軍隊已經(jīng)近抵到兩百米外的陣地，數(shù)量處于絕對劣勢的守衛(wèi)者無法對他們造成威脅。偶爾有狙擊手從樓頂命中目標，立刻會引來叛軍陣地上十數(shù)道反擊，猛烈的火力足以將任何掩體瞬間摧毀，守衛(wèi)者只能用一條又一條人命填上越來越大的防御窟窿。
　　
　　????還能堅持多久？
　　
　　????兩天？
　　
　　????一天？
　　
　　????或者……僅僅只是幾個鐘頭？
　　
　　????劉宇晨已經(jīng)厭倦了這種生活，他甚至隱隱有些期待中央大樓被叛軍攻破。也許，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的一切，才會真正得到解脫。
　　
　　????有些時候，死亡的確要比活著強。
　　
　　????腦子里雜亂無序的思維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一個歪扭著身體，面部五官略微有些非正常偏斜的培養(yǎng)人士兵慢慢走了過來，舉起右手，行了一個不太標準的禮，用聽上去頗為古怪的聲音說：“閣下，會長大人請您過去?！?br/>　　
　　????沒有足夠的優(yōu)質蛋白基礎，從培養(yǎng)槽里出來的復制人也開始出現(xiàn)一系列不良反應。他們的身體天生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或者缺失某一部分反應神經(jīng)。按照二十四號生命之城以前的制造標準，他們都應該被歸類于廢品之列?？墒乾F(xiàn)在……劉宇晨根本不可能按照曾經(jīng)的標準進行制造。他缺少材料，除了灌輸戰(zhàn)斗意識和維持幾條必要的主神經(jīng)反應系統(tǒng)，新近制造的培養(yǎng)人已經(jīng)取締了一系列不必要的部分。
　　
　　????就在昨天，他甚至改變電腦程序，制造了兩百名沒有下肢，僅只保持上身完整的復制人類。這些無法移動的士兵，將被派遣到大樓高處裝有重型武器的火力點。他們的任務就是呆在那里，朝外面不停地傾瀉子彈。不能撤退，不能移動，也永遠不會有“離開”的命令下達給他們。
　　
　　????這樣做聽上去似乎很殘忍，可是劉宇晨已經(jīng)沒有選擇。節(jié)省下來的材料至少能夠多生產上百名士兵。反正只是呆在那里機械地扣動扳機，有沒有腿，對復制士兵的影響不大。何況……他們本來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
　　
　　????看著站在面前這個大概只有五至七天生理存活期的士兵，劉宇晨神情淡漠地點了點頭。新近制造的培養(yǎng)人都是粗制濫造的產物，城外叛軍的兇猛火力時刻能造成死亡，與其白白浪費材料生產出昂貴精良的人肉活靶，不如能省就省，讓這種不死不活的局面能夠持續(xù)下去。
　　
　　????……
　　
　　????中央大樓頂部的拱形房間和以前一樣整潔，為數(shù)不多的家具使房間看上去顯得有些空曠，淡黃色的布簾從三米多高的落地窗頂垂下，在地面光滑的大理石板上堆疊層皺，仿佛被人拋棄，只能永遠呆在那里落滿灰塵，在陰暗和潮濕中等待發(fā)霉、腐爛。
　　
　　????身穿白布長刨的約瑟芬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遠處滿目瘡痍的大地，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無法測知她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些什么。
　　
　　????劉宇晨把狙擊步槍靠在墻角，徑直走到約瑟芬身后三米多遠的地方，彎腰，曲腿，單膝跪下，沒有說話，默默地望著眼前這個嬌小、蒼老的背影。
　　
　　????“他們一直沒有發(fā)動大規(guī)模進攻，只不過是在等待著，用這種方式逼我就范……呵呵呵呵！這可能嗎？”
　　
　　????約瑟芬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與旁人商討。
　　
　　????劉宇晨沒有回答，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古怪的說話方式。每當這種時候，約瑟芬心里其實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你……為什么不離開這兒？”
　　
　　????最后看了一眼地平線山幕布般的微薄光線，約瑟芬緩緩轉過身，淡淡的陽光投射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照出一片被光明與黑暗相互夾雜的凹陷與凸亮。
　　
　　????沉默了很久，劉宇晨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沙?。骸拔夷膬阂膊粫?，我會呆在這里，陪著你……直到死亡?！?br/>　　
　　????“為什么？”
　　
　　????約瑟芬用探究的目光在他臉上來回流轉，想要從中找出可能存在的答案。
　　
　　????“你救過我的命?！?br/>　　
　　????劉宇晨平靜地說：“如果不是接受了你的腎臟移植，我早就隨著那個被毀滅的時代一起消失，更不可能活到現(xiàn)在?！?br/>　　
　　????“你撒謊—”
　　
　　????突然，約瑟芬的口氣瞬間變得冷厲，目光也充滿刀一樣銳利和殘忍：“僅僅只是一次腎臟移植手術，雖然當時我給了你一個腎，但那種東西我多的是，隨時可以從培養(yǎng)人身上割取。換句話說，你不過是得到一顆批量生產的身體器官。哼哼哼哼！就為了這點微不足道的東西，你居然會留在這里為我陪葬？這種謊言誰會相信？”
　　
　　????望著眼前暴怒得如同傳說中巫婆一般的約瑟芬，劉宇晨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從她身上釋放出的憤怒和絕望。她很心虛，很害怕，她只是在虛張聲勢，把內心深處的恐懼完全掩蓋。
　　
　　????她并不懼怕那些包圍城市的叛軍。萊斯爾、蘿拉和克里克斯所謂的逼迫，對約瑟芬其實毫無作用。劉宇晨很清楚這一點。這個沒有任何進化能力，也從未使用藥劑對身體進行改造的女人，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固執(zhí)、強悍得多。她其實并不怕死，也從不在乎威脅。她只是畏懼另外一些東西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東西。
　　
　　????比如……孤獨。
　　
　　????約瑟芬是一個非常自我、優(yōu)秀的女人。在舊時代，她曾經(jīng)得到過無數(shù)次世界級的最高醫(yī)學獎項，被英國皇室授予伯爵頭銜。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盡管身邊有數(shù)量龐大的追求者，卻一直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或者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