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的對弈仍在持續(xù),兩人的交談也還在進行。
“說來——”付天晴看著棋盤上逐漸不利的局面,捏起一枚棋子端詳著笑道:“那么多人打破頭都想要成為的神明,被你一個半路出現(xiàn)的醫(yī)生給截胡了,真不知道杭彩玉看到如今的畫面會怎么想?!?br/> 齊子矜看著了一會兒坐在對面的兒子,又低頭看這棋盤。
闔上了金色的雙眸,齊子矜淡淡的問到:“你作為付天晴所度過的這一生,如何?”
“挺糟糕的?!?br/> 付天晴對著父親坦誠到:“年輕的時候因為修煉遇阻,被家里人當成廢物,被人退了婚事,心臟被捅了一刀,青梅竹馬和我鬧掰了,后來學校里喜歡的學姐因我而死……雖然現(xiàn)在看來是自殺吧,之后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成親了,結(jié)婚當天媳婦還被人給宰了,輾轉(zhuǎn)多年遇到的朋友,死黨,收到的徒弟,死的死,叛的叛……簡直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哇?!?br/> “呵呵,那都這樣了,你不討厭這個世界么?”
“討厭,非常討厭啊?!?br/> 付天晴勾起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石桌。
“可是再怎么討厭,我所處的世界已經(jīng)如你所見,它長滿了你所種植的紫金木,除了我這具身體之外全部都是枯骨。我生前最恨的人也被我親手殺了。恩恩怨怨什么的,都一塊兒死掉咯?!?br/> “可是……”
“可是您如今又親眼看到了一個有付天晴生存過的,有紫金真人曾經(jīng)存在過的世界,它和這里非常相似,卻又還沒發(fā)展到這般局面,是吧?”
“嗯?!?br/> “然后登上神明的您想要出手,去矯正這個不公正的世道?”
“是啊?!?br/> 齊子衿笑了一聲:“可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太過分了些么?凡人和螻蟻無異,修士以拳頭輪大小,人性湮滅,善人難存,追隨叢林法則而生存的人占了大多數(shù)——放任不管,它最后也還是會發(fā)展成你我腳下的這個樣子。”
“對,以‘地球人’的觀點來說,的確很過分——所以嘞,你要怎么做?”
付天晴無奈的看著老爸:“你要用你‘地球人’的價值觀念,去主宰另一個從誕生之初就如此的世界,阻止它重蹈覆轍,把它改造成你希望的樣子?”
“……”
“得了吧,老爸。擁有神權(quán)的你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本來就跟‘第四天災’沒什么區(qū)別——你又不是那種突然中二起來要改變世界的反派,憑你那心軟的性格,你真的有自信讓它變得更好?”
父子二人相視苦笑。
棋子行進,攻守更迭。
看著兒子和曾經(jīng)已是截然不同的棋路,齊子衿緩緩地嘆了一口氣:“你說的沒錯,我留下的紫金木成了禍害,即便我的初心并非如此,卻也的確把水兒逼到了如此窘境……”
飛馬落下,守于將門。
齊子矜抬頭看著自己的兒子,金色的光芒在眸中徐徐流轉(zhuǎn),他的聲音也變得異樣:“可難道真的就那么讓這荒唐的世道維持原樣,讓它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照原樣發(fā)展下去,變成如今你我腳下的這片焦土——你真的,就那么甘心?”
付天晴低下頭,看著面前的棋盤。
父親的攻勢仍和曾今一樣,看來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閑心思去下棋消遣了。
“當然不甘心——我在這個世界出生,成長,生存……三百年的歲月,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有過痛苦和絕望,但也有過值得回味的記憶。比起我生活十九年的地球,這里反而更像是我的家了?!?br/> 付天晴勾起嘴角,抬頭看著父親:“你我都無法斷言這個新世界是否依舊會重走以前的老路,但我卻很確定,這個世界讓一個‘世外之人’來成為神明,引發(fā)的只會是更大的混亂。”
齊子矜瞇眼看著眼前的兒子。
的確,和他這個半路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人不同。
自己的兒子是切實在這個世界重生,經(jīng)歷過完整的人生,而又死去的人。
比起一直在尋找復活兒子的方法,帶著目的奔走世間的自己,付天晴反而更有資格代表這個世界的人發(fā)聲。
看著父親猶豫,付天晴笑了一聲。
“嘿,其實照理說,這一世我過得還不錯,我轉(zhuǎn)生到了我仇人的身上,體會到了她的無奈,了解到了我當年受到迫害的原因,也救下了我的遺憾之一……知足了。就這樣吧……”
付天晴閉上了眼睛,三百年的過往種種在腦海中一一浮現(xiàn),可是那些記憶很快的流逝,被作為杭雁菱生存的時光所取代了。
從睜開眼睛,被蓮華宮收養(yǎng)。
從學會走路,到學會喊師父。
從揮舞著木棒救下三師姐,到無憂無慮的在蓮華宮內(nèi)亂轉(zhuǎn)。
自己并非是是兩個月前才突然附身到杭雁菱身上,而是從最一開始就陪著她一道轉(zhuǎn)世了。
碧水口中那個活潑的杭雁菱、三師姐所期待的那個好朋友、師父所溺愛的孩子、蓮華宮最討人喜歡的搗蛋鬼。
那個“杭雁菱”,其實原本就是自己這個明明因前世不舍的癡執(zhí)而不肯消散,卻又在轉(zhuǎn)生后遺忘了記憶的“陰靈”
如果不是八歲那年被杭彩玉哄騙到了付家,真正的杭雁菱恐怕永遠會被自己這個龐大的陰魂所占據(jù)意識;而恐怕自己也永遠不會記起來自己曾經(jīng)是付天晴,而是稀里糊涂的作為杭雁菱過完這一生吧。
八歲那年,自己在付家看到了付天晴。
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潛藏前世的記憶開始復蘇,卻又在杭彩玉將杭雁菱一分為二后受到了重創(chuàng),陷入了沉睡。
真正的杭雁菱終于有機會蘇醒,真正的奪回屬于她的身軀。
可她分明身為真貨,卻被其他人認為是“性情大變”,認為是“走火入魔”。
和身邊的所有人都相處不來,只好孤獨的用冷漠的態(tài)度拒人于千里。
用跟之前截然相反的表現(xiàn)來證明自己的不同。
分明是她的人生,卻被自己完全搶了去。
隨著退婚之戰(zhàn)的一天天到來,同門對她的態(tài)度變得逐漸惡劣。
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完全只有失敗的杭雁菱在后山上準備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卻又被復蘇的自己二度搶奪了身軀。
若要說這是對杭雁菱的報復,那未免也太過殘酷了一些。
“嘿,真滑稽,我自認為重來一次可以去盡力彌補遺憾,卻沒想到這一世最對不起的人,反而是我上輩子的仇人。”
感慨了一聲,付天晴放下棋子,仰頭看著天空。
“你接觸過另一個付天晴了,他愿意跟你一塊回去么?”
“他愿意回地球是記掛著杭雁菱——看那上心的樣子,怕是不會心甘情愿的跟我回去?!?br/> “嘿,我猜也是。那么,咱們爺倆回去吧。放棄你那隨手撿來的神位,帶著我一塊回家吧?!?br/> 付天晴苦澀的笑了一聲:“他還年輕,在那個世界還有個戒指里的老頭等著他去救,還有書院里對他十分在意的小女朋友要去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