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fā)生在相當(dāng)遙遠(yuǎn)過去的事情了。
　　那也是唯一一次，付跑跑戰(zhàn)勝了瘋狗。
　　當(dāng)然，與其說是戰(zhàn)勝，倒不如說是瘋狗咎由自取，當(dāng)付天晴發(fā)現(xiàn)這正派的瘋子道姑奄奄一息的頹坐在一群尸骸之中，身上插著幾把來自正道修士的劍時，瘋狗道姑的氣息已經(jīng)極為微弱。
　　她就像是個燃盡的蠟燭，雙眸中僅剩下最后一截燭線自我燃燒時迸發(fā)的星星火光。
　　不說是修士，哪怕是個普通人過來踹她一腳，她也便死了。
　　饒是如此，那個瘋狗在看到付天晴后，依舊選擇死命的用唯一還能夠活動的牙齒咬住了身旁的長劍，朝著付天晴的方向慢慢爬了過來。
　　見到這個瀕死的仇人，付天晴蹲了下來，像是個等待蝸牛緩慢爬行的小孩子一樣，注視著瘋狗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來。
　　那些劍不斷摩擦著血肉，手腳應(yīng)當(dāng)是已經(jīng)不保了。
　　“何必呢？”
　　付天晴嘆息一聲，嘀咕了一句：“我就那么該死？”
　　隨后又是一聲苦笑：“我倒是確實該死。”
　　瘋狗爬到了付天晴的身邊，努力地抬起頭來，可已經(jīng)是殘燭之末的她根本沒力氣落下攻擊，嘴里的劍便被付天晴輕而易舉地拿了下來。
　　“付天晴……你最好，殺了我……否則，我會讓你……”
　　“傷這么重就別撂狠話了?！?br/>　　一身灰袍的鬼醫(yī)蹲下身來，那一身刺鼻的草藥灰味兒涌入了周清影極為敏感的鼻腔，瘋狗道姑咳嗽了兩聲，可從喉嚨里咳出的都是血水。
　　她死死地盯著，看著付天晴的手掌燃燒起黑色的靈氣，看著他將手覆蓋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凄厲陰冷的靈氣襲入身體，宛若萬鬼慟哭哀嚎。
　　修陰靈氣者無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其陰靈氣愈是精進(jìn)，掌下的人命債便愈是多，雖然這鬼醫(yī)自詡從不傷人，但周清影自始至終堅信，付天晴這一身恐怖的陰靈氣下結(jié)著的是累累的業(yè)果。
　　也罷，無非是再往這個魔頭的殺賬上再添幾筆罷了。
　　瘋狗的目光逐漸變得潰退，在垂死之前，她還是努力張開嘴咬住了付天晴的袖子，試圖進(jìn)行最后的反抗。
　　被強行灌入體內(nèi)的陰靈氣沖擊，撕扯著她的經(jīng)脈，黑色的血液不斷從傷口涌出，漸漸地，周清影的咬合失去了力氣，本人也跟著癱軟在地上，沒了生息。
　　付天晴伸手拔出了周清影身上插著的劍，可此時周清影的血已經(jīng)無法從傷口中迸濺出來了。
　　“嗯……”
　　付天晴略作思索，還是收回了陰靈氣，從袖子之中掏出了些許藥粉給瘋狗灑下。
　　興許是傷口的刺痛，興許是未完的遺憾，瘋狗再次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她注視著付天晴將那些藥粉灑在她的身上，等待著這個江湖上赫赫揚名的魔頭將自己送上黃泉之路——
　　并且在臨行之前，問出了心中縈繞了半生的困惑。
　　“付天晴……你到底……是圣……還是魔……？”
　　顯然，付天晴因這句發(fā)問而露出了短暫的錯愕，他似乎從未想到這個問題會從瘋狗的嘴巴里問出來。
　　片刻的停頓后，付天晴還是撕下了一截袖子，給瘋狗包扎起了傷口。
　　“我是人，一個該死之人。”
　　……
　　……
　　……
　　那之后，付天晴曾經(jīng)有過短暫的，不那么懼怕瘋狗的日子。
　　斷了手腳，渾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動，即便曾經(jīng)是一頭狂犬，如今的她也已經(jīng)拔去了爪牙，留下的只有嚇人的眼神罷了。
　　“如果我每次喂你飯你都要這樣咬爛鐵勺，那倒不如以后日日給你做些稀湯寡水的讓你喝?！?br/>　　付天晴將被咬的破破爛爛的勺子從周清影嘴里硬拽了出來，丟到一邊，將手中的湯碗放在桌子上。
　　這是一戶農(nóng)戶，距離正道本應(yīng)和鬼靈門的所在都相去甚遠(yuǎn)，是付天晴花了一兩銀子租下來供給瘋狗修養(yǎng)的所在。
　　屋子里的擺設(shè)相當(dāng)?shù)暮唵?，兩人就坐在這占了屋子二分之一面積的土炕上，這頭兒癱著周清影，那頭兒側(cè)坐著腿伸在外頭的付天晴。
　　經(jīng)過一段日子的調(diào)養(yǎng)，瘋狗身體已經(jīng)有了起色，但她終日對付天晴惡視眈眈，臉上見不出半點笑影。
　　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畢竟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師妹，便是死在了付天晴的手上。
　　“想要怎么恨我都沒關(guān)系，養(yǎng)好了傷再來過就是了?！?br/>　　付天晴從袖子中掏出一雙竹筷，又將飯碗里的米和草藥勻和著攪了攪，再度喂到了瘋狗的嘴里。
　　這一次，瘋狗別開臉，休養(yǎng)了幾日的她恢復(fù)了說話的能力，啞著嗓子低低說道：“你就算救了我，我也一樣要殺你的。你哪怕真的如傳聞中那樣不會殺人，那時放著我不管，我自己也會死?！?br/>　　“我不是不會殺人，我是看不得人死在我面前?！?br/>　　付天晴嘆了一口氣，將碗二次放下，扭頭看向窗外的茵茵綠葉，在這正邪兩道彼此如同絞肉般廝殺的時間點，自己于此處獨避風(fēng)雨外的感覺竟還算是不錯。
　　“不論你信不信，在你恢復(fù)行動之前，我會保著你的命?！?br/>　　“為什么？我不信你不想殺我。”
　　“可我確實不想。我已經(jīng)不想再殺任何人了……”
　　付天晴笑了一聲，那雙淺灰色的眸子低垂下來。
　　周清影也難得的安穩(wěn)下來，靜靜地打量著對面的仇人。
　　這個鬼醫(yī)周身都是統(tǒng)一而枯燥的灰色，灰發(fā)，灰衣，就連那雙眼睛，若他沒看著你說話，也只怕和失明者看上去沒什么區(qū)別。
　　雖然還是年輕人的樣貌，但垂首坐在對面的他就像是一棵在陽光下枯死的老樹，見不到半點生機，對周遭的一切無益也無害。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殺了師妹。
　　周清影并不清楚他們之間過往的恩怨，更何況她追殺付天晴也并不僅僅只是因為那些私仇。
　　“你曾經(jīng)殺過很多人吧？”
　　“很多……數(shù)之如麻，所以你追殺我時我并不覺得冤屈?！?br/>　　“你為何要殺那些人？”
　　“為達(dá)目的，我別無選擇?！?br/>　　這便相當(dāng)符合一個邪道之人說得出來的話了，周清影不知聽過多少死在她劍下的人說出過這般話，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可此時此刻，周清影卻覺得這不是付天晴在為他的行徑開脫，他沒那個必要，也從未否認(rèn)過自己的罪責(zé)。
　　“付天晴，你逢人便救，是想贖罪么？”
　　“救人不過是我的心病，我活到現(xiàn)在，便已經(jīng)在贖罪了?！?br/>　　“你倒是大言不慚。”
　　周清影厭惡地冷哼一聲：“殺了那么多人卻依舊茍活于世，不如早些死了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