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轉瞬又出鞘,白衣卻突然沉寂下來。
劍勢起落,暗藍色的蒼穹被徹底撕裂,青冥浩蕩,劍氣滾滾如龍吐水,奔涌漫灌而下,穿流在劍山夾縫處,攜黃沙漫漫翻滾不見底。
自成一方天地,引來驚雷陣陣。
一襲白衣,一柄黑劍,一個方巾飛揚的劍仙如此入局。
城中無數(shù)戰(zhàn)馬跪伏在地,即將叩首,軍旗獵獵,將士自然承擔不起如此劍氣長,大多暈厥。若此時他們登城頭,便是橘牧眼中的風光,鐵血沙場處宛如云海涌動,卻是劍氣奔騰顯化,好一派波瀾壯闊。
誰也不知道他的對手是誰,但好像又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北渚軍陣尚且還在五十里外,畢竟不入云端,劍招牽引天地壓勝,無數(shù)靈符、秩序顯現(xiàn),已經(jīng)壓下不小的動靜,卻依舊讓橘牧感到震撼,光維持劍之世界的存在,呼氣吸氣就得消耗自身多少靈氣,這還敢挑戰(zhàn)天地秩序,根本不講道理呀!
老黃犬全身緊繃,自身高貴的血脈本不允許它低頭,可白衣手中黑劍爭鳴施壓,它還是低下頭,惟恐這洛城白衣下一刻揮劍先落狗頭。
老黃犬在心底默默打起算盤,不禁先攤開狗爪比個三,好像有些不妥,又默默縮回一根狗爪,心中大喜:還是兩劍才能殺我,橘小子不得再擋上一劍,又是一樁高興事。
劍海翻涌,遇山者撞出萬里氣浪。誰料下一刻卻快速合攏,座座劍山四移方位,氣沉如淵,聳立在北揚州城四圍,如仙將持斧開天舞。
為政為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許洛山身形一動,已站在最高峰上,望盡山河天涯路,伸出手指點江山,河流依舊奔騰卻回環(huán)圍繞北揚州城,讓其成為此間天地中心。
仙人若拈黑子,落天元為城,獨占開盤先手,便是北揚州城此刻景象。
許洛山好像還是有些不滿意,撇撇嘴,自言自語道:“山海倒有些手生了,湊合著用?!?br/>
閉眼復睜眼,一眸藍若海,一眸沉如淵。
平日那種孤傲如華山凌塵的悚然氣勢更加加重幾分,沉聲道:“我倒想看看有多少沒有家的天涯廢犬,能往哪里去?!?br/>
藍眸,螢火在深海間閃爍,很深沉的花。
橘牧強提一口靈氣,好歹也是倚亭境風流,天地壓勝倒還好,可他不禁想到上次見許洛山不還只是八境聽海嗎,百川歸海,竟是如此壯觀景象。
這下倒好,連三教的面子都不給了,可許洛山這明面上的人間第一人,幾乎沒有含水量,鐵打實用人頭、境界堆起來的一把手。
白衣似貪玩,拿起劍鞘輕彈,忽然一笑,剎那間,人已在云端邊界,右手劍指向某處道:“入我劍中世界,不予主人打個招呼,倒有些失禮了。不過也還好,畢竟你倆這偽仙人體魄,應該想長住下來,不出去了。”
好像三月的溫度突然躁動起來,橘牧和老黃犬趕緊盤坐,壓下心中七欲,云端無數(shù)血櫻花紛紛而下,好似鬼關刀斬頭,腥血潑灑,落一城腥風血雨。
可白衣身邊三尺之處,無花亦無劍,無人亦無仙,神色自悠然。
先是嫵媚帶有些顫抖的聲音:“呦,洛城白衣?”秀嫩如蔥的手拈住某朵正下落的花,輕輕插在自己秀發(fā)中。一個長發(fā)綰髻,比女人還妍麗的男人出現(xiàn)在某處劍山頂,雙腿盤坐,手中尚舉著酒壺,表情如若無人之處,可酒壺晃蕩出賣自己。
上半身赤裸,肌肉線條流動很是好看,多少有些放浪,身后虛空中櫻樹株株自生,血黛飄落。有些花瓣還落在男人腰后修長的刀鞘間,他仿佛酒中精靈,醉在花叢深處。
許洛山藍眸微瞇,細瞧就會發(fā)現(xiàn)每株櫻樹下皆是累累白骨,但被迷人的花朵所掩蓋。
櫻花本就是殘忍的花,血肉為餌,開的極艷,像死人空洞的眸和心頭剜出的血。
白衣紛飛,許洛山只是用劍先指男人,又指櫻花樹,仿佛兒童點數(shù),隨心所欲,摸摸后腦勺,裝作迷糊樣道:“真就兩個?一偽娘和一樹妖,老子多少有點虧呀?!?br/>
男人臉色沒有改變,可手中酒杯驟然一緊。沉聲道:“你怎么知道我和紅妝已是仙人體魄先入戰(zhàn)場?”被揭了底牌,當然沒有從容氣魄。
許洛山回答有些敷衍:“老子聰明啊,畢竟總有些狗要回來吃屎和舔骨頭?!?br/>
洛山出劍,散人落子,兩偽仙人體魄的北渚妖蠻,不小的買賣,至少值為女兒賒大黃的十斤胭脂。
真以為這兩妖好對付?只是遇上的是白衣許洛山。
男子尚且能盤腿坐在劍山,只是演技有些拙劣,但不妨礙可能是個刀法大家,甚至可能就是刀魄寄靈。再加上身后已被煉成傀儡的櫻妖,先入戰(zhàn)場想偷吃些英魂淬刀,再借白骨養(yǎng)些蠱毒,好在下一次戰(zhàn)場上悄無聲息入場離場,關鍵時刻尚可比萬人敵之流。
甚至最可能,也是最壞的猜測:橘牧的下一場兵敗就出自此二人之手,甚至一犬一人都會埋骨沙場。
可惜散人落子,就連兩個偽仙人軀體也都算在局里,誰人出劍都會影響南北戰(zhàn)局,白衣現(xiàn)世,有點殺雞焉用牛刀的小瑕疵,沒有誰能真正的勝天半子,倒也值得。
二打一?還是五打一吧。
許洛山和男子幾乎同時影動,只有風聲,出劍出刀,可許洛山走上三步,男子才一步。
身影又不見,男人出刀,頗有些一入浪潮,一線開天的氣派。道法時間太長,此刻沙場只適合純粹武夫,根本看不見兩人身影,唯有刀劍碰撞之聲,聲如洪鐘。
火星四濺,白衣手中黑劍明滅幾層光芒,那是自身靈氣進入神兵,瞬間幻化成劍光,剎那可耀世明塵,光照九州。
云層幾乎被撕裂開,可白衣一并指,轉瞬又合攏,這片天地此刻屬于白衣,時光如昨。
其實許洛山自身也不好受,自開劍里山河,外面至少有九位仙人云端問道,卻也不敢出手,唯恐劍里山河復又劍里山河,月中月。
男人咬牙,有人已經(jīng)出血,畢竟黑劍沾血。突然間,白衣止步,自舞一劍,好一手羚羊掛角,不合時宜偏偏刺穿后方男人胸膛,又瞬間想拔出刺向心臟,血櫻四散飛揚。
櫻妖承擔下剛剛劍氣,男人遠遁一座劍山之上,寧愿承擔這劍開天地的壓勝,也不愿再挨上一劍。
這白衣許洛山的劍看似沒有鋒芒,只是簡單幾式,完全沒有剛剛道法潑墨的意氣,卻偏偏無聲無息處擋住所有刀意,使刀勢沉淀,恰到好處斷折、腰斬。
且劍氣一入體,便像植物生根發(fā)芽,密密麻麻,斬之不盡,先進入小周天,然后入骨,纏綿。好像偏學那慢刀子割肉,只想剔骨這道身軀,完完整整扒下偽仙人體魄。
男人又是向身后一刀,然后斜斬,再沒那個胭脂輕浮樣,身影繼續(xù)在一座座劍山間閃滅,身后藍眸白衣如影隨形,依舊瀟灑,甚至還能停手整理方巾,繼續(xù)劍光開如蓮。
男人所想無非等許洛山靈氣枯竭,自己先到戰(zhàn)場已是北渚機密,北渚仙妖定在云端施壓,再以櫻妖為替身,最不濟這具體魄也不要,獨留神識東山再起。
已準備好玩命再出一刀,嘗試劈開這劍中世界的男人先是一笑道:“我亦是北渚浪子?!?br/>
他卻突然發(fā)現(xiàn)櫻妖已被許洛山劍刃橫穿,可刀已出,刀勢沉重如山巔問拳,可偏偏刀法輕靈如蝶起舞,幽媚不自知,棲身黑夜。
誰料白衣只是笑笑,任由男人出刀,自負到極點,不管不顧,不躲不閃,甚至收劍。
刀勢已劈開劍山座座,劍海斷流,將入白衣身前三尺時,白衣笑道:“世人都說,天下還沒有一把兵器能入我身前三尺,咱不能壞了規(guī)矩,我不要面子的?”
“媳婦兒,丟過來就好!”
一柄白劍突然灌頂而入,男人都來不及回頭,此快,如光如電,瞬間削其神識三花。
男人神識是攔不住的,畢竟外面還有仙人,此時不宜真正撕臉,可兩偽仙人體魄已不算小收獲。
許洛山接著自言自語道:“誰說劍客只有一柄劍的,我的好菩薩媳婦這不是來救場了嗎?”
這兩條狗的性命也挺好,百年刀魄和千年櫻妖。怪不得散人先落子北揚州城,吃的是馬,而不是水客所懷疑的卒。
其實也不怪許洛山擔憂,兩位八境觀潮夠橘牧和黃犬吃上一壺的,那時出劍都來不及。
可惜后世橘牧用無數(shù)顆敵方頭顱告訴世人,誰才是兵家風流。
“走,乘南禪不在,咱倆繼續(xù)度蜜月?!?br/>
兩白衣如雪,劍客晚上可得好好賠菩薩一場呀,好好請教請教這頂厲害的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