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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事了，還是大事。

    吳州市政府被憤怒的群眾圍了起來。

    “知道為什么事嗎？”李敬周聽聞吳州市被圍攻的事情,眉頭一皺,緊跟著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聽說是死了一個人?！睆堃銓⒆约核赖恼f了出來，“焦下村的村民抬著尸體去了市政府門口?！?br/>
    “死者是誰？”賀朝陽心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叫邱小山?！?br/>
    “是從咱們這里出去的那個小山？”

    張毅一怔,“對。”

    “麻煩大了?！?br/>
    小山來訪的事他們向李敬州做了匯報，但是像小山這樣的舉報人他們一天不知道接待幾撥,可是偏偏小山在舉報之后就出了事，別說吳州市政府了,看來巡視組的駐地也不安全了。

    果然，就在賀朝陽向李敬州征求對策時候，一部分憤怒的村民也趕到了興吳賓館，他們打著橫幅，要求巡視組給個說法。

    “組長，怎么辦？”張毅急了，焦下村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到了市政府，可是比起能快速調(diào)動警力的吳州市政府，他們這邊才是最危險的地帶。

    “沒事，讓他們派兩個代表上來。”李敬州看著窗外憤怒的村民，沉聲道：“咱們先了解情況再說?！?br/>
    “組長，吳州市公安局聯(lián)系我們，問要不要增派警力?！绷忠滓部觳阶吡诉^來。

    李敬州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了?！?br/>
    “可是……”林易欲言又止。

    李敬州眼神一凝，目光中透出一股無形的威壓，林易喉嚨一緊，不敢再說什么，轉(zhuǎn)頭出去了。

    “大家不要亂，也不要隨意外出，我們先和村民代表談?wù)劇！崩罹粗莩林潇o的模樣給了巡視組的工作人員莫大的信心，組長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實在沒必要大驚小怪的。

    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人心不亂，局面很快就穩(wěn)定下來。

    “大家不要吵，”賀朝陽走到賓館外圍，看著拿著白布條要求中央領(lǐng)導(dǎo)做主的村民們，他神色很鎮(zhèn)定，聲音也沉著有力，“在這里吵解決不了問題，請派兩個代表跟我進(jìn)來?！?br/>
    “你們可得給小山做主?。∧呛⒆铀赖奶珣K了！”

    “是啊，俺聽說你們是從中央下來的，中央的官能把市長擼了不？”

    “這位領(lǐng)導(dǎo)……”

    焦下村的村民情緒很激動，他們很多人都紅了眼睛，賀朝陽抿了抿唇，眼里閃過一絲薄怒，政治斗爭是一回事，但是將斗爭的戰(zhàn)火燃到普通人身上，未免有些下流。

    當(dāng)然，現(xiàn)在小山死亡的具體原因他還不清楚，也不能妄下斷言。但是看村民們憤怒的眼神，估計和吳州市政府或云騰鋼鐵也脫不了干系。

    在賀朝陽沉穩(wěn)如山的姿態(tài)下，村民們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最終，他們派出了兩名代表，隨著賀朝陽進(jìn)了興吳賓館。

    “兩位，請坐吧。”賀朝陽將人帶到了一間套房，李敬州正在客廳里等他們。

    “我來給兩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工作組的組長李敬州同志?！笨吹酱箢I(lǐng)導(dǎo)，兩名村民眼里的憤怒逐漸變成了敬畏，這可是中央來的領(lǐng)導(dǎo)，聽說他們正在調(diào)查云騰鋼鐵的事，如果他們能做主……

    “組長，這兩位是焦下村的村民，這位是焦松良，這位是邱月明?！辟R朝陽在走廊里就將兩人的身份打聽清楚了，所以介紹起來也格外從容。

    “兩位老鄉(xiāng)好啊，”李敬州主動站起來與兩位村民握手，一邊握手還一邊道：“姓焦？你們和我們的副組長同志還是本家呢。”

    “他也姓焦??？”焦松良眼睛一亮。

    “是啊，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崩罹粗菘磧扇说那榫w緩和下來，嘴角也帶了絲笑意。

    室內(nèi)的氣氛進(jìn)一步緩和，李敬州逐漸將話題轉(zhuǎn)移到了小山之死上。

    “邱小山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你們能詳細(xì)的說說嗎？”李敬州拿出了筆記本，鄭重道：“這件事的因由的對于我們來說很重要?！?br/>
    聽到邱小山的名字，焦松良帶笑的嘴角緊緊地抿了起來，待看到李敬州肅穆的眼神，焦松良閉了閉眼，這才開始了講述。

    原來，邱小山到興吳賓館探路的事是經(jīng)過老村長等人的仔細(xì)合計后才做出的決定，這個決定有些冒險，但是也是被逼無奈之舉，云騰鋼鐵占了他們村的地之后先把工廠建了起來，但是補償款卻一直未到位，老村長帶人去討要，卻被對方告知需要簽一份協(xié)議才能領(lǐng)到。

    這份協(xié)議說起來沒什么稀奇，但是其中最讓人氣憤的一點是，云騰鋼鐵讓他們承諾，十年內(nèi)不鬧事，方能領(lǐng)齊補償款！

    看到這一條款，焦下村的村民都?xì)庹朔?，這算什么事！十年！十年有多長，十年也足夠讓云騰鋼鐵在當(dāng)?shù)卣咀∧_，也足以讓他們的孩子飽受有毒氣體的侵害了。

    “聽老村長說是他讓小山到這里來探探風(fēng)的，可是沒想到，當(dāng)天晚上那孩子在路上就被車壓死了?！?br/>
    “車禍？”李敬州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是車禍！”邱月明激動的站了起來，“李組長，絕對不是單純的車禍，是謀殺??！”

    “謀殺？”李敬州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視著他，“有證據(jù)嗎？”

    “小山是被拉焦炭的大卡車壓死的，當(dāng)時路上沒有別人，但是那車卻是逆向?qū)⑷藟核赖?，小山躲到路邊的溝里都被壓死了?！?br/>
    “肇事司機呢？”

    “跑了?！?br/>
    “公安局沒抓?。俊?br/>
    邱月明搖了搖頭。

    焦松良用悲痛的目光瞅著李敬州道：“李組長，小山死得慘啊！身子都被壓成肉餅了，司機跑了，可是他們可是給焦化廠運煤的車，要說他們沒一點關(guān)系，誰信？”

    李敬州眼里閃過一抹深思，點了點頭。

    焦松良和邱月明走了，帶著對小山之死的悲痛和對工作組的信心走了。

    李敬州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站在窗邊久久不語。

    “組長?！辟R朝陽站在他身邊，有些擔(dān)心。

    “你對這件事怎么看？”

    “很棘手。”

    李敬州點了點頭，道：“是很棘手?！?br/>
    “但是我們不能不拿出行動來?！辟R朝陽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

    小山的死或許會隨著時間淡去，但是如果無視焦下村村民的意見，繼續(xù)任由吳州市政府和云騰鋼鐵肆意妄為下去，這件事一定會釀成更大的惡果，這一點，不僅賀朝陽和李敬州不想看到，他們的上級同樣不想看到。

    聽出賀朝陽話里的堅決，李敬州慢慢轉(zhuǎn)過頭來，他的眼神犀利又直接，似乎能看出賀朝陽內(nèi)心中隱藏的火焰。

    “有幾成把握？”時機不是很成熟，但是看到賀朝陽眼里的熱血，李敬州發(fā)現(xiàn)自己也難得沖動了一次。

    “六成?！比绻由闲つ镜膱蟾?，將會有七成把握，但是賀朝陽是絕不會將他暗地里的力量暴露出來的。

    聽到這個分析，李敬州有了一瞬間的停頓，但是當(dāng)他的目光看到窗外那刺眼的白布條時，一向沉穩(wěn)老辣的李敬州咬了咬牙。

    “動手?！?br/>
    一向低調(diào)不引人注意的巡視組突然高效運轉(zhuǎn)起來。

    一組組數(shù)據(jù)匯入這個小小的賓館房間，一個個調(diào)令清晰的傳達(dá)下去，在梁副總理派來的審計組分別進(jìn)駐吳州和皖東省城的時候，鄒一民突然發(fā)現(xiàn)，天就要塌了。

    焦下村村民的集體散布事件成了一個導(dǎo)火索，因為云騰鋼鐵強行征地和霸王條款受害的許多村民組合起來，云騰鋼鐵的征地面積超過了七千畝，在這些土地上生活的村民們匯集到一起，他們沉默而憤怒，被壓制了幾年的不滿一旦釋放出來，很快就成為吳州市政府無法阻擋的洪流。

    “怎么辦？”鄒一民在辦公會上失了神。

    不只是他，上至?xí)?，下至普通的辦事人員都傻了眼。如果他們知道引進(jìn)云騰鋼鐵能鬧出這么大的亂子，恐怕早在周岳到來之初，就會被吳州決策層集體轟出吳州。

    可惜，他們覺悟的太晚了。

    每天在市政府門前靜坐的村民越來越多，他們沉默而克制，但是隱藏在這平靜表層下面的卻是無法掩蓋的力量。

    看到這黑壓壓的人群，李敬州眸光深邃，面色不動如山。

    賀朝陽陪著他站在人群外圍，靜靜地體會這無聲的力量。

    面對這么多群眾，吳州市政府再也坐不住了，他們開始派人和村民代表談判，只是談判進(jìn)展很緩慢，因為村民們只有一個要求，拿到補償款，讓云騰鋼鐵滾出吳州。

    滾？怎么滾？云騰鋼鐵的幾個沒有完工的項目就矗立在那里，而且要想讓周岳把嘴里的肉吐出來哪里有那么容易，在座的幾個頭頭，哪個沒有拿過周岳的好處？就算現(xiàn)在他們想把收受的賄賂退給周岳，周岳能同意？

    于是，事情漸漸膠著成了一個死局。

    鄒一民四處活動，甚至開始要求全市的公務(wù)員給群眾做工作，尤其是有親屬參與到這場活動中的，該公務(wù)員必須把涉及到自己的親屬帶回去，否則就請扔掉鐵飯碗回家吃自己。

    不僅對下面如此，對上面鄒一民也開始了活動，這一次，一直沒有露過的底牌也用上了，不僅利用派系之間的矛盾將戰(zhàn)火燒到了皖東省府一級，還讓周岳連夜進(jìn)京，想要從高層入手給下面施加壓力。

    這些群眾雖然現(xiàn)在動不得，但是只要上面給扣下某些罪名，他就有了動手的理由。

    博弈在各個階層展開，除了能看到在靜坐群眾周圍布置的警力之外，所有的博弈都是無聲無息的。

    說是無聲無息其實不恰當(dāng)，因為這些洶涌的暗潮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將某方勢力吞噬掉。

    “哥，人家都欺到咱們的地盤來了，為什么不能出手？”蔣松對著蔣耀中大聲吼道。

    “你懂什么？”蔣耀中瞅了弟弟一眼，再一次下達(dá)了摘清蔣家勢力，袖手旁觀的命令。

    “可是那賀二……”蔣松不服。

    “你以為這事是賀二搞出來的？”蔣耀中不悅道：“沒事多長點腦子?！?br/>
    “不就是梁副總理嗎？衛(wèi)總還是咱們這邊的人呢！”

    蔣耀中被他弟弟氣得不行，同樣是老二，怎么賀朝陽做事就生生比蔣松高了幾個層次呢？

    “這件事衛(wèi)總也贊成?！笔Y耀中無奈道。

    “你說什么？”蔣松吃了一驚，“梁副總理做事太絕，衛(wèi)總不是上次在會議上不點名批評他了嗎？”

    “只批評了一次你就認(rèn)為衛(wèi)總和他不對盤？”蔣耀中搖了搖頭，道：“梁副總理的作法是引起了一些爭議，但是他的立意沒有錯，國家走到這一步，宏觀調(diào)控勢在必行，別說批評兩句了，就是拍桌子對罵，過后也要以大局為重?！?br/>
    “所以現(xiàn)在的大局是……”

    “大局就是梁副總理的調(diào)控措施勢在必行?！贝缶之?dāng)前，蔣耀中也沒空和弟弟細(xì)說究竟，只是叮囑道：“最近讓你那些狐朋狗友收斂些，有些事能應(yīng)，有些事卻絕對不能沾上，懂嗎？”

    蔣松的神色有些怔忡，他本以為自己生在天子腳下，對政界這些彎彎繞再清楚不過，可是面對大哥的訓(xùn)斥，他才恍然，原來自己連斗爭門檻都沒邁進(jìn)去。

    巡視組的證據(jù)匯總完畢，很快梁副總理就派了另一隊人馬下來。

    巡視組只是收集證據(jù)，具體的處置方式并不在他們的范疇之內(nèi)，這也是梁副總理愛護(hù)他們的表現(xiàn)，畢竟把人得罪的太狠對他們今后的工作開展有弊無利。

    一個月之內(nèi)，吳州市主要官員紛紛落馬，這把火一直燒到了皖東省廳的一些要害部門。

    與之對應(yīng)的，是云騰鋼鐵吳州分公司的叫停，在核對了主要證據(jù)后，在村民們的監(jiān)督之下，這個給焦下村村民帶來無盡痛苦的焦化廠，在爆破專家的精準(zhǔn)設(shè)計下，轟然倒塌。

    吳州官員全面換血，皖東系也經(jīng)歷了一番調(diào)整，當(dāng)然這些調(diào)整對普通民眾來說，是感受不到的。

    他們現(xiàn)在面臨的是清理廢棄的工廠和環(huán)境恢復(fù)問題。

    工廠用短短兩三年時間建了起來，可是要想將環(huán)境恢復(fù)到原有的青山碧水，可能要花費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

    而這些，賀朝陽已經(jīng)沒有機會看到了，在另一隊人馬到達(dá)吳州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完成了交接手續(xù)。

    對于吳州的調(diào)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們馬上就開赴另一個目的地。

    而在這之前，賀朝陽還有件事沒有做。

    “今天大家都在，我有件事想跟組長匯報一下?！痹谂R行前的一晚，賀朝陽趁著都在李敬州房間匯報工作的時候，驀然開了口。

    “什么事？”主要議題已經(jīng)議完，李敬州倒想聽聽賀朝陽有什么事。

    賀朝陽沒有說話，而是將視線在屋內(nèi)環(huán)視了一圈，在他的目光落到林易身上時，林易突然心頭一緊，賀朝陽的眼神是帶著笑的，但是這笑容中卻透露出一分算計，一分像是被蛇盯住的獵物一樣難熬的緊張。

    “賀處，有話請說?！绷忠酌懔πα诵Φ溃骸斑€是要我們回避？”

    說著，就想站起身來。

    “林主任，請坐?！辟R朝陽的聲音不急不緩，他的聲色是和悅的，但是吐出的話卻像淬了毒。

    “我只是想請林主任解釋一下，在邱小山遇害的當(dāng)晚，你好像出去了一次，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去見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