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散了后榮鼎天讓人先送許晶晶母子回家，走的時候明鳳有意無意地看了許晶晶一眼，她還是如此高貴端莊的模樣，大紅色的披肩火一般地纏繞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卻映得她目光似火，再去看的時候，又是一片如水的沉靜。

    榮鼎天帶著幾名心腹與明鳳，徑直將她領到了一樓賭場。

    因為首日開幕，賭場并未開放，四處都是靜靜的，這紙醉金迷最金碧輝煌的一層，珠光寶氣富麗堂皇，紅木雕花大門被門童兩邊拉開，首先入目的是一條長道，左右各有四個柜臺，柜臺后面的墻上造了一排柜子，全都是帶鎖的。

    “這些是……？”

    “這里是安全檢查區(qū)，來這里的客人都必須要經(jīng)過一番詳細的檢查才能入內(nèi)?！睒s鼎天回過頭來，耐心地為明鳳講解，明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剛通過長道眼前便是豁然開朗，一如料想中的奢華，入口處是成排的角子機與老虎機，輪盤、橋牌、撲克……應有盡有，多半都是從西洋引入的，造價不菲，遠遠地往后看去一眼，還有獨立包間，只怕是為某些權貴所設。

    還沒往里走，一個約莫五十上下，戴著眼鏡模樣很是斯文的中年男人就帶著幾個人從里面迎了上來，畢恭畢敬地略一彎腰，“老板?！?br/>
    榮鼎天笑著拉過明鳳來，為他們介紹，“小潭，這是我女兒，往后紙醉金迷大多就交給她打理，你們這些老臣子可要好好從旁協(xié)助，鳳兒，這是爸爸身邊最看重的人，以后你可得跟他好好學習?！?br/>
    明鳳點頭，禮貌地笑著朝他伸過手去，“潭叔您好，以后請多多指教?！?br/>
    潭叔先是打量了她一眼，不卑不亢地回她一笑，十分客氣地跟她握了握手，“四姑娘的事情潭某略有耳聞，能夠讓周少帥親臨今日的宴會，只怕四姑娘也是聰慧極了的，又怎敢指教？屆時還待四姑娘指點指點呢?！?br/>
    明鳳一愣，這潭叔說話帶刺的呢。

    榮鼎天了然一笑，拍拍女兒的肩膀。

    既然選擇了走上這條路，被刁難被排擠在所難免，他不會去要求潭叔他們得順著明鳳做事，強來的忠誠到了最后只會走向末路，不過他相信憑著明鳳的聰慧很快就會把這一群不屬于她手下的人一個個收服的，只是時間罷了。

    隔日天氣極好，推開窗戶就迎來了清爽的空氣，明鳳整夜興奮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前所未有的起了個大早，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洋裝，別上最精美的發(fā)夾，妝點細致到了每一根發(fā)絲，再看看鏡子，鏡子里的女子雙眼仿佛被沾了桃花的清水洗過一樣，清亮透明，雙頰好像上了胭脂，紅潤嬌美，她微微一笑便出了房間。

    廳堂里留聲機播著時下流行的歌曲，米粥的香氣迎合著早晨的清新，餐桌上爸爸正翻閱著晨報，大媽不時地往弟弟碗里夾菜，陽光中一片祥和。

    其實榮建都正是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見了明鳳趕緊扯開嗓子喊：“姐！快來吃早餐！今天喜姐做的早餐特好吃！”

    明鳳撲哧一笑，在他旁邊坐下，喜姐馬上就把還熱乎乎的白粥端了上來。

    許晶晶撕了一小塊油條看了看她，一邊把油條泡進榮建都的豆?jié){里一邊笑道：“四姑娘今天打扮得那么好看，有約會？”

    聞言，正在看晨報的榮鼎天也放下了報紙，榮建都更是睜大眼睛，甚至連喜姐佩盈都悄悄地湊了過來。

    “姐，你終于肯談戀愛啦？”

    她狠狠地瞪了榮建都一眼，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還是不自在的飛紅了臉，“你們就別看著我了，八字還沒一撇呢?！?br/>
    “那也是早晚的事，昨天晚上爸爸的眼睛可亮著呢?！睒s鼎天呵呵地笑了出聲來，忽然又止了笑，十分認真地說：“鳳兒呀，現(xiàn)在你們這一代跟我們那時候已經(jīng)不一樣了，到處都在追求著自由戀愛，爸爸也不會讓你跟自己不喜歡的人結婚，但是這種事情你可得看清楚了，知道了嗎？”

    “爸，你說太遠了?！泵鼬P俏皮的眨眼，低頭看了看手表，匆匆吃完了粥便出門去了。

    放下的報紙一直沒再拿起來過，榮鼎天輕輕地嘆了口氣。

    鳳兒那丫頭，是真的沒看出來海平的心思，還是假裝沒看出來呢？周涄元好是極好的，可是他便真的是鳳兒想要的那個人么？

    明鳳在門口等了不到五分鐘周涄元就來了，他沒有坐車，清清爽爽地踏風而來，柔軟的風吹拂在他的臉上，笑意被吹得更深，欣悅的痕跡一點一點的擴散了開來，如石子落水，蕩漾出笑的漣漪。

    “我遲到了？”他儒雅地微笑，發(fā)覺了她今日特意作了精致的打扮，笑痕又深了些，自有一番古時候那文人的倜儻瀟灑。

    她壓住狂亂的心跳，搖頭，“不，是我出來得早了。”

    其實他們都早了，距離昨夜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可就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都急著能夠早一秒看見彼此。

    會意一笑，漫步巷間。

    漫無邊際地說說笑笑，說他在軍中碰見的趣事，說她在法蘭西巧遇的新聞，得意之處兩人都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低沉而溫潤，她的笑聲清脆如鈴鐺，在風聲的融合中化成了甜蜜的香味，這條路忽然變得很長很長，幾乎沒有盡頭。

    “……那時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那么熱情有趣的英國老人，禮節(jié)性的我們是應該擁抱一下的，你知道么，才剛抱了一下他又把我扯回去，說還不夠?！毕肫鹉莻€禿頭的英國老人，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忽然，他毫無預警地停下腳步，明鳳腳下一頓，驀然回首。

    溫柔的風撫摩著青翠的綠葉，順著那溫和的弧度吹拂到了他們的身上，那一刻的風揚起了她的卷發(fā)，碎發(fā)在她眼前飄忽，模糊了她的視線，在一片朦朧中她看見他唇邊淡淡的笑容，點漆般的烏眸中溫情如水流瀉，他伸過手來，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lián)荛_她被吹到臉頰邊的發(fā)絲，忽然懊惱的皺起了眉。

    “真糟糕?！彼穆曇艉茌p，很輕，卻是清晰地傳到了她的耳中。

    “什么？”她茫然。

    手一遍、又一遍地捋著她的長發(fā)，帶著薄繭的手指不經(jīng)意地劃過她的臉側(cè)、耳廓，逼得她不由自主的紅了耳根，那雙墨一般的眼近在咫尺，清晰地倒影出自己的影子。

    “怎么辦，我好像，愛上你了?！?br/>
    瞬間風聲俱散，她的世界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的聲音，其他的什么事情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就好像一副拼圖終于拼入了最后一塊，終于得到了圓滿，仿佛這輩子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句話，人生才能灌注最溫暖的泉水，完整生命。

    “你說呢？怎么辦？”她不禁莞爾。

    他朗然輕笑，一寸一寸地俯下身來。

    睫毛因為緊張的悸動而微微顫抖著，修長的指尖順著她臉頰的弧度滑下，籠住她的側(cè)臉，她的心跳得極快，快得讓她幾乎窒息，直到他輕柔的淺吻落在額際，那一刻春暖花開，她似乎還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香城影院是最大的電影院，引入了最新最紅的西洋電影，聘請最優(yōu)秀的翻譯配音人員，是時下名流最愛前往的休閑娛樂之處，明鳳雖然是才回到香城來的，可也從身邊的人口中聽說過，今日一來果然是開了眼界。

    雖說不是金碧輝煌光彩照人，卻又自成一氣。白墻上裝了幾塊巨大的板子，板子上面貼著最近新到的幾出電影的海報，豐腴嬌美的西洋女子身姿或是妖嬈或是沉靜地被繪在海報上，金發(fā)碧眼美輪美奐。西洋電影向來都是廣受歡迎的，尤其是那出上映不到一個月的《女神》，就連很少出來看電影的榮建都也都知道。

    正要入場的時候一陣低呼聲讓明鳳停下了腳步，好奇地回頭一看——

    周世騫正與一著煙灰色亮面無袖旗袍的美人一同走進，美人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兩人略低著頭好像在說些什么，看起來好像挺開心似的，待兩人走近了些，明鳳終于看清了美人的容貌，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

    美人仿佛感覺到了他人的注視，驀然抬眸，笑容瞬間冷卻——

    “綠婷？！”

    一場原本充滿了期待的電影一下子變得味如嚼蠟，明鳳的腦海中不停地回轉(zhuǎn)著當年那清麗可人的范綠婷的模樣，還記得那時候她們還在女學，表面柔弱內(nèi)心卻無比堅強的綠婷告訴她，一定一定要考上大學，考上了大學才能讓讓媽媽搬出芳華巷過上好日子，那時候她們才十五歲，怎么一轉(zhuǎn)眼人就變了呢？

    忽然無比懷念起當年念女學的日子，她們穿著藍色棉質(zhì)的衫兒黑色百褶膝下裙，無論貧富都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分別，純潔得就像是風中飛揚的蒲公英，不染雜質(zhì)，還記得那時候先生最看重的就是綠婷了，測驗的時候她總是名列前茅，是女學里最有希望考入大學的……那天在舞廳附近看見的那個人，或許真的便是綠婷了吧，可是她為什么要走到這一步？如果范姨知道了綠婷不是在商行里打字，而是跟了周世騫，依著范姨的性子……

    周涄元看出了她心神不定，寬厚溫潤的手輕輕地覆上她的手背，“我送你回去？”

    “也好?！泵鼬P無心流連，微微頷首。

    才剛出了影廳就碰見了也從里面出來的周世騫與范綠婷，見了明鳳綠婷臉色刷的白了，咬著下唇低下頭去，不敢與她正視，周世騫倒是大方地環(huán)著她的腰身，毫不掩飾地將目光移到明鳳與周涄元交握著的手上，笑得意味深長，輕輕地推了綠婷一下。

    “不是老同學么，去談談吧，我等你?！闭Z調(diào)寵溺，溫情如水。

    范綠婷蒼白著臉惶恐地拉住周世騫的袖子，分明是不愿地，可周世騫卻溫柔地挑開她的長發(fā)，不容抗拒，“去吧?！?br/>
    跟著他的時間并不長，但是范綠婷也約莫地摸清了他的脾性，他越是溫柔便越是沒有耐性，她不過是一株菟絲花般的人物，依附著他的施舍而生存，縱使千萬般不愿，也只能應了，清澈的眸匆匆地掃過那溫潤的男子，悄然落在他們彼此交握的手上，頓時如枯萎了的花那般，落寞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