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吞了吞口水,相比聶鋒,他要說的事情可能就沒有那么令新帝愉悅了,他硬著頭皮出列:“啟稟陛下,算緡的政令出了一段時間了,雖說國庫充盈了不少,但是民怨載道,尤其是蘭陵城的富戶們,現(xiàn)在是人人盯著隔壁家有多少錢,鄰里關系緊張,而且工商本來就很難分清,如今不僅僅是商人,就連靠手藝吃飯的工匠們都收到告緡的影響。臣認為,算緡只能解邊境的錢糧的燃眉之急,絕非長久之策啊!”
賈東風悠悠道:“誰說我要長久推行算緡政令的?”算緡是對那些編排自己的富貴閑人的懲戒,差不多也就夠了。
戶部尚書一怔,微微抬起眼,用探究的目光望向賈東風:“那陛下的意思是?”
賈東風語氣一凜:“溫重陽,你身為戶部尚書毫無建樹,面對邊疆戰(zhàn)事只會推諉沒錢,甄相提出了算緡政令,你又說算緡告緡民怨滔天,如今還問朕怎么辦?朕養(yǎng)你是來問朕拿主意的嗎?”
溫重陽被賈東風一通叱罵嚇得縮了頭,不敢再言語。
被點名的甄連城唇角微微一彎,出列道:“臣有本啟奏?!币话阗Z東風氣急敗壞的時候,一般都是她色厲內(nèi)荏的時候,她不是不想拿出主意,是她自己其實也沒有主意。所以這句話才特意把他推了出來,是要他再拿一個主意。
他的確有主意:“陛下,臣奏請戶部統(tǒng)購統(tǒng)銷,通過驛站加速各地的商品流通,從中牟利,以補軍資?!?br/>
溫重陽瞪大了眼睛,甄連城明明說的是官話,每個字拆開來他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為什么合起來之后,他都聽不懂了呢?
賈東風也微微蹙起了眉尖。
甄連城笑著給眾人解惑道:“驛站一般是為各地進貢土儀和軍情傳遞所用,平日里閑置未免浪費,商人從商也不過是南來北往低買高賣,我們的驛站運輸更快更穩(wěn)定,緣何商人做得,我們做不得?”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
賈東風的目光也凝重起來。
到底是哪個商人惹了甄連城,他竟下了如此趕盡殺絕的殺招?
跟這招相比,算緡告緡都是溫柔的毛毛雨。
一旦商事權收歸國有,等于搶了商人的生意,大周就再也沒有只手遮天的大商賈了。
頂多是皇帝吃肉,商人們跟著蹭一口湯喝一喝。
甄連城繼續(xù)緩緩笑道:“而且溫大人可以利用各地各府衙倉儲的便利,多囤積重要的物品,比如糧食和鹽,趁著豐收便宜時收購,在特殊的時候穩(wěn)定價格,避免不良商賈囤積居奇,禍亂我大周的穩(wěn)定?!?br/>
甄連城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溫重陽:“利用驛站從商,是為均輸;利用倉儲平衡物價,是為平準。溫大人任重而道遠??!”
賈東風點了點頭,唇邊揚起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甄相所言甚是。”她果然沒有用錯人,千方百計保下了甄連城,如今他便是她的金手指,所到之處點石成金,若再加上她的織綾機改進之術,大周何愁不興旺,人民何愁不富庶。五年十年,總有一天要超越大齊,成為這天下誰也不能小瞧的首屈一指的強國!
甄連城望向目光閃閃發(fā)亮如同夜晚天空上最明燦星子的賈東風,含笑不語。
聶鋒抬起頭,不悅地看了一眼甄連城,今日是他首登華庭,金光殿上原本是他獨自綻放,誰知半途殺出個溫重陽,生生讓甄連城搶了風頭。
這個連城公子,跟自己還真是不一般的不對付。
賈東風沒有給甄連城流水一般的賞賜,不過說了句:“給甄相留飯?!?br/>
聶鋒的眉頭又鎖了起來,他寧愿拿方才賈東風所賜的所有東西,來換甄連城這頓飯!
似是感知到聶鋒又羨又妒的目光,甄連城微微抬起眼,波瀾不驚地回視了一眼。
眼波流轉(zhuǎn)翩若驚鴻,只一眼,聶鋒不得不自慚形穢地低下了頭。是了,論風姿,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甄連城的。只不過有一人,甄連城也是拍馬都比不上的。
天下兵馬大元帥——傅歡情。
甄連城自然也是十分關注著北疆戰(zhàn)事,關注著傅歡情夾雜在八百里加急里寄給賈東風的書信。
賈東風和傅歡情的感情是當局者迷,他們彼此對視的眼神都與旁人不一般,卻偏偏不肯挑破。他作為同樣渴慕賈東風的旁觀者,看著他們眉目生春卻不自知,心中如水煮如油烹,不由自主一次又一次地借著協(xié)理六部的事宜,輕輕拈出那不同尋常的信箋,用針尖挑開信箋的尾封,拆出信來仔仔細細通讀一遍,再封裝回去,云淡風輕似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然而傅歡情那些書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如烙鐵一般烙在他的心里。
信中寫了在大漠邊緣的烽火臺上遠望千里邊關,衰草斜陽中,孤煙直上,長河蜿蜒。
信中寫了傅歡情縱馬追殺北魏軍,有一次興起追至月上不辨方向,數(shù)十騎靠著賈東風做的木人車踏著月色浴血回營。
信中寫了胡地八月即飛雪,天邊殘月尚在,沙漠中已經(jīng)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鐵衣寒光透骨冰涼,一口烈酒驅(qū)散寒氣,一群人異??簥^地在荒寂大漠中扯著嗓子唱“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傅歡情望著南方吹著笛子相和。
沒有繾綣的情愫,然而看著信,似乎就走進北疆,與他一起策馬揚鞭,呼嘯戰(zhàn)場,感受他令人心折的戰(zhàn)神風姿。
甄連城忍不住會猜想,賈東風會怎么回信給傅歡情。
“你覺得怎么樣?”賈東風興沖沖的一句話打斷了甄連城飄忽的思緒。
賈東風還是成功地改良了織綾機,她改造了織綾機的躡和桄,將五十根經(jīng)線的五十躡,六十根經(jīng)線的六十躡全部改成了十二躡。這樣一來,不僅織綾機更加小巧,而且效率也提高了四五倍,織綾娘再也不用手忙腳亂同時操控多個躡。
“我讓宮里的織造局試過了,用新機織出的提花綾錦,花紋圖案更加奇特,花型也變化多端,結合甄相的均輸體系,一定能在大齊賣個好價錢!”賈東風自豪地看著自己的杰作,眼睛笑得彎彎的。
甄連城望著她,一時間不覺有些癡了,這世間,有萬千模樣的女子,然而或許他的人生之中,再也遇不到任何一個與她相似的人了。
賈東風回望著甄連城,笑容中有些得意:“今天留飯,還有一個驚喜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