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黑了，空中飄著零星細雪。金小芬打輛車去了牛白犀的農(nóng)場。出租車飛快的行駛著，離著農(nóng)場越來越近，空氣中開始出現(xiàn)牛奶的味道，濃郁的飄進車?yán)?。這是奶農(nóng)們一復(fù)一日地往田地里倒奶造成的。四周的田地，溝渠一片白茫茫，在夜色里，金小芬分不清它是奶還是雪。

    進了農(nóng)場，金小芬被一個清秀的少女喊住問：“你是誰呀？這么晚了來這里干嘛？”金小芬聞聲轉(zhuǎn)過身來，上下打量著少女，見她長得清秀，眉宇間有幾分牛白犀的影子，笑說：“你就是小蕊吧，哈哈，都這么大啦，我是你金阿姨?！迸７既锊⒉徽J(rèn)識金小芬，打量了下對方，覺得不像是個壞人。她說：“金阿姨呀，這么晚了，有什么事?。俊苯鹦》倚φf：“我找你爸爸有點小事要商量，你帶我去找他好嗎？”牛芳蕊說，行，帶著金小芬去了她爸爸的屋子。剛一進屋，就聽見牛白犀的嘆息聲。牛芳蕊知道他這是在為牛奶犯愁，連日來無奈的倒奶，已經(jīng)讓牛白犀消瘦了額幾分。牛白犀看著金小芬和牛芳蕊同時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沒有好氣地說：“你來干啥？”二人都以為是在問自己，兩張嘴同時開口，牛芳蕊說：“她說找你有事?！苯鹦》艺f：“串個門?！?br/>
    牛白犀沖著牛芳蕊說：“我沒問你，你咋還不去睡覺？快睡覺去?！迸７既镟洁阶?，扭頭走了。牛白犀看著金小芬，沒有好氣地說：“你又干啥來了？”

    金小芬看著牛白犀生氣的樣子，笑說：“多少年了，你還是那樣，生氣起來還是好笑?！迸０紫粏埪?。金小芬小聲說：“人以上了歲數(shù)，就怕孤單，想當(dāng)初，你我也有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事吧？”牛白犀耷拉著臉說：“我忘了，應(yīng)該沒有這事?！苯鹦》覈@了口氣，笑說：“你忘了沒事，我還記得。那天是‘臘八節(jié)’，那天下午，你悄悄得跟我說：‘芬妹，你家今晚熬臘八粥么？’我說：‘當(dāng)然咯，會熬一大盆，還加糖呢，你要不要嘗嘗?！莻€年代，別說咱們鎮(zhèn)子，就是整個縣城，又有幾家在臘八的時候吃得上臘八粥?！迸０紫淅涞卣f：“你爹是縣長，當(dāng)然吃得起，我們這種人能吃上窩頭就不錯?！苯鹦》倚φf：“那天咱倆講好，你躲在我家后院，等著我偷出壹萬臘八粥給你吃。當(dāng)晚，你躲在我家后院的柴草垛上，等著臘八粥。我在屋里喝著粥，心里想著用啥法子給你偷出一碗來。我跟我爸說：‘爸，院里的黃狗也看一年家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讓它也吃點臘八粥吧。’我爸說：‘虧你還有這種想法，心眼不錯，等家人吃完了，剩下的都給它吧?！胰顺酝炅?，還剩下很不少，我端著臘八粥出來，給黃狗稍微倒了一些，又四下看了下，沒發(fā)現(xiàn)有人，我才悄悄的來到后院，打開門給你送去?！迸０紫牪贿M去，閉上眼倚在沙發(fā)背上，晃了晃頸椎。金小芬笑說：“整整大半盆的臘八粥哇，你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喝了個干凈。至今我都記得，臘八粥被你喝了個精光之后，你還不舍得舔了半天盆子。”牛白犀說：“多前兒的事？我咋不記得，你別瞎掰不中么？”他嘴上這么說，卻想：那個年代，上山下鄉(xiāng)，文化大革命，鬧得轟轟隆隆，餓死了不少人，斗死了不少人，我餓得慌，舔盆子咋了，不丟人。牛白犀說：“你說這些干啥？敘舊么？”金小芬不唸聲，看著牛白犀眼神含情脈脈。牛白犀避開她的目光，說：“我歲數(shù)大了，記性也不如從前，你跟我談過去的事，我回憶不起來，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彼c上一根煙，深吸一口，緩緩?fù)鲁?，望著天花板惆悵地說：“回憶傷神，現(xiàn)在老了，思緒多了難免心情不好。”

    金小芬說：“你老婆死了，現(xiàn)在我那該死的老伴張璟名也跳大河了，找他老相好去了，咱倆都孤家寡人的，現(xiàn)在重歸于好吧?！迸０紫淅涞恼f：“還是算了吧，我是‘要飯都趕不上門’的人，你走吧?！苯鹦》掖舐曊f：“你還是在意我爸的那句話呀？那好，我問你，我現(xiàn)在老伴死了，孩子也不爭氣，我沒依靠，你的這大片農(nóng)場以后留給張一升不？”

    牛白犀冷笑：“原來你來我這里就是說這個來的，我告訴你，我體格棒棒的，咋說也得活到八十來歲，到那時候你在來跟我談農(nóng)場給誰。”金小芬翻臉說：“哼，你那意思是不打算留給小升咯？”牛白犀怒說：“憑啥給他？你說他是我孩子就是我孩子？你看他哪里長得像我？”金小芬冷笑：“你行，你的親骨肉你都不認(rèn)！好哇，姓牛的你真行啊你?！迸０紫瑲鈽O而笑：“你又什么證據(jù)說他是我兒？你敢?guī)胰ヲ濪NA么？驗完了后，證明是我兒，我必認(rèn)無疑，你要是敢，咱們明天就去滴血認(rèn)親！”

    金小芬心想：我這幾個月來人丟的夠大的了，老伴去黃泉路找他老相好去了，我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都有點抬不起頭來，別說去跳舞，就是在馬路上溜達，我都有點為難。現(xiàn)在這姓牛的讓我?guī)Ш⒆雍退ヲ炇裁碊NA，到時候傳出去張一升是牛白犀的娃，那我這老臉還往那放呢？她說：“你忘了那年的春天，在果園的稻草垛窩，你對我干了些啥么？”金小芬這么一說，牛白犀頓時無言以對，他哪里能忘記，那是他人生初次接觸女人。

    那晚月明星稀，薄云朵朵，溫度怡人，果園開滿了桃花，一陣和風(fēng)帶著花瓣飄來。在這詩情畫意的夜晚，桃花飛舞得果園里，他倆行使了周公之禮。沒過多久金小芬就懷孕了，直到后來被她爸爸發(fā)現(xiàn)，查明緣由后，當(dāng)即找人把牛白犀打了個半死不活，最后甩下一句話：“就你這要飯都趕不上門的玩意，你也配做我女婿！”話音剛落，又是一聲“呵，啐！”照著他臉上惡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牛白犀被打后，身體的傷痛，能夠慢慢回復(fù)，可是他心靈卻被金父的話和吐沫，烙下了深深地陰影，至今無法釋懷，更不愿意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