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曄不食晚膳, 所以以往在晚上青畫都見不到他,今夜見了, 卻說不出心上的滋味。寧錦一條命,未出生的孩子一條命, 寧府滿門血債,如果說之前寧錦對他是滿心滿身的歡喜戀慕,那么青畫對他卻是心灰意冷后的恨。青畫曾經(jīng)不恨他,在遇到青持之前,她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在青云當個傻子安穩(wěn)過一輩子的打算,當初的一切就當是寧錦太過天真的懲罰,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 不該對寧府趕盡殺絕。
青畫默默站在原地, 看著亭中的身影,眼里是滿溢的恨意。她忘得了寧錦的戀慕之情,忘得了寧錦的恨,可她忘不了的是寧府滿門血債。
“走?!?br/>
青畫出神的時候, 有個極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她愕然回頭,對上的是眼神閃爍的小易。
小易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墨云曄,對著她輕輕做了個手勢就拉著她悄無聲息地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回頭打量墨云曄的情形,直到把青畫拉出了西院到了比較熱鬧的地方,她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郡主, 您太冒險了!”
青畫不說話,只是抬起頭笑了笑,把小易的手從自己的手腕上拿了下來,眼里還留著方才的幾分血色。
小易吸了一口氣,一時間居然找不出話來勸慰。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看似癡呆的郡主到底是個什么角色,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更不知道,一個原來可以說是天真爛漫的人,為什么可以在短短的時間里變得像是染了血一樣。她幾個時辰前問她:你是不是憎惡秦瑤?她說這話的時候的表情很奇特,透著一絲絲的蠱惑,讓她不知不覺就點了點頭。也許是因為她本來就恨著秦瑤,也許是她被當時的突變嚇到了,茫然間做了決定,總而言之,直到現(xiàn)在她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說不清的事情……
小易輕聲道:“郡主,您交代的,我已經(jīng)辦好了,您就安心回去休息吧?!?br/>
青畫斂眉笑:“多謝你?!?br/>
小易本能地搖了搖頭,想了片刻又回過頭叮囑:“郡主,西院是禁地,您以后別去那兒溜達。奴婢方才找遍了王府都不見您,才斗膽進了一回……要是被王爺發(fā)現(xiàn)了,奴婢也沒好果子吃了?!?br/>
“好。”
“郡主,奴婢必須和您說清楚,奴婢只是不想讓秦瑤害了王爺清明……”
小易神色矛盾,青畫自然看得出來,她笑了笑道:“你放心,這次的事我不會牽連墨云曄?!?br/>
墨云曄,一條命怎么夠償還呢?她要的不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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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在靜謐中過去。
第二天是個艷陽天,五月的風已經(jīng)帶了些許熱意,攝政王府里的氣氛卻凝重得讓人發(fā)寒,仿佛是隆冬的寒風趁著晚上偷偷在王府里每個角落吹上了一遍,王府里每個人的神色都詭異萬分。
青畫起晚了,她昨夜做了一宿的噩夢,清晨的時候靜兒悄兒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端來洗漱的器具到床邊等候,她昏昏沉沉地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晌午。品香小居里靜悄悄一片,連靜兒悄兒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算算時間,差不多是宮里會派人來的時候了……
青畫從宮里到王府,隨身的只有一個小包裹,被小易收拾到了床邊柜子里。她從里面找了幾個小物件放到懷里,又把平常穿慣的鵝黃色羅裙給換成了翠綠的長衫,簡簡單單收拾了下著裝才出門。鵝黃的紗裙是平日裝瘋賣傻的時候讓她整個人多點癡兒韻味的,而今天恐怕是不需要了。且不說以她那拙劣的演技,墨云曄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情,單憑著今天會發(fā)生的事情,她也必須“變成”不傻才能讓所有的事情順理成章。
品香小居里空無一人,只是門口卻站著四個侍衛(wèi)。見著青畫出門,那幾個侍衛(wèi)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揚聲道:“郡主,王爺吩咐,今日府上有事,請郡主待在院里好生休息?!?br/>
如是,就是被軟禁。青畫微微笑了笑,對現(xiàn)在的情形心知肚明。只有一切事情正常發(fā)展,她才會被軟禁。
“讓開?!鼻喈嫷恼Z氣帶了幾分凌厲。
幾個侍衛(wèi)相互看了看,對著突然口齒清晰的青畫眼里露出詫異,卻還是跪在原地不動,只是重復了一遍:“郡主,王爺吩咐,今日府上有事,請郡主待在院里好生休息?!?br/>
四對一,如果用毒不一定能有把握同時解決。青畫有些苦惱,為什么當初拜司空為師的時候沒有捎帶著學一些拳腳功夫,如果當初是功夫醫(yī)術(shù)一起學,今日也不會被幾個尋常侍衛(wèi)給擋住去路。就在她準備回去試試能不能從后圓出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閃入了她的眼簾——那身影風風火火,急急忙忙到了門口,二話不說沖進了院子,急急開口:
“郡主,出事了!昨日賢妃娘娘回宮途中突然疼痛難當,到現(xiàn)在仍然昏迷不醒!太醫(yī)說她中的是一種急性子的毒,陛下派了人來徹查,這會兒大家伙兒都在前廳接受盤查呢!”
此刻慌張前來的,自然是小易。她拉著青畫一口氣把該說的事情說了一遍,警惕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幾個侍衛(wèi),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郡主……您讓我放在秦瑤寢臥的那個……難道是為了……”
小易并沒有說下去,她臉上的神色卻早就把她心里的慌張表露無疑。嫁禍秦瑤是小事,密謀暗殺鄰國的外嫁公主可是掉腦袋的大事!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那可不是一條命可以擺平的事情。她因著心底的那一絲嗔念,一時鬼迷心竅之下,可能早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了進去。
“你放心,你不會有事?!鼻喈嫓\淺一笑,“你想法子帶我出去,我就有法子只傷一人?!?br/>
青畫的笑似乎帶著莫名的安撫味道,小易漸漸放松下了心:“好。”
小易畢竟在墨云曄身邊當左膀右臂十年有余,要調(diào)走幾個侍衛(wèi)的能力還是有的。青畫眼睜睜看著小易與那幾個侍衛(wèi)說了些什么,那幾個侍衛(wèi)相互看了看,踟躕著離開了院門,她就趁著這難得的機會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品香小居。
一出門,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關(guān)著信花小蟲的瓶子,跟著那緩緩飛行的小蟲子一路走,直到小蟲飛進了一個似曾相識的院子的高墻。
那院子,是秦瑤住的別院。院門口也站著兩個侍衛(wèi),卻顯然只是充個門面。青畫試探著往里走的時候,那兩個侍衛(wèi)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道了一聲“郡主有禮”就再也沒有反應,連個像屋主通報的人都沒有。
青畫心有疑惑,輕手輕腳地往里走,發(fā)現(xiàn)里面也是空無一人。一直到了院中角落的一處花架,才隱隱見著兩個身影——看身形大概可以辨別,是秦瑤和洛揚,他們既然還在這里,說明她來的時間剛剛好,老天相助。
信花小蟲停下了,在原地打著轉(zhuǎn)兒。
青畫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輕手輕腳地站在邊上側(cè)耳去聽:
花架上的紫藤已經(jīng)開了花,依稀只能看到兩個人模模糊糊的影子。秦瑤和洛揚似乎是在爭執(zhí)著些什么,洛揚渾身僵硬,秦瑤卻神色無恙地坐在花架之下,眼色沉靜。
沉默了片刻,洛揚暗啞的聲音才遲遲響起,他說:“瑤兒,賢妃是不是你……”
秦瑤抬頭道:“沒有?!?br/>
“瑤兒……”
秦瑤冷道:“怎么,連大哥你都不信我?我為何要去害賢妃?”
有風過,吹得紫藤花枝搖曳開了些許,青畫透過紫藤見到的是一個臉色蒼白,神情已經(jīng)有些猙獰的洛揚。將軍洛揚,誰人不知這人是個在戰(zhàn)功卓越的常勝之將,殺人如麻。這樣一個鐵錚錚的男兒卻因著秦瑤的一番話而白了臉,那模樣相比戰(zhàn)場上的洛揚,何止天壤之別。
洛揚似乎是忍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瑤兒,柳廷尉說賢妃是在王府中的毒,大哥知道,你與杜婕妤向來交好……瑤兒,你對我下毒也好怎么都罷,可是你這次已經(jīng)危及到了王爺,他不會……”
洛揚的聲音低沉,帶著說不盡的苦澀。在一片曼紫中,他穿的是一襲黑衣,沉悶地讓人窒息。
青畫冷眼看著,在心底冷笑: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洛揚算不得英雄,卻也被秦瑤磨成了這副懦夫樣子,這該是又一段孽債吧,打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注定被丟棄。
“我沒有!信不信隨你。”秦瑤的聲音尖銳了幾分,“洛大哥,我的事情與你無關(guān),你莫要忘了你我的身份!”
洛揚忽而笑了,蒼涼無比,他喃喃:“身份,你和我談身份……”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進來個丫鬟,見了青畫愣了愣,過了片刻才朝秦瑤行禮道:“瑤夫人,王爺請您到前廳去?!?br/>
秦瑤穿得一身明艷,目光掠過青畫落到了她身后的丫鬟身上,淡道:“走吧?!?br/>
青畫并沒有刻意躲閃,這會兒她就已經(jīng)大大方方地出現(xiàn)在了秦瑤和洛揚的視線里。秦瑤的眼里閃過一絲厭惡,洛揚則是飛快地收斂起了方才的狼狽,朝她防備地看了一眼。
等到秦瑤走出院門的時候,洛揚才剛剛走出紫藤花架。他的臉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眼里死灰一片,像是死人一般。他走過青畫身邊,神情麻木。
“你快死了。”
青畫在他路過的一剎那輕聲開口。
洛揚停下了腳步,看著她神色莫名。
青畫抬眼沖他笑:“你的臉色泛青,虛汗不斷,眼白渾濁,中毒深了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