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叫似乎還不夠，呵斥聲、叫嚷聲、哭嚎聲，摻雜在一起，比周探花的岳母鬧得還厲害。沈淵也說不出什么感覺、道不清什么緣由，一股無名之火騰地冒起來，攆著她扯了架上三尺劍，怒氣沖沖地下了樓。

    外面對她而言很冷，她竟也顧不得，也聽不見別人說些什么喊些什么，倒是看清楚了發(fā)生何事。

    花廳里果然有個醉鬼，正按著個小丫鬟，大庭廣眾之下欲行不軌，將人家衣服撕得凌亂。這會前廳本已沒什么人，只留幾個仆婦灑掃，一時間都不敢上前搭救，那個可憐的小丫鬟哀求哭號，尖叫痛呼之聲不絕于耳。

    這是哪來的登徒子，嫌自己命太長么？沈淵瞇了瞇眼睛，搶在護(hù)院小廝趕回來之前，一劍砍翻了那醉鬼。

    她只是氣極，并沒有失去理智，所以利劍并未出鞘，只是把人給砸暈了。醉鬼暈過去之前，居然還傻里傻氣地沖著她笑，讓她更覺得不可理喻，直接吩咐小廝抬出去，丟到大街上不必再管。

    發(fā)完了這通脾氣，沈淵手一軟，“哐當(dāng)”一聲，奪命龍掉在地上。閣主這才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撲過去將她摟在自己懷里暖著。大丫鬟緊隨其后，訓(xùn)斥幾個小丫鬟別愣著，快些過來搭手。

    沈淵身上冷得很，浴桶里撒了足足的艾葉，她泡在里面，被熱騰騰的水汽熏著，才覺得舒了一口氣，繼而開始懊悔自己過于沖動，少不得又要勞煩沈涵收拾爛攤子。

    閣主卻一句也沒怪她，只是心疼她忽然病情發(fā)作：“已經(jīng)開了春，本來都好好的，又被這些人鬧得不安生，也是活該他被丟出去?！?br/>
    “也是我沖動了，”沈淵靠在浴桶邊上，有氣無力地接著話，“阿娘，我好累……我想回棲鳳，我想回家……”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要睡著了一樣。

    閣主愛憐地為她梳理著發(fā)梢，溫聲答應(yīng)著：“好，等淵兒好起來，咱們不光回棲鳳，再雇上鏢隊，繼續(xù)去西南，就像你小時候一樣……淵兒？別睡，等會去床上好好睡……”

    沈淵聽了話，撐著精神沒睡過去，泡好了澡，換上熨帖的細(xì)棉寢衣，方躺進(jìn)暖好的被窩里。她身邊的兩個丫鬟鋪了被褥，留在旁邊軟榻上值夜。閣主守著沈淵睡下了，才悄悄出了房間去。

    待回了自己房間，閣主更衣梳洗過，由大丫鬟取了玫瑰香膏潤手。閣主已年近四十，眼角有了細(xì)細(xì)的皺紋，因著保養(yǎng)得宜，倒也沒有別的不妥，又天生一雙和善的彎彎笑眼，一見便生親切之感。

    方才沈淵提起棲鳳，她有些鼻酸。棲鳳是南方的一座小縣城，也是閣主的故鄉(xiāng)。沈淵那幾年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在棲鳳度過的。

    閣主娘家姓墨觴，在娘家時有乳名為“鴛”，與沈淵同音不同字，正是如此才覺得有些緣分。墨觴家自上一輩起，做鹽商生意起家，那時候，墨觴鴛守寡多年，唯一的女兒也未留住，墨觴家的老夫人病勢垂危，唯獨遺憾這輩子沒有孫輩繞膝。

    老夫人去世之后，墨觴鴛外出打點鹽業(yè)，回程時聽說山里鬧土匪，小廝趕著車專門繞著走，偏巧撞見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墨觴鴛將小女孩帶回了家，取名叫墨觴晏，在祠堂磕了頭，權(quán)當(dāng)圓了亡母的心愿。

    墨觴鴛正回想往事，耳畔先傳來大丫鬟的擔(dān)憂：“夫人，今兒這事兒……不是奴婢多嘴，小姐今天也太莽撞了些?！?br/>
    “的確莽撞，可她的身子壞成那個樣子，難免性情大變?！蹦x鴛心里嘆口氣，今天教訓(xùn)那位周探花，她全程都是知情的，甚至幫著一同安排，可是后來沈淵劍指醉鬼，著實令她受驚不小。

    大丫鬟仍不放心，又道：“可是，咱們到底是這樣的地方，萬一那個人醒了鬧起來，吃虧的也是咱們和小姐呀?！?br/>
    墨觴鴛反而不以為意：“這倒無妨。真出了事，上頭還有主子，沈淵是他要的人，布置了這么多年，不會叫別人欺負(fù)了她去?！闭f著，閣主的神情稍見黯淡，似是不忍。

    玫瑰香膏的味道甜香輕軟，大丫鬟低著頭按揉，抿了抿嘴唇。這個話題是護(hù)身符，也是忌諱。

    “姑娘，奴婢都看著呢?！贝笱诀擢q豫再三，還是抬起了頭，雙手握著墨觴鴛的手道：“小姐和那姓離的公子是良緣，姑娘也未有過阻攔，可將來若是主子問起來，姑娘可怎么回答？”

    冷香閣主的神色愈發(fā)黯然，大丫鬟所言無差，不過將多年的困局挑了明。當(dāng)年撿到那個小女孩，她是真心想收作養(yǎng)女，誰能料到，她自己受制于上頭的主子便罷了，還將這孩子拖進(jìn)了深淵。

    “更何況，小姐也大了，這個歲數(shù)的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就算他們兩個人兒自己不在意，可主子在上頭盯著，早晚要出大事兒的呀。”

    大丫鬟絮絮念叨著，一字一句都戳在了要害上。從棲鳳一路到了京城，她們家那位小姐還以為日子自在，卻不知道自個兒早就成了籠中鳥。

    “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算了，不說了，今天事多，早些睡吧?！蹦x鴛抽回了手，躺下蓋上被子。大丫鬟解開床邊掛鉤，放下里面一層海青色的繡花床帳，輕聲退下去，同樣鋪了被褥歇在軟榻上。

    天還未擦亮，路上就有早起的攤販腳夫、仆婦下人看見了冷香閣外的滑稽場面，昨夜那個醉鬼猶自酣睡，四腳朝天，鼾聲如雷。

    “這不是陸家老大嗎？他后娘這是不管他了？”一個小販挑著扁擔(dān)路過，踮著腳瞧了一眼，高聲吆喝了一聲。聞聲而至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偶爾有一兩個昨晚上路過的，添油加醋講了緣由，人群便笑起來。一個富態(tài)老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后面三四個小廝，扒開人群將地上那人抬了出去。

    “去去去，看什么看……都滾滾滾，滾了！”富態(tài)老頭梗著脖子，揮著胳膊大聲驅(qū)趕著人群，可周圍指指點點之聲更甚，老頭的面色也更加陰沉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