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夫人見兒子醒了，忙叫人去和老太太老太爺說，不一會兒傳話的人回來說，“老太太昨兒夜里半宿沒睡，這會子剛睡下了。老太爺?shù)昧诵?，正往這邊來呢?！?br/>
    季二夫人忙叮囑季云翼，“待會兒你祖父來了，千萬莫再提什么武不武科的話！”這說起來倒也是她的不是。早先和季二老爺在任人，季二老爺整日家的忙，這個(gè)兒子自小就喜歡扒高上低地，季二夫人打心底里也不喜歡那種弱質(zhì)書生，就和季二老爺商議請兩個(gè)武行師傅，教他些拳腳，一來強(qiáng)建身體，二來也省得一會兒瞧不見，他就跑去淘氣。

    季二老爺?shù)挂餐?，誰知就縱得他興了這樣的念頭。

    季云翼說考什么武科，季二夫人自然也是不同意地，不說旁的，只說那邊塞風(fēng)寒露冷，雖現(xiàn)今無大戰(zhàn)事，邊境的小沖突也是接連不斷，刀槍又不長眼的，萬一傷著，可怎么了的？當(dāng)娘的，沒一個(gè)不盼兒女平安的！

    她話說音落了好一會子不見季云翼應(yīng)聲，低頭一瞧，他那眼中明明白白這著不愿二字，不由的怒氣涌上來，伸手?jǐn)Q了他的耳朵斥道，“你趁早給我打消這心思，莫說你祖父父親不同意，便是同意，我也是不許地。我寧可叫你在家里閑吃閑喝一輩子，也不叫你去白白的丟了小命兒……”

    擰得季云翼“哎喲”“哎喲”的直叫，身子一動(dòng)，又牽動(dòng)臀上的棒傷，連連告饒，“娘，娘，疼，疼呢！”

    季二夫人松了手，“你可記住了？”

    季云翼臉色依舊蒼白。唇上干裂的口子因方才說話，而滲出絲絲血色，除了一雙黑眸里的點(diǎn)點(diǎn)討好笑意，還顯得有些活力。其它的，看起來倒真象個(gè)重癥病人。

    季二夫人看著看著心就疼起來，拿帕子將他唇上的點(diǎn)點(diǎn)血色輕柔地揩去，嘆道，“那武科武舉有什么好的？勾得你一門心思只想那個(gè)？”

    “娘，除了這個(gè)，我旁的都不想做?！奔驹埔泶瓜卵鄄€。長長的睫毛讓他臉上留下的，已不太顯眼的青澀稚氣，突地明顯起來，半晌他抬眼眸，十分認(rèn)真又堅(jiān)定地重復(fù)了一遍方才的話，“是真的不想做別的！”

    一向嘻嘻哈哈的他，突然這樣的神情，讓季二夫人和季妍。連帶單小葵和孟清菲都是一怔。

    季二夫人怔了一怔，回神斥道，“旁的事兒都依你。只這一樣，不準(zhǔn)你再想?！?br/>
    “娘，你想，兒子將來做了大將軍，衛(wèi)國殺敵，多威風(fēng)……”季云翼臉上帶笑，眼中含著期翼憧憬祈求望著季二夫人。

    季二夫人見他不敢不改口，反而變本加厲，心中更急，剛要斥他。院外響起丫頭們的聲音，“老太爺好?！?br/>
    季二夫人忙推他，低聲斥道，“莫胡說！待會兒，老太爺再問你，你只說再不想考什么武科了。聽見沒有？”

    季云翼黑亮的眼睛望著季二夫人，不說話，只是身形神態(tài)都表達(dá)著不情愿。

    季二夫人臉色一沉就要斥他。孟清菲在一旁忍不住道，“你先說個(gè)謊兒都不會？”

    季云翼撇嘴，“在旁的事上倒可。這是我心中真正想做地事兒，我是不屑使這些歪門斜道地。”

    氣得孟清菲臉兒一寒，賭氣轉(zhuǎn)身不理他。

    單小葵聽院外腳步聲近了，忙悄笑道，“季家哥哥這會子也糊涂了，你即想考武科，又想做大將軍，難道不知兵不厭詐的道理？這會子哄老太爺高興了，先將今兒的事情揭過去……”

    孟清菲聞言不由的又跟著單小葵的話道，“我問你，你可是現(xiàn)在要去考什么武科？”

    季云翼搖頭，他先只是隱隱有這個(gè)想法，原本也沒成形，和季老太爺辯論時(shí)，一時(shí)沖口而出。等到話出了口，自己的想法這才跟著明晰起來，張口方要解釋。孟清菲下一句話已嗆了過來，“笨死了?，F(xiàn)在不考，你為何嚷得人人皆知？”

    說話間兒，季老太爺雙手背在身后，沉著臉兒進(jìn)來，滿身散著生人務(wù)近的氣息?？匆妴涡】兔锨宸疲⑽⒑吡艘宦?，算是打過招呼。也不看季二夫人，徑直向趴在床上的季云翼沉聲道，“想清楚沒有？可是還要考那什么武科？”

    聽他語調(diào)不善，季妍孟清菲和單小葵三個(gè)，連連向季云翼眨眼睛，示意他趕忙順著老太爺?shù)脑拑赫f。這位季老太爺比起孟府的老太爺來，真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gè)人。

    孟老太爺雖然看起來也嚴(yán)肅，給人的感覺卻不十分古板。季妍的這位爺爺，單小葵上次來季家便深有所感，他所到之處，當(dāng)真可用鴉雀無聲來形容，那天用晚飯時(shí)，丫頭婆子們或者孫兒孫女們但凡稍有不慎，弄出點(diǎn)略大的聲響，便招至他不悅冷哼。

    真可謂是一板一眼，季云翼敢嗆他是什么貪生怕死、只圖功名利祿的祿蠹，可不是自找打么。

    “回祖父，孫兒想明白了，日后好生讀書，再不提考武科之事?！奔驹埔碓诩惧说难劬煺５贸榻畹臅r(shí)候，方吃力在枕上行了禮，恭聲回道。

    “嗯。”季老太爺?shù)帕艘宦?，立在原地深深地盯著季云翼瞧了幾眼，便轉(zhuǎn)身走了。他似乎一點(diǎn)也不詫異，孫兒為何轉(zhuǎn)變得這樣的快，似乎也不懷疑季云翼口是心非。

    仿佛他“回心轉(zhuǎn)意”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br/>
    莫不是他以為季云翼只是一時(shí)興起，才興起考武科的念頭，打一頓自然就不再想了？簡單得如一個(gè)小娃兒吵著要吃糖，給他兩巴掌，就打消他的念頭了。

    單小葵并不能猜測到季老太爺是如何想的，但她隱隱有點(diǎn)明白，季云翼的這個(gè)念頭似乎不會輕易打消。

    她第一回見他用那樣認(rèn)真的語調(diào)說話，說的還是和前世她這個(gè)年歲的時(shí)候，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個(gè)詞：夢想。

    想到這兒，她又覺得可笑，那個(gè)詞兒虛無縹緲，便是常掛在嘴邊兒上的人，到最后也都忘記了，能堅(jiān)持到最后的人也少見。這個(gè)時(shí)空的人，怕是沒有這樣的意識，故而當(dāng)也不會堅(jiān)持太久吧？

    但是她又不十分確定。直到回到自己家，她也沒想出個(gè)所以然來。

    半下午時(shí)分，陽光暄暖，單小葵下了馬車，見春生兩口并找來的兩三個(gè)短工正在犁田，犁開的新鮮濕潤泥土散發(fā)著微微的土腥味兒，和著陽光的味道，讓人頓時(shí)忘卻所有煩憂。

    “姑娘回來了。”春生嫂子在前頭牽著牛，春生在后面扶著一只雙頭犁，自遠(yuǎn)處犁到這頭兒，兩人停下來笑著打招呼。

    “嗯。”單小葵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來，笑道，“多虧去年一場大雪，這墑情還好?！?br/>
    “可不是，現(xiàn)在還好！”春生嫂子笑道，說著望了望天，“若老天作美，過十天半個(gè)月的，能下一場透透的春雨，頭半個(gè)春天便不用澆水嘍?！?br/>
    “對了，姑娘，你讓我尋油坊買豆餅，菜籽餅的事兒，有眉目了，只是不知咱們要多少?！贝荷鷮⑴Ｚs著調(diào)了頭，將犁頭扶正，笑道說道。

    “嗯，今年只徐婆這一塊田種花兒，南邊的田還種菜罷，西邊的田空下來，那邊放盆栽。”單小葵邊想邊說，“……兩邊兒都按平常菜田施肥量，春生大哥你算算該買多少?！?br/>
    “好咧！”春生笑應(yīng)了一聲，揚(yáng)起鞭子在空打了響，那頭體骼健壯的老黃牛如得了號令的士兵一般，勾著頭拉著犁，大步往前走。

    劉媽在院中聽見聲音，笑著迎出來，只有單小葵一人在田邊瞧著，走過去好奇的問，“孟姑娘怎沒跟著姑娘回來？”

    “她陪季妹妹呢?！眴涡】麆傉f了一句，一股草木煙味兒飄來，忙轉(zhuǎn)頭看過去，只見池塘最西邊一股濃煙伴著微微的火光沖天而起，隱隱見有一個(gè)男子的身影在荒草叢后一晃而過，不由的問，“是誰在那邊燒荒？”

    “嗨，我本想著和姑娘說了，一提孟姑娘便忘了?！眲屚沁吳屏艘谎坌Φ溃笆抢蟿㈩^和劉家三郎來了，又拉了一車樹根，我叫他們拉到西院里去了。他們來時(shí)，菊香和蘭香兩個(gè)沒事，正商議著要去燒荒，這不，這父子倆見姑娘不在，也沒事做，就去幫忙了?！?br/>
    是了，過年時(shí)，老劉頭叫劉三郎來了一回問年后還挖不挖了，單小葵是和人說過，仍要繼續(xù)挖的。拉著劉媽向那邊走去，二人邊走邊閑兒，劉媽問季家的事兒。

    單小葵將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兒，劉媽吃了一驚，“季家少爺也怪了，好好的，怎么就想起考武科了呢？”

    “誰知道。大約是喜歡罷！”單小葵笑著搖了搖頭，想到季老太爺走后，季二夫人苦口婆心地勸，他仍然不肯吐口的模樣，不由暗嘆，想讓他回心轉(zhuǎn)意，怕是很難。

    將來這祖孫倆會不會再鬧一場？

    因他不肯說個(gè)不字。氣得季二夫人和季妍都惱他，單小葵家里忙，一堆的事兒，她不在跟前實(shí)是放心不下，孟清菲便自告奮勇地留下開解季妍母女，順帶也幫著勸勸季云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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