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峰一走，蕓姐像只沒了頭腦的蒼蠅立即沒了主意。她思來想去，不知王小峰此去深圳會是個什么情況：他還會不會和梅小姐一起干那種走私販私的生意？那可是違犯國法的！小峰已經(jīng)受到處罰和接受教訓(xùn)了，他還敢干嗎？根據(jù)這些天她勸說小峰的情況，他父母親勸說他的情況，以及小峰臨走他們再三叮囑交代他的話，她估計小峰不會再干那種違法的事了。但是，他到了深圳，到了梅小姐那里，他不敢干，梅小姐會放過他嗎？還有，他的錢都在梅小姐手里，他不跟她干了，他的錢，梅小姐還會給他嗎？他如果不跟梅小姐干了，他會不會和梅小姐鬧翻？他們會離婚嗎？如果他們離婚，他一定會回來嗎？一連串的問題，在她頭腦里反復(fù)盤桓縈繞，卻始終找不到答案。然而，找不到答案，她又不肯放下不想，因為她太想知道答案了，這關(guān)系到她今后的生活，關(guān)系到她的命運和前途。無解的思慮弄得她一夜無眠。第二天，她仍然不肯罷休，把家里、田里的活計，學(xué)習(xí)文化，讀《圣經(jīng)》、信奉耶穌教，統(tǒng)統(tǒng)拋在腦后，把虎子安排在他爺爺奶奶那里吃飯，又火急火燎地跑到我家來，找我傾訴衷腸、分析王小峰此去深圳可能發(fā)生的種種情況了。

    今天，蕓姐一身便裝，臉色蒼白，既沒有化妝，也沒有佩戴首飾，一副焦急難耐、氣急敗壞的樣子。剛進(jìn)門，我就發(fā)現(xiàn)她臉色不對，不待她開口我就問道：

    “看這氣色，裝扮，今天又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重大事情？還是王小峰又怎么惹你生氣了？”

    蕓姐把手里的提包狠狠摔在沙發(fā)上，坐下來，狠狠地說：

    “都怪你給他買的那臺電腦，惹大禍了！”

    我一時不解，說：“我什么時候給他買電腦了？我給他買得著嗎？”想了想才明白了蕓姐話里的意思，于是說：

    “我知道了。是你為了拴住他的心，不惜花了那么多錢，要我陪你跑了那么多店，才給他買了那臺電腦。我當(dāng)時根本就不贊同：家里田里的活全靠你一個干，他一個大男人，白吃飯，不干活不說，閑在家里，還要花那么多錢，給他買電腦玩；也太苦了你自己，寵壞了他王小峰！可是你哪里聽進(jìn)去我的話？自己硬要給他買，還說了買電腦的許多好處。這會子，竟然怪起我來了，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蕓姐聽了一時無言。沉默了一會終于承認(rèn)了，又無限悔恨起來，憤憤地說：

    “不怪你，全怪我，都怪我！現(xiàn)在，我后悔死了！怎么想起來給他買那臺電腦？真是自己挖坑埋自己，自作自受！”

    “怎么？電腦出啥毛病了？什么毛??？小峰怪你了？”我莫名其妙地問。

    蕓姐以為我開玩笑，側(cè)目看了我一眼，說：

    “電腦出毛病還好修，是他人出毛病了！這回是徹底完了！別想他再回頭了。他從電腦上看到梅小姐給他發(fā)的信息，要他回深圳，說有重要事情和他商量。他看到后，就不顧一切地走了，又到深圳找梅小姐去了。他這一去，旱魚歸海，還能回來嗎？你說，這不怪電腦能怪誰？里里外外都是那臺電腦惹的禍！”

    “怪誰？就怪你自己。自己又沒有多少錢，卻花那么多錢給他買電腦。你不是沒事找事、自作自受嗎？”

    “我不是想拴住他嗎？聽人家說，玩電腦容易入迷，我就想，他沉迷在電腦里，就會忘了深圳那邊、那些艱難危險的事，忘了被抓受審被關(guān)的痛苦，誰知道會電腦會出這種事！”

    “你只知道電腦能打游戲，你就不知道電腦還能傳遞信息？”

    “我哪里懂得這些？我只當(dāng)電腦就是個高級玩具，他一個人在家，閑得無聊，玩玩電腦，逗他開心，忘了敗落，忘了煩惱。哪里知道它還有這功用？真是害死人了！”

    于是，她把王小峰是怎么從電腦里得知梅小姐回深圳消息的，怎么給她寫留言條的，怎么回家告訴他父母親，他父母親怎么勸說阻攔他阻攔不住的，種種情況詳詳細(xì)細(xì)講述了一遍。

    我感到很吃驚，問道：“梅小姐還敢回深圳？難道她不怕被抓嗎？”

    “她發(fā)訊息給小峰，叫他到深圳商量事情，可見她確實是回來深圳了。也許她的事情沒暴露，王小峰的案子沒有牽涉到她，或者是王小峰故意隱瞞了與她的關(guān)系，一個人把這次海上走私的責(zé)任全部承擔(dān)了下來。”蕓姐說。

    “這很有可能。聽說他們這些人內(nèi)部都有這樣的規(guī)定：手下馬仔，誰犯事，誰承擔(dān)責(zé)任，不許牽出他們的頭子來；否則，回來后，就會受到嚴(yán)厲處罰。王小峰自然懂得這個規(guī)矩，加上他和梅小姐是這種關(guān)系，自然不會牽出她來。所以，梅小姐沒有暴露。否則，這時候，她絕對不敢回來深圳。這個女人真是做案老手，膽大心細(xì)、有進(jìn)有退，神通廣大！”我根據(jù)平時聽來的消息，這樣評論說。

    “情況可能就是這樣。實在便宜了這個壞女人！其實，背后都是她指揮布置的，小峰不過是帶著她手下的人沖在前面；結(jié)果，她逃跑了，小峰被抓住了，罪都叫小峰一個人受了?！笔|姐憤憤不平地說。

    “梅小姐這次回來，可能會給小峰一定補(bǔ)償。聽說他們這些人也是很講義氣的?！蔽艺f。

    “誰要她的補(bǔ)償？拿了她的補(bǔ)償又要給她干壞事，就會越陷越深。我只盼望小峰能盡快平平安安回來。”蕓姐說。

    “恐怕小峰未必能很快回來。你想，梅小姐的事情沒有暴露，她又回來深圳了；小峰的案子處理結(jié)束了，只要他不再干走私販私的犯法事，海關(guān)也不會再追究他；這樣，他們又能公開生活在一起了。他們是夫妻，合理合法，別人也不會有什么異議。”

    我覺得梅小姐發(fā)信息來，王小峰前往深圳，都在情理之中，因為畢竟他們還是夫妻，夫妻共同生活天經(jīng)地義，完全合乎情理。倒是蕓姐阻止他前去，現(xiàn)在盼望他回來繼續(xù)和她在生活一起，不合情理了。

    當(dāng)初蕓姐叫我說服王小峰回到她身邊，本來就不合法。當(dāng)時我就曾想到過：王小峰在落魄情況下身無分文，無路可走，回到蕓姐身邊有可能，因為畢竟他們還有感情，有兒子。但是，深圳那邊王小峰和梅小姐的關(guān)系還沒有了斷，就這樣糊里糊涂住在一起，也不是長久之計，遲早會有麻煩。又想，王小峰被抓，走私案敗露，梅小姐是他的老板，頂頭上司，也必然暴露，所以她要逃到國外去。漏網(wǎng)之魚，她以后還敢回來嗎？梅小姐不敢回來，她和王小峰的婚姻名存實亡，還有什么意義？梅小姐手中有錢，她在國外可以逍遙自在。就苦了王小峰了，他兩手空空，沒有本錢，無法再做生意，又不善勞動，以后怎么生活？和蕓姐在一起，也不失是個辦法。況且蕓姐也希望這樣。誰知道事情并非我和蕓姐想象的那樣，梅小姐的事情沒暴露，她又回來了，主動通知王小峰回去。王小峰完全不體諒蕓姐的苦心，竟然不辭而別，回深圳去了。這對蕓姐豈不又是一次嚴(yán)重的感情和精神打擊？痛苦和失落可想而知。但悔之已晚。你此時難過，后悔，又有什么用？徒然折磨自己。我在心中默念：蕓姐，接受現(xiàn)實、接受教訓(xùn)吧，對王小峰絕望吧。這個人性格多變，野心大得很！你的溫情是栓不住他的心的。

    看著蕓姐淚水盈眶的樣子，我怎么好說這些話刺激她呢？只得設(shè)法勸她：

    “他走就走了，你也別難過。你已經(jīng)對他盡到心意了，他一定要走，有什么辦法？雖然你沒有得到機(jī)會勸阻他，但是，他父母親勸阻他了，還是留不住，可見他決心已定，就是你勸阻也留不住他。走就走了吧，就像人們常說的，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即使得到了也會失去的。”

    話一出口我又后悔了：道理雖然是這樣的，可是勸人的話不能這么直說呀。果然蕓姐不高興了，說：“照你這么說，我根本就不該和小峰結(jié)婚，更不該勸他回到我身邊來？他這一去就再不會回來了？”蕓姐很生氣地反問我。

    “不不，”我怕她難過，連忙否認(rèn)?！八自捳f，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小峰為什么而去，梅小姐叫他去干什么，深圳那邊情況到底怎么樣，這些，你我都不真正了解，我怎么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也許他只是去看看情況，看看女兒，過幾天就會回來了?！蔽覙O力朝好的方面勸她。

    “不，我看得出來，他這次去是不會回來了；要不，她就不會這么堅決地去了，連他父母親都阻擋不住?！笔|姐并沒有責(zé)怪我，而是說出了她自己的看法。

    “為什么？你有什么根據(jù)？”我反問。

    “你看，他這次回來，空空兩手，一分錢沒有拿回來，還落了一身的傷，我不但沒有責(zé)備他，反而百般地勸說他回到我那里；回來后，我對他比以前更加好，服侍更周到，田里的活一點不讓他干，還要什么我給他買什么，連幾千元的電腦也舍得給他買；再苦再難，苦我自己，難我自己，就差沒把心都掏給他吃了！可是，有什么用？一點感動不了他，栓不在他。他一看到梅小姐的信息，面也不給見，連個招呼都不打，丟下個字條就急忙走了。如此絕情，你說，叫不叫我傷心？寒心？在他心里，還有我一點點位置嗎？他心里始終還是想著梅小姐。我是白用心了，自作多情！連他父母親都勸阻不住地走了，他這一去還會回來嗎？”

    蕓姐擺出一大堆理由來說明王小峰對她的決絕和無情，一邊說，一邊流淚?？磥硗跣》暹@次是真的傷透她的心了。我只好勸他說：

    “也許他是覺得愧對于你，所以才沒有跟你見面、沒打招呼就走了?！?br/>
    “才不是呢！他是怕我見了面會阻止他，糾纏他，所以才丟下個紙條、不辭而別。也太看不起人了。我就這么沒臉皮嗎？我說過的，只要梅小姐一有消息我就放他走，我說話是算數(shù)的。你就這么不相信我嗎？”

    不想蕓姐竟會這么說。她忍不住又哭泣起來，淚流滿面。我說：

    “你這會子后悔了？我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的。當(dāng)時，我本不該勸說王小峰回去的，只是看你太癡情了，再三再四地求我去說，我不忍心拒絕你，所以才勉為其難，跑回村子里，極力說服他回到你身邊?！?br/>
    “不不，我一點也不后悔。”蕓姐連忙擦干眼淚說，“盡管我們離婚了，但是在我心里，他永遠(yuǎn)都是我的男人，我這里永遠(yuǎn)都是他的家，不管他回來不回來。何況他這次回來也幫我做了不少事情。你看，他教我學(xué)文化，六年級的語文數(shù)學(xué)都快學(xué)完了；他還輔導(dǎo)虎子學(xué)習(xí)功課，上次期中考試，虎子的數(shù)學(xué)還考了個全年級第一名呢！更重要的是，他這次回來跟虎子熟悉了，村上的孩子也都知道虎子是有爸爸的，不會再說他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了。”此時，蕓姐眼睛里閃耀著點點辛酸而又是欣喜的淚光。

    “你能這樣看就好了。”我安慰她，“人生就是一出戲，難免悲歡離合，有聚有散；能夠好聚好散是最好。我估計小峰就是去了深圳，最終還是要回來的，因為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還有他身殘年邁的爹媽都在家，他總要回來看看她爹媽，還有虎子。想起他們，他就不會忘了你，以及你對他的那么多好。”

    “你真是這么想？”蕓姐略有欣喜地看著我。

    “當(dāng)然，對你，我說過假話嗎？所以我勸你凡事多往好處想想，回家還要經(jīng)常去看看小峰爹媽，還和以前一樣。兩位老人也夠可憐的，兒子不在家，老頭腿又殘了，不能下田干活。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對你好。你勸小峰，還不如他爹媽勸他管用，叫他們多寫信勸勸小峰，在那邊不好，就趕快回來；千萬千萬不能再干走私販私的事，那是違反國法的！初犯，國家原諒他無知，再犯，可就要重罰了！”

    “你說得對。我也覺得小峰是要回來的，他跟梅小姐根本不是一路人，一時，還行，處久了，必定過不到一起去。以前，他跟梅小姐在一起，主要是想走私販私，賺大錢；現(xiàn)在，被抓了，事情暴露了，那種生意還敢做嗎？他也向我、向他爹媽保證過，以后再不干犯法的事情了。”

    蕓姐似乎相信了我的話。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她深愛著王小峰，不管王小峰給她帶來多少苦難和傷害，她依然愛他，想著他，希望他回到他的身邊。

    “有道理?！蔽曳Q贊她，“他和梅小姐，不過是互相利用，如果小峰不愿意跟她走私販私了，不能為她賺錢、賣命了，大概她也就不會要他了。梅小姐如果不要他，他在深圳無依無靠，自然還要回來——這里畢竟是他的家?。　?br/>
    “你分析得對。我相信！”

    蕓姐高高興興地走了。謝天謝地，我終于又把蕓姐勸好了，讓她重新樹立起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蕓姐回家后，除了下田干農(nóng)活，又開始自學(xué)小峰沒有教完的六年級的語文和數(shù)學(xué)，不懂的地方，她就問虎子，虎子不懂，她就跑到學(xué)校去問我哥，問其他老師，不久，她就把小學(xué)六年級的語數(shù)全部自學(xué)完了，還自學(xué)了小學(xué)的常識課，又打算買些養(yǎng)殖技術(shù)的書籍看，發(fā)展家庭養(yǎng)殖業(yè)。她覺得如今自己也算是有些文化的人了，不能光種地，也要干些有文化技術(shù)的事情?！@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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