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生說這句話的時候,牙里像塞著東西,碾磨研細(xì),恨的咬牙切齒。
我不便發(fā)表見解,但也多少弄明白一些事實(shí)。
怪不得之前他一直考慮把我送回人間去,是想讓我躲開天命的事情,獨(dú)自面對?還是,他有別的計(jì)劃?
只是——
“你怎么知道這些?”我語氣里帶著懷疑,他看上去也不像那種大義凜然的人,天命的事也不是殺掉“璃月”就可以化解的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一開始,在我和陰燁塵都沒有陷入愛情的時候,他完全就可以下手。
他那么無情,又怎么會憐惜當(dāng)初的我?
“因?yàn)槲揖褪侵。”他賣了個關(guān)子,不肯告訴我,只道:
“你先好好保命吧。這個地方很少有人來,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大搖大擺地就走了。
“哎——那我住哪兒?!”他不會想就這么丟下我吧!
他擺了擺手:“地方那么大,自己想辦法,三天以后,我來接你!
眷生說走就走,這地方那么深,方圓幾公里應(yīng)該就剩了我一個人!我徒步走了一圈,有點(diǎn)絕望,這里除了山石、樹木就剩溫泉了。
其實(shí)我心里挺慌的,陌生的環(huán)境,未知的迷途,后路還被堵死。雖然之前還能驕傲地喊兩嗓子,可這一個人待著待著,我就有些慫了。
這十來天,經(jīng)歷了非人的折磨,至少那個時候,心是放空的,腦袋好似木的,什么也不想。
現(xiàn)在不同,我心里執(zhí)念未斷,就像眷生說的,看似絕望,其實(shí)還是在渴望有希望。
而完完整整地從地獄里走出去,就是我做這些事情唯一的希望。
我慢慢走到溫泉池子邊,下面的水騰著霧氣,像仙境一樣。四周除了我沒有別人,脫了衣服,露出瘦弱傷痕累累的魂體。
我給自己打氣。
斷手?jǐn)嗄_地痛苦都熬過來了,還怕泡個澡?
腳趾小心翼翼地試了試水溫,嗞啦一聲,燙得我差點(diǎn)沒摔一跤。
這溫度都能涮菜了吧。
眷生不會是在坑我?可是想想剛才那一株恢復(fù)嫩綠的青草,我彎腰用手試著水溫,一點(diǎn)一點(diǎn)適應(yīng)它。
先是手和腳,然后腿,腰,肩……
等整個人沒入水中,我才發(fā)現(xiàn),燙得不是水溫,而是水里面裹著的火氣,溫度高的讓人有點(diǎn)受不了。
人像進(jìn)了桑拿房,從內(nèi)到外燒的難受,可在這灼骨蝕心的痛苦里,我感覺得出,凝聚不了的魂氣好像找到了器皿,聚在心口,慢慢滲到了匕首里。
燁之匕暫時代替我的魂脈,真是個寶貝啊,我睹物思人,想他,還是想他。
這匕首上曾經(jīng)沾過他的血,如今融在我的心口,就像心心相連。
“九哥……”
霧氣里,水滴順著臉頰落在翻滾的水面上。難辨是霧水還是眼淚,半裸在水面上的手臂,淺淺的“月”痕還在提醒我。
雖然渾身如同浸在火里,皮膚跟燒焦了似的失去痛覺,可我還是忍不住想他。
陰燁塵,我到底該怎么辦?
你知道我被困在這里嗎?
你知道……我是璃月嗎?
頭痛襲來,記憶又開始斷層,我死死咬住嘴唇,抵抗記憶空白之后的迷蒙和無措。
“唉……”
不知道是哪里傳來的一聲嘆息,巨大的白布卷著我的身子將我從水中拽出,濺起的水霧像懸掛的水晶簾一樣好看。
我裹在白布當(dāng)中,手腳已經(jīng)不聽使喚,周圍懸浮的水珠就像遮擋物,隔住了那個人聲。
“丫頭,泡個澡也沒你這么玩兒命的!
我漸漸恢復(fù)意識,才驚覺自己衣不蔽體,雖然外面那個拉我上岸的男人整一圈水幕圍住我,可是他從哪冒出來的?
烤的跟脆皮蝦一樣翻卷的身體,哆哆嗦嗦半天套不進(jìn)衣服里去。我忍著不適,慌亂地衣服穿好,水幕也隨之散開,霧氣里不遠(yuǎn)的石頭上斜斜半躺著一個男人。
我一愣:“是你!
那男人樂了:“呦嗬,你還記得我吶?看來命魂散的也不是那么徹底。”
“酒鬼,你,你到底是誰?”我們統(tǒng)共見過三次,第一次是在鬼城的酒樓里,第二次是在越先生的墳冢邊,第三次就是現(xiàn)在。
這人神出鬼沒,連地獄都進(jìn)的來,更奇怪的是他究竟在這里聽了多久,我們一點(diǎn)察覺都沒有?或者是剛來?
他一眼就看出我是誰,還知道我身體狀況,只說了一句話,卻死死捏住我的喉嚨!
莫名被挾持上岸,身體滾燙,憋著一腔怒火,我沒給他好臉,沉聲道:
“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個偷窺狂!你誰!”
酒鬼還是那副大叔臉,不修邊幅,只是笑容里帶著很奇特的渲染力,能讓人平息怒火。
他手里還抱著個酒壇子,說道:
“你這個丫頭,我好心救你,你卻不領(lǐng)情。”
“誰要你救!”
他溫言:“這鬼蜮的溫泉,內(nèi)含地層深處的火氣,雖然能夠緩解你斷脈之痛,但是照你那么個泡法,三天以后,那個小黑鬼也就只有來撈你碎魂片的份了!
小黑鬼?我愕然,他指的是眷生嗎?
他看上去無所不知,高深莫測,我不敢放肆,只默默爬起來,準(zhǔn)備離開。
“哎,你上哪去?”
“……”這酒鬼陰燁塵找了他很久都沒找到,此刻又出現(xiàn)在這里。惹不起躲得起,我沒有回應(yīng),準(zhǔn)備遠(yuǎn)離他。
誰知酒鬼一個幻影移行就擋在了我面前:
“丫頭,你不洗你的傷口了?”
我瞪了他一眼,警惕道:“酒鬼,你到底想干嘛!”
他一樂,開心地說:“酒鬼?這名字好聽,唉,我都在這地方等你好幾天了,怎么也得跟我說兩句話吧!
他好像跟我很熟的樣子,還說在這里等我?開什么玩笑,他還會掐指算命不成?眷生帶我來這里是臨時決定,我無奈道:
“酒鬼大叔,你到底想我怎么樣才肯放過我?我沒有能力,沒有地位,你能跟我聊什么啊?”
酒鬼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我,一臉神秘地說:
“聊聊你的未來?”
“你以為你是誰,神仙還是算命的?!你有什么資格聊我的未來?!”我生氣道:“你厲害又怎么樣,你神出鬼沒就可以隨便隱在暗處看別人的笑話?有本事你去拯救世界。
心里有太多壓力和緊張,對付一個眷生已經(jīng)夠讓我喝一壺的,現(xiàn)在又來這么不著調(diào),修為神秘的老頭來折磨我……
真的快要被這斷續(xù)驚魂的經(jīng)歷逼瘋了。
酒鬼看我氣得夠嗆,好言好語:“哎呦,那天命我可管不了。我就一老頭,每天喝喝酒、聽聽?wèi)颉㈠憻掑憻捝眢w。這不咱們有緣么,連著見了三回,所以就想聊聊!
我實(shí)在懶得跟他打啞謎,直接道:
“大叔,你這樣裝普通人有意思嗎?我是個廢人沒錯,可我不是傻子!這里是什么地方?你來這兒遛彎?鍛煉身體,你怎么不說這里是你家后花園呢!”
酒鬼苦笑,喃喃:“你怎么知道這是我家后花園?”
“……”我憋得火大,一時沒忍住直接爆粗口道:“神經(jīng)病!!”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脾氣這么差,他好像天生就有把人氣瘋的天賦?傊竺婢统闪宋易约号鸪斓氐教巵y走,他就亦步亦趨地在后面跟著我,啰嗦、嘮叨,非要和我聊聊。
我本來身體很難受,腦門跟發(fā)高燒似的熱的厲害。身后跟著個粘人的大叔,簡直是場噩夢,最后我實(shí)在受不了了,扭頭問他:
“大叔,你贏了還不行?!你能不能閉一會嘴,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你的聲音,真的好煩!”我情緒激動,只覺得好容易積攢了那么一點(diǎn)鬼氣也被整得散的差不多了。
兩腿發(fā)軟,頭也開始變得昏沉,酒鬼在我眼前一會重影,一會晃來晃去的。
酒鬼道:“你別再亂走了,魂脈經(jīng)不得你這么折騰,要不我?guī)慊厝ピ兖B(yǎng)養(yǎng)傷?
他上來就要扶我,我拔出匕首,對著他,惡狠狠地說:
“你別過來,我警告你,不管你想打什么主意,想都不用想!如果你敢過來,我立刻就……就殺了自己!”
酒鬼一臉委屈,可兩只手還是不由分說地鉗制住我,他力道控制得十分詭異,既不會弄傷我,也不會放我逃脫。
我根本沒有力氣法抗,他盯著我手里的匕首,嘆了口氣:
“好好的丫頭,只能靠著把寶器續(xù)魂,都是被幽冥那幫小子給害的。那小黑鬼也真是的,一點(diǎn)也不憐香惜玉。”
他絮絮叨叨的,我神智已經(jīng)有些迷糊了,只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熱水里,只不過這一次不用再變成烤熟的龍蝦,水里的熱氣好像被人引導(dǎo)著,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進(jìn)入魂體。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身體里感受到一些奇妙的變化,好似破碎的根系長壯士了些,斷腕的地方雖然還是很痛,可至少傷口已經(jīng)慢慢痊愈。
像是又初回母體當(dāng)中,游在水里,徜徉著舒展著。
睜開眼,自己躺在泉水邊上的大石頭上,翻身坐起來,動作也比以前利落。驚奇地發(fā)現(xiàn)胳膊上的傷痕淺了許多,尤其是燁之匕劃在手腕上的那道傷口,當(dāng)時深可見骨,現(xiàn)在雖然還是有些猙獰,可至少已經(jīng)長出了新肉,離全好不遠(yuǎn)了。
“醒了?”
冷不丁酒鬼就從水底下鉆出來,穿著衣服的,還是給我嚇個半死,可是人家救了我,我雖然擰著,不過還是緩和了臉色,道:
“呃……那什么,謝謝!
“謝我干什么,我就是太悶了,救活個丫頭陪我聊聊。你手腕這疤難好,烈焰云石打出來的匕首,砍神仙都一砍一個準(zhǔn),別說你小小陰魂了!
這個人說話雖然不著調(diào),還帶著酒氣,可是給人感覺見識廣博,修為深不可測,我現(xiàn)在能好好坐在這里,一定是他幫的我。
我將態(tài)度放的很誠懇,真心地說:“大叔,我知道你肯定不是簡單人,是個高手,能在地獄里來去自如,知道這溫泉的奧秘,還知道我的底細(xì)。你想和我聊,那就聊吧,畢竟你救了我的命!
“哎哎哎,說什么呢。什么高手,我就是個酒鬼,上回是酒癮犯了去鬼城碰上你們。我這幾天一個人悶死了,好不容易有個人能陪我聊天,唔,就聊聊你吧。丫頭,我問你,上回那個在墓地里,冰塊臉兇巴巴的男人,是你丈夫,對吧?”
我沉默了一下,低聲回答:
“他是我丈夫。只不過,我正在考慮要不要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