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捉弄老實人?你把人家嚇壞了?!辈乓怀鲩T,夜奴便輕聲責備。
“樓……小姐就是太放縱下人了。說什么都不聽,又不是要他的命,連賞銀都敢不要,哼,沒讓他斷手斷腳就不錯了?!?br/>
夜奴抿唇而笑,“的確是太放縱了,不過說了你一句,你就開始教訓起我這個御下不嚴的小姐來了?!?br/>
落星一臉惶恐,“小、小姐,不,小的不是……”
夜奴依舊笑笑的,“我又沒說什么,你們這樣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你緊張什么,不是裝的吧?”
落星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腦勺,咧嘴一笑。
夜奴也不放在心上,牽著遺兒白皙細弱的小手,步入人群。
嬌美柔弱的俏小姐,牽著一個可愛漂亮的小娃娃,不引人注目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在這里也還算是個大鎮(zhèn)子,并沒有太粗鄙的目光,夜奴一行也就不以為意。在眾多注視下安步當車,仿若不覺。
遺兒以前一直住在亞當?shù)恼永?,后來又到了蘭樓。都是深宅大院的,沒什么機會見識這市井的熱鬧。如今到了集上,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左看右看,覺得什么都好,什么都新鮮,黑白分明的大眼閃著新奇的光,粉嫩的小嘴里不停的傳出驚呼,又蹦又跳的,不肯安份一點點。只是不管到哪里,始終都要拉著夜奴的衣袖,碰到再有趣再新奇的東西也不肯放開夜奴的水袖,只是用一只小手費力地舉起來給夜奴看,臉上是幸福得無法形容的笑臉。
過了一會兒,夜奴覺得遺兒小手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想是累了,卻丟不下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兒,拉著夜奴的手還要繼續(xù)逛。
“阿星,”
“小的在?!?br/>
“到前面的茶樓看看還有沒有座位,我和少爺要歇歇了?!?br/>
“是,小的這就去,小姐請稍等?!?br/>
雖然出門在外不可能像家里那么講究,但基本的環(huán)境還是要有的。所以,盡管不想擺什么架子,也還是讓落星先去看看有沒有清靜一點的地方,若是沒有就再換別家。省得去了沒位子大家臉上難看。再說了,就算她再怎么不挑剔,也不可能跟那些販夫走卒混在一起,聽那些口沫橫飛的市井流言。所以,讓落星先去看看是必要的。
“遺兒?”
只見小人兒對著紅艷艷、亮晶晶的冰糖葫蘆目不轉(zhuǎn)睛,那可愛的表情讓人忍不住得只想好好疼他、寵他。
“老板,這冰糖葫蘆怎么賣?”
臉上滿是風塵的中年大叔,不好意思的臉紅了,“姑娘可別亂說,小人連個店面都沒有,哪里是什么老板。你看錢老爺那樣有派頭的人才能叫老板吶。”
夜奴只是笑笑,“這冰糖葫蘆怎么賣?”錢老板?沒聽說過。
“兩個銅子兒一個,五個銅子兒三個?!?br/>
夜奴掏出兩個銅幣,讓遺兒在稻草柱子上挑了一個,隨**待著,“不是什么好東西,拿著玩吧。不干凈,不能吃的。”
一聽到這兒,那農(nóng)夫立馬變了臉色,“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呢,看你穿的也是大戶人家的,我的東西怎么就不干凈了,怎么就不能吃了,你說,你說??!”
“這位大叔莫要動氣,是奴家說錯話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币古πΦ倪f過去十個銅子兒,那個漢子當下就不吭聲了,小聲咕噥了兩句,就沒事了。
聽到這邊不對勁兒,落星趕緊趕來,還是晚了,夜奴已經(jīng)用十個銅子兒擺平了那個人的怒氣。
“小姐!”干什么那么隱忍?!不過是個臭村夫,連他這個什么都算不上的小頭領(lǐng)都不屑于搭理這種下賤人種,樓主居然對他低聲下氣的賠不是?!這算什么?!狠狠地瞪了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嚇得那個“老實人”一哆嗦。媽啊,他到底惹到什么人了!
夜奴依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笑笑的,“今天是出來玩的,不過小事而已,不用那么計較。為這樣的小事掃了興致,何必呢?茶樓那邊都安排好了么?”
落星屈身行禮,畢恭畢敬道:“小姐,已經(jīng)準備好了,請?!?br/>
夜奴優(yōu)雅轉(zhuǎn)身,牽著遺兒,穿過人群。
“姐姐,”一個怯怯的稚嫩的聲音,“為什么不能吃呢?”剛剛遺兒看到很多小朋友求著大人給買了,迫不及待的就吃下去了,而且很好吃的樣子,姐姐為什么不讓遺兒吃呢?而且為了這個,那個賣糖葫蘆的叔叔都生氣了??墒菫槭裁词迨蹇吹叫歉绺缒敲春ε履??星哥哥明明很好啊,又沒有打他。遺兒見過星哥哥兇的樣子哦,好可怕的。
“外面的東西做的時候大多不太干凈,姐姐怕你吃了之后會肚子痛。”
“他就不怕肚子痛?”遺兒指著遠處一個正在張口大嚼的孩子,小臉上滿是擔憂。希望那個小朋友不會肚子痛得很厲害。他的爹爹娘親怎么就不阻止他呢?
看到小人兒可愛的表情,夜奴忍不住微笑,“不會的,那個小孩子不會肚子痛,但是遺兒跟他們不一樣,遺兒吃了就有可能肚子痛。”
“為什么呢?”
“因為遺兒平時吃的東西都是家里自己做的,很干凈。他們吃的東西雖然也是他們家自己做的,但未必就有咱們家的精細。他們平日里吃慣了不干凈的東西,現(xiàn)在再吃就不會肚子痛了?!?br/>
“是嗎?”小人兒的臉上還滿是憂慮,他們好可憐哦,都吃不到干凈的飯食。
知道小人兒正在為那些人擔不必要的心,夜奴也不多說什么,牽著細嫩的小手,穿過一樓的嘈雜,到了二樓,果然清幽雅致多了,甚至還用竹簾子圍出了小小的隔間。
落星在前引路,到了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夜奴領(lǐng)著遺兒坐下。
看到依舊侍立一旁的落星,微笑,“在家里都沒見你多守規(guī)矩,現(xiàn)在倒這么乖了。坐下吧,沒那么多規(guī)矩?!?br/>
店小二乖覺的上前招呼,隨手就拿了一個裝糕點的碟子給小少爺放糖葫蘆。做什么這么周到?廢話,不說穿戴,光看這氣質(zhì)就知道是大人物。更何況除了真正的貴人,又有誰能使喚的起那爺一樣的小廝?陪著笑臉,店小二笑得非常諂媚。
夜奴剛想說什么,誰知一向膽小靦腆的遺兒竟先開口了,“這位哥哥,麻煩您拿一壺熱水來,要滾沸的,謝謝。”話還沒說完,小臉兒上已經(jīng)是緋紅一片,呼,好羞人哦。
不知道小人兒要做什么,夜奴只是微笑點頭。店小二看到兩個大人沒什么異議,答應一聲飛快的就去辦了。
只要一壺白水而已,店小二就不怕掙不到錢嗎?看那幾個人的言談舉止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別說要了一壺白水,就是什么都不要,賞銀都不會少了。這種人肯定是看不上這里的吃食的,圖的也就是個清靜。做了這么多年的跑堂的,店小二還是有幾分眼色的。
不一會兒,店小二就提著一個大銅壺上來了,還冒著白氣,里面響著咕嚕咕嚕的聲音,果然是滾沸的。
看著那個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大銅壺,遺兒先是驚訝,緊接著小臉就皺成了一團,這么大的壺,他可提不起來,怎么辦才好?
店小二見狀,不等落星開口吩咐,就機靈的拿來一個白瓷壺,注滿了熱水,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嘴里還替遺兒掩飾著難堪?!笆切〉拿ё擦耍皇窍胫贍斠獰崴?,就急急得把燒水的壺也提上來了,連茶壺都忘了拿,小的該死。還望客官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計較?!?br/>
明明就是遺兒沒有說清楚,從這店小二嘴里說出來倒好像全是他的錯。更何況一看就知道那銅壺根本就不是燒水用的,否則上面怎么會連一點黑印子都沒有?真是個機靈的小跑堂。給遺兒解了圍,也成全了客人的體面。
人家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好再開口怪罪了。更何況店小二什么都沒有做錯。
夜奴示意落星打賞,落星掏出一個亮的晃眼的銀幣給了店小二,“我家小姐賞你的,一會兒茶水錢另給。”看夜奴好像是嫌他給的少了,趕緊又加了一句,“好好伺候著,伺候得好了,還有賞。”
店小二強忍下噴薄而出的喜悅,笑得越發(fā)諂媚,唯唯的退下了。我的老天爺,他店小二在這茶樓里累死累活的干上大半個月也掙不來一個銀幣,現(xiàn)在不過提了壺水——這小姐還真不是普通的大方!
夜奴從不把錢財放在心上,更何況只是一兩個銀幣而已。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會揮霍無度。對這個很懂得討她歡欣的店小二,給一個銀幣是少了。而對于剛才那個不知好歹的賣冰糖葫蘆的家伙,十個銅幣也就足夠了。(銀幣與銅幣,是一比一百的換算關(guān)系。)
只見遺兒拿起裝了開水的茶壺,先將所有的杯盞全部洗了一遍,細嫩的小手都燙的泛了紅。落星想接過來,可是遺兒不肯。
將所有的用具都洗干凈了,遺兒又從隨身帶著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只晶瑩剔透的小瓶子來。那瓶子做得十分精巧,大肚細頸,約略半個手掌大,透過半透明的瓶身竟可以看到里面裝了小半瓶碧綠瑩翠的液體。
遺兒打開瓶塞,小心翼翼的往三個人的茶杯里各滴了幾滴那翠綠的液體。然后收好瓶子,往杯子里注滿了熱水。霎時間,真?zhèn)€茶樓都盈滿了淡淡翠竹的清香,仿若置身竹林一般,心曠神怡。
“是青葉教你的?”
小人兒臉一紅,小小聲,“青葉姐姐說其它的太難了,遺兒做不來。就給遺兒找了這么個偷懶的法子。姐姐不要生氣,以后遺兒一定會好好學泡茶,不會再這樣了?!闭f罷,把頭埋的更低個了,只露了一個黑黑的后腦勺在外面。
落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天,這個認來的小少爺好可愛,居然擔心樓主會說他?!此刻樓主這樣問怕是回去要跟青葉姑娘說事情吧,把下人的工作推給少爺作,雖然他是沒什么意見啦,可是一向把這小少爺寵到天上去的樓主,不會善罷甘休吧?唔,青葉姑娘也是樓主的一塊心頭肉呢,不知道這回樓主舍不舍得為了這“小少爺”而對她“略施薄懲”呢?好期待!
看了一眼正在偷笑得落星,夜奴不得不承認,她對下人實在是太放縱了,居然敢當著主子的面笑主子,可是自己居然舍不得管束,真是……唉。
“青葉姐姐還跟你交代了別的什么嗎?”
小人兒抬起頭努力的想,“不可以到很臟的地方吃東西,最好是不吃東西。吃東西前要把盤碗全部重新用開水洗干凈。如果遇到讓姐姐不高興的人,就讓星哥哥把壞人打跑。如果地上很臟的話就說要買衣服,然后假裝把衣服掉在地上,要蓋住臟東西。還有……”
聽著遺兒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了一大堆,夜奴的無力感越來越強。她是一樓之主,如今卻被一個侍女加一個小孩子當作嬰兒般照顧,雖然很感動,但就是感覺怪怪的……而落星早已經(jīng)很沒有形象的趴在桌子上笑到肚子痛得直不起腰來。
非常無奈??墒菍χ荒樞⌒囊硪淼倪z兒又說不出什么來。夜奴只好端起眼前冒著氤氳熱氣的杯子,喝茶。
夜奴知道,那小瓶子里裝的是竹露。一種很珍貴的竹葉蒸餾而成的液體。據(jù)說只是一滴就要上百斤的竹葉。就是珍寶無數(shù)的蘭樓,一年也只有兩小瓶而已。這種東西平時是不大拿出來吃的,只是有些糕點里面偶爾用一點。蘭樓里那么多稀世名茶,夜奴總也想不起來喝這東西的。沒想到,今天到讓遺兒拿來用了,而且還用的很好。
一只茶杯里只有兩三滴,用水沖出來就沒有顏色了,看起來與白水無異。只是那持久淡雅的清香總是繞在那里,讓人欲罷不能。那種香,很淡,很輕,很干凈,卻揮之不去,纏纏繞繞的,讓人沉醉其中而不自知。
夜奴深吸一口氣,滿意地笑了。這個青葉啊,即便不在身邊,也總是能將她照顧的好好的。很神奇,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