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表哥?!”
門外話音剛落,屋內(nèi)便炸開了鍋。不等金立山開門,來人早已自己推門而入。
但見他身高八尺,白衣襲身,一頭黑發(fā)無冠無束隨意披散,看上去放浪不羈,如同山林隱士。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素雪山莊的少莊主——流長生,也是陸神聞先前在火靈洞聽到的那個神秘聲音。
“半年前你姐姐來信,提到你十七歲生日這天會出門歷練,以我對你的了解,推算你必然會來一趟‘北國春秋’,所以事先拜托了金掌柜,替我好好招待你一番?!?br/>
秦鴻曦還不滿半歲就失去了雙親,流長生年長他十歲,一直把他當(dāng)作親弟弟對待,見他哭得傷心,忍不住就現(xiàn)了身形。
“我原本不愿見你,生怕影響到你歷練。想我十七歲那年,已經(jīng)開始鎮(zhèn)守寒潭,誰知你的十七歲,竟然在這哭鼻子。嘖嘖嘖……這么脆弱,還敢學(xué)人家在江湖上收小弟,以后在外面可別說我是你表哥,我丟不起這個人!”
流長生摸了摸秦鴻曦的頭,自顧自地走進(jìn)房間挑了把椅子坐下,道:“好了好了,都別站著了,肚子餓得很哪!”
秦陸二兄弟腹中饑餓,加上夜里還有行動,不愿多加耽擱,紛紛入了座。
只有金立山坐立不安:少莊主一向在伏魔洞看守,怎會突然來此?難道是大小姐的怪病治好了?
金立山按耐不住,率先問道:“不知公子是幾時來的?怎么也不通知一聲,好讓我們做個準(zhǔn)備。”
“剛才來的嘛。吃完還得回去守洞,有什么好通知的?!?br/>
流長生一邊答復(fù)一邊倒?jié)M了四杯酒,與眾人干杯后他夾了一大塊紅燒肉塞在嘴里,示意眾人趕緊開吃。
盡管兩兄弟肚子里也有一些疑惑,但這些疑惑并不能填飽肚子,他們還是選擇跟著流長生動起了筷子。
只有金立山滿肚子的疑惑,再不問清楚,只怕是吸氣都困難,更別提進(jìn)食了。他直言問道:“南北兩地相隔萬里,一個單邊最快也要半個月。不知這段時間何人替公子看守寒潭?大老爺可知道公子出行一事?”
流長生專注于桌前美食,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離開個一時半會兒沒什么大不了的,沒必要和我爹說吧?”
正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流長生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把金立山嚇得魂不附體。
金立山連吸了兩口大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那伏魔洞下方封印著上古兇獸,并非人力能敵。沒有真武劍的壓制,它們每天都會沖撞封印,因此才需要公子日夜鎮(zhèn)守,不斷加固。如今你私下離開數(shù)日,那伏魔洞豈不是……?”
看著金掌柜莫名緊張了半晌,流長生還以為是伏魔洞兇名嚇人,才導(dǎo)致他過分緊張。直到金立山說出這一番擔(dān)心的由來,流長生才連忙打斷道:“什么數(shù)日?我說的一時半會兒就是一時半會兒,我不過離開了五分鐘而已,看把你緊張的?!?br/>
此言一出,在座的三人一臉驚恐,二臉懵圈。異口同聲道:“五分鐘?”
驚恐臉自然是金掌柜,他不可置信道:“五分鐘?這怎么可能?”
懵圈臉便是秦陸兩兄弟,他兩人四目相對,各自撓了撓頭,呆萌道:“五分鐘?啥子是五分鐘?”
流長生瞪了表弟一眼,搖了搖手上八心八箭的光鉆表,極度嫌棄道:“寨子鬼,懶得和你說。什么年代了,你還在結(jié)繩記日呢?我一個常年住在山頂洞里的人都比你接地氣。金掌柜,一會給兩位小兄弟一人挑一塊表,順便給他們講解一下什么是‘分鐘’!”
流長生看著表弟搖了搖頭,又看了看陸神聞,忍不住道:“早就勸你們九離寨把十里火道撤了,不要搞自我封閉,你們就是不聽。哎!可惜了你二弟這么靈性的孩子,怎么就跟了個土著……神聞哪,我們素雪山莊譽(yù)滿神州,緊跟時代步伐,不管到哪都有幾分薄面,你不如改認(rèn)我做大哥,天涯海角盡管報我名號,以后行走江湖可就方便多了!”
秦鴻曦年少氣盛,哪受得了流長生這一頓埋汰,他反擊道:“哼!少俠我年輕帥氣,怎么會認(rèn)識你這么個油膩的中年人,披頭散發(fā),表里表氣的。二弟,咱倆結(jié)拜,我表哥就是你表哥,以后你就跟著我喊,一起叫他老表!”
陸神聞乖乖點頭道:“好的,老表!”
秦鴻曦氣急敗壞道:“不是叫我,是叫他,素雪山莊少莊主流長生。以后不管是調(diào)戲了良家婦女,還是偷了別人家的扁擔(dān),就一定得報這位老表的名號。”
陸神聞有些害羞道:“大哥,我不會干這些事?!?br/>
秦鴻曦不滿道:“別管那個,說,我們的口號是什么?”
二兩酒下肚,一向乖巧的陸神聞也被桌上歡快的氣氛點燃,他借著酒意擅自發(fā)揮道:“忒!打人不打臉,擒賊先擒王,素雪山莊少莊主流長生是我老表,有能耐的去會會他,欺負(fù)未成年算什么本事?”
秦鴻曦聽后哈哈大笑,一個勁地拍桌子叫好,把飯菜噴的到處都是,場面極其不雅。
金立山疑惑未除,還等著流長生解釋,誰知三人都沒把正事放在心上,反而在這越鬧越離譜,他再也按耐不住,出言打斷道:“夠了!你們擱這唱戲來了?公子你真是心大,還有心情在這和兩個小娃斗嘴??芍业男呐K快要蹦出來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長生不急不慢地吃了一勺魚凍,舔了舔嘴道:“鴻曦,你還記不記得你十歲生日那天,我教你的出神入定之法?”
秦鴻曦想都不想,帶著一絲怨氣答道:“當(dāng)然記得!拜你所賜,從那以后我就一直不敢打坐,到現(xiàn)在都突破不了煉氣境……不過這有什么關(guān)系嗎?難道說你是陽神過來的?”
金立山也在一旁驚訝道:“公子已能陽神出竅了?”
流長生先是點頭,后又搖頭道:“嗯,出陽神這功夫,我十多年前就會了,不過這次過來,既不是出陽神,也不是分身術(shù),我是真身來的?!?br/>
金立山道:“真身只用了五分鐘就過來了?”
流長生抬手看了看表,道:“沒有五分鐘,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說五分鐘,是說離開了伏魔洞五分鐘?,F(xiàn)在吃喝了半天,有二十分鐘了?!?br/>
秦鴻曦原本正在往嘴里塞雞翅,肉是啃完了,骨頭卻卡在了嘴里,怎么弄也弄不出來,聽到表哥眨眼功夫便穿越了萬里路程,他“啊”地一聲驚嘆,終于把骨頭吐了出來。
由于剛才一直張著嘴巴沒能換氣,臉都被漲得通紅,此刻他如獲新生,一個勁地拍著胸脯咳嗽。
這一幕早被對面的流長生看見,其實再過兩秒他就會將出手相助,瞬間就能把雞骨頭化為冰粉。
好在他忍住了這兩秒,才能見到表弟如此滑稽的一幕,他不禁對秦鴻曦豎起了大拇指,還翹著嘴點了點頭,仿佛在說:“可以啊老弟,堂堂九離少爺差點讓雞骨頭卡嗝屁了,這是想上頭條呀!”
秦鴻曦懶得搭理,單純地對他豎起了中指。
一旁的金立山留意到二人的動作,還以為他們在打什么啞謎,開口問道:“出陽神,身外身的功夫我都聽過,卻不知公子這瞬息萬里的功夫是從哪學(xué)的?”
“神足通呀,我在定中跟一個老和尚學(xué)的。心念所至,肉身便至,比光的速度還要快?!?br/>
這下輪到秦鴻曦坐不住了,他連忙收起中指,改為雙手合十,虔誠道:“表哥,你是不是已經(jīng)成仙了,要不你收我為徒吧,快教教我!”
流長生笑道:“哈哈哈,別鬧,我離成仙還早得很呢!這個神足通對初學(xué)者副作用大的很,而我就是那個初學(xué)者。你別看我來得瀟灑,等會回到洞中,還有的是罪受呢?!?br/>
秦鴻曦不解道:“這是為何?怎么還會有反噬嗎?”
流長生肯定道:“是有反噬。此地距離伏魔洞不下萬里,不管走的陸路還是水路,少不了也要半個月的時間,而我卻瞬息到達(dá),這樣的法術(shù)對常人而言,實在是有違常理。因此,等我回到伏魔洞后,就得把這些路程補(bǔ)回來。當(dāng)然,這也是我境界不夠所致,神足通第一層才會有這種反應(yīng)。如果修到極致,別說這塊神州大陸,浩瀚星河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一步而至,且不會有任何副作用。也只有到達(dá)那個境界,才能稱為真正的神足?!?br/>
聽到有副作用,一旁的三人都為流長生擔(dān)心起來:“怎么補(bǔ)路程?難道要用腳一步步走回來?”
流長生喝了一大口酒,道:“沒錯。正是如此。等我回到伏魔洞后,不分白天黑夜,雙腳都會不停地行走,直到把這來回兩萬里全部走完,才會休息?!?br/>
“兩萬里”聽上去就夸張離譜,秦鴻曦為流長生感到十分焦急,兩只手拼來算去忙個不停,越忙越算不清楚,只后悔當(dāng)初沒好好學(xué)習(xí)算術(shù)。
“不用算啦,剛才我已經(jīng)算過了。我腳下功夫不錯,一天能走四百八十里,來回一共兩萬里,回去走一個半月就差不多了,就當(dāng)是閉關(guān)?!?br/>
見秦鴻曦還在悶悶不樂,流長生輕描淡寫道:“多走走才好,以后腳力就更猛了,說不定下次再來,就只用走半個月了,哈哈哈!”
秦鴻曦覺得一點也不好笑,他嘆氣道:“表哥,你說這種神通有什么好,騎馬坐船來不都比他安逸的多?若非生死攸關(guān),真沒必要用啊。你說你今天用它干嘛呢?”
流長生微笑道:“今天我原本是出了陽神過來看看火靈洞,后來又想看看你來店里挑什么兵器,想在暗中幫你挑一把,盡下地主之誼,誰知五樓還沒上去,那黑劍就和你認(rèn)主了。一時好奇,我便一直觀看。怪只怪金掌柜準(zhǔn)備的酒席太過豐盛,然后也想當(dāng)面把那串珠子的功用和你說清,加上在洞中呆得太久,又缺乏運(yùn)動。你我兄弟二人也是三年不見,又逢你的生日……各種原因吧,反正也就來了。哎呀,你們兩個小娃還不趕快吃飯,想那么多干嘛,晚上不是還有行動嗎?快快快,別辜負(fù)了金掌柜一番美意?!?br/>
兄弟二人都感到了表哥的關(guān)愛,突然間變得極其乖巧,不再嬉皮笑臉,都一個勁地大口吃飯。
流長生接著道:“你也別抱怨這個神通不好。你初出茅廬,以后還會接觸到各式各類的法術(shù)或者神通,怕你沒有分寸,所以我才特意顯個有反噬的神通給你看。法術(shù)和神通就像一把雙刃劍,本身是沒有正邪好壞之分的,關(guān)鍵在于人們?nèi)绾问褂?。正因為有反噬或者說副作用的存在,才限制了人們不會濫用法術(shù)神通。這些道理你可能現(xiàn)在還不明白,但我希望你至少能記下兩個字……”
“第一個字是‘思’。出門在外,凡事三思而后行,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該預(yù)先考量下后果。”
“第二個字是‘定’。堅定的定,一定的定,必定的定。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想要成為怎樣的人,一旦下了決心,就要堅持到底。正如圣人所言,‘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言一出,金立山拍手稱快,抬起酒杯道:“說得好!所謂‘思’字,便是‘知其可為而為之’;所謂‘定’字,則是‘知其不可而為之’。金某多年來,做事小心謹(jǐn)慎,凡事都要權(quán)衡利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幸得公子一語驚醒夢中人,阻礙我多年的瓶頸才在剛才突破。千言萬語難表感激之情……啥也不說了,公子,請!”
因為流長生的突然加入,使得原本平淡無奇的接風(fēng)宴突然間充滿了意義。
秦陸兩兄弟把流長生在席間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在了心里,已然埋下了大道之種。其實二人已有所悟,只是自己渾然不覺,仍需一場大雨啟迪。將來一旦有了相應(yīng)的經(jīng)歷,自身的感悟便會得到印證,屆時道種生發(fā),破土而出,必成參天之勢。
就連自詡道行高深的金立山,也因這頓晚飯消除了胸中疑云,一舉突破了障礙自身多年的瓶頸。
回首少年時,狂浪不羈,倚仗素雪秘術(shù)和絕技‘封靈印’不知擊敗了多少江湖高手。因為自己能使對手兵器喪失作戰(zhàn)能力,因此被同道中人起了不少外號,例如“禁武者”、“金喪獅”和“金大人”等等。
彼時風(fēng)光無限,常有手可摘星辰的狂傲錯覺,直到后來被個不起眼的老頭一指擊敗,才知自己“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從此立志,要站在群山之巔,不再浪費(fèi)時光去搏那些江湖虛名。于是聽從了莊主的建議,改名金立山,來到彩云郡韜光養(yǎng)晦,潛心修學(xué),以掌柜身份磨練自身。
誰知掌柜的當(dāng)久了棱角圓,雖說后來做事越來越謹(jǐn)慎老練,好像事事都比以前處理的更好更秒,可就是覺得有什么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掌握的法術(shù)越來越多,修為也越來越高,可心中一直有層烏云籠罩。一生求道,卻常常有無道可走的感覺,這種狀態(tài)已經(jīng)纏繞了金立山多年。
幸而今天,流長生以身示范,來回兩萬里路程說來就來,何其瀟灑!此舉打破了得與失的條條框框,完美詮釋了“天地一心,道法自然”,這才終于把金立山再次引上了大道。
半個時辰后,四人酒足飯飽,各自道別。
想到流長生還要連走兩萬里,秦鴻曦的眼淚又有些不夠爭氣,他強(qiáng)忍住淚花道:“表哥,等我去東南邊尋了仙人,就可以幫表姐治病,等你自由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出去冒險了。”
秦鴻曦想要尋仙的理由有很多,最重要的一個就是想幫表姐治病、讓表哥恢復(fù)自由。
昨天雖然遇到真仙,但自己遲遲沒有識破,等到反應(yīng)過來就被清風(fēng)吹遠(yuǎn),根本來不及開口求藥。秦鴻曦一直介懷此事,深嘆自己當(dāng)時愚笨。
不過好在他確定了世上真的有神仙,只要自己堅持,相信總有一天還會遇到。
流長生聽后哈哈笑道:“玄兒也是這么說的,她兩個月前就離開了素雪山莊,說是要去霧影谷求醫(yī),順便幫我物色個媳婦。沒想到你們這么志同道合,都要往東南邊走。要是遇到了,正好還能結(jié)個伴,哈哈哈哈!”
笑聲未盡,秦鴻曦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像是預(yù)感到了什么,他臉色一正:“不說了,拜拜。后會有期!”
說完一把拉住陸神聞就朝城外跑去……
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兩個身影,流長生也回憶起一些自己初入江湖時的趣事,感慨了一番時光飛逝的話,便和金立山作別道:“金掌柜,全莊上下你是第一個見到我運(yùn)用神足通的,此事還希望你替我保守。我在山上呆慣了,萬一母親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天天叫我用神足回家吃飯,那可就難搞了!”
金立山取笑道:“公子可真是顛倒了。兩萬里你都不嫌累,怎還怕這幾里回家的路?”
流長生道:“唉,這可不一樣。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要我多走的這兩萬里路,能讓這兩個小子少走一些彎路,那就是值得的。此心不受,何累之有?”
金立山贊道:“不愧是玄武傳人、素雪驕子,這般覺悟和魄力著實令金某佩服!”
流長生看了看表,道:“掌柜的過譽(yù)了。我出來好一陣,也該回了。日后還請你費(fèi)心,多多關(guān)照吾弟。今日暫且別過,告辭!”
金掌柜拱手道:“公子放心,在下一定盡力!”
話音剛落,流長生便回到了伏魔洞內(nèi),開啟了為時一個半月的暴走閉關(guān)。
只留了金立山在原地佩服:為引頑童向正道,何懼徒步兩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