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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天驕 第五十一章 你親親便不痛了

將淵鐵武器暫時押送回滋陽,李堯等人就地看押,沒有用來州的兵,蕭雪崖直接指派了登州衛(wèi)所和自己的兵聯(lián)合負(fù)責(zé)看守,海右布政使還在趕來的路上,鐵慈卻已經(jīng)病倒了。
  重傷之后沒能及時休養(yǎng),之后上天入地下海的折騰不休,鐵打的漢子都禁不住,當(dāng)天晚上鐵慈就發(fā)起了高燒。
  鐵慈于灼熱和寒冷的交界處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感覺到溫?zé)岬牟冀硪槐楸椴潦迷谏砩?,想必是赤雪在給她物理降溫。有時候她也會聽見外頭的動靜,比如有人好像不斷探頭進來,問:“她怎么樣了?死了沒有?”然后丹霜就會把門或者窗重重關(guān)上。
  春夜的風(fēng)吹進來,在瞇縫的視線里,也有看見一個影子,倒映在花窗上,伴隨著低低的說話聲,仿佛在詢問她的病情,風(fēng)將語聲吹碎,細(xì)雨般掠窗過簾,飄入耳中時辨不清字眼,她又模模糊糊睡去。
  下一次又被金鐵交擊的細(xì)聲驚醒,那聲音叮叮響得極其規(guī)律,讓她想到筆直的身形,積石如玉列松如翠,行走間白衣銀甲和腰后的劍鞘輕微相撞,極其有節(jié)奏又令人警醒。
  她卻沒有醒來,只迷糊地想,蕭雪崖過來干嘛,看她如何狼狽嗎?隨即又沉沉睡去。
  屋子里只有赤雪丹霜在,院子外守著重兵,卻不許閑雜人等進入,這是蕭雪崖的命令。
  目前除了本地幾位官員,普通士兵和衙門執(zhí)事并不知道鐵慈的身份,這是容溥的意思。
  院子里圍了一大圈的大夫,幾乎是本地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容溥坐在石桌旁,聽著大夫們的診療意見,親自查看添減藥方。
  他的隨從在一邊有點驚異地看著,心想少爺一手好醫(yī)術(shù),卻從不輕易露于人前,如今怎么親自出手了?
  大夫多,各抒己見,有的說有濕有郁有虛有熱,之前誤用附片桂枝,建議用附片的則反唇相譏,稱病人明明是陽虛內(nèi)火。有人說澤術(shù)麋銜散最宜,有人說此散不利于積聚之癥……七嘴八舌吵成一團,難為容溥聽得清晰,不急不亂,慢慢地寫著,眉宇間總像在思索著什么。
  忽然門被撞開,丹野揪了一人進來,那人給他拽得歪歪斜斜,不住責(zé)罵,丹野就一手握住他的嘴,對容溥道:“我瞧你神情,這些大夫都不中用模樣,我在街上問了個好的,給捉來了。”
  他放開手,那大夫立即大罵:“狂徒!狂徒!”轉(zhuǎn)身就走。
  卻被一只大鳥給一步步逼了回來。
  海東青一張鳥臉,寫滿了不情愿,卻仍舊聽好兄弟的話,把大夫一步步逼到了內(nèi)室。大夫恨恨掀簾進去了。
  過了一會,大夫又摔簾出來,怒聲道:“不過尋常起熱罷了,做甚要勞動老夫!”
  院子里兩人才松一口氣,卻聽大夫道:“不用開藥!燒很快會退,人遲早要死,不要浪費老夫的藥!”
  容溥皺眉起身,丹野躍過去擋住大夫,道:“老貨,你說什么?且說清楚!”
  “她大穴暗鎖,卻又逆行沖穴,周身氣血倒換,此刻看來無恙,說不定還有進益,天長日久,進益愈多,逆流愈急,遲早血逆而亡?!?br/>  “拿藥來!”
  “沒有藥。既然已經(jīng)鎖住,一生不開也就罷了。一旦開了,便不能再回歸正途。”大夫冷笑一聲,抓過桌上備好的診金,繞過丹野匆匆離開,“藥醫(yī)不死人。這種,老夫無能!”
  丹野愣了半晌。容溥便起身,回到屋子里給鐵慈把了脈,片刻之后回來,那種思索表情又來了。
  丹野:“怎么樣?”
  “仔細(xì)把來,脈象是有些異常。但殿下氣血充足,經(jīng)脈堅實,絕無氣血倒換之說。再說我雖不習(xí)武,也知各家武學(xué)脈經(jīng)不一樣,既然無從得知脈經(jīng)順序,何來正流逆行之說?這人顯然嘩眾取寵?!比蒌叩溃骸按巳四銖暮翁帉??”
  “我在街上聽見幾個大娘談及他,說他善于做法,一把香灰治好了她的頭痛病。”
  容溥:“……”
  半晌他咳嗽一聲,搖搖頭,又去看藥方了。
  丹野卻像深信不疑,向鐵慈屋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容溥淡淡道:“狼主無需擔(dān)憂,太女體質(zhì)強健?!?br/>  “那這個……”
  “這種,一張巧嘴唬世人,一把香灰治百病。民間多稱高人,我等統(tǒng)稱為騙子?!?br/>  丹野,“……”
  有隨從把之前撿好的藥拿來,容溥打開藥包,親自檢查。丹野看不懂,卻也坐在桌上傾身過去看,看也罷了,還要伸手撥弄,道:“你今日這般殷勤,我瞧著不大妥當(dāng),你莫不是想要暗害了她吧?”
  容溥頭也不抬,淡淡道:“狼主謙虛了,論起殷勤,我不如狼主多矣。萬萬想不到,狼主對于父親未來的妾,也能如此關(guān)切。可見傳言不虛。”
  丹野最聽不得那個“傳言”,眉毛一挑,罵一聲,“最惡南人陰陽怪氣!”想了想又嗤笑,“誰關(guān)切她了?不過總不能令父親的妾死了唄?!?br/>  “這話狼主還是少說為好?!比蒌哳^也不抬地看藥方,“于情于理,于尊于卑,于狼主內(nèi)心,這話都當(dāng)不得真,那又何必再三提及徒惹笑話?!?br/>  “你又是我肚子里的沙蟲,知道我當(dāng)不當(dāng)真?”丹野斜睨他。
  容溥不避讓,“我但愿狼主什么都別當(dāng)真?!?br/>  兩人對視,空氣中隱有火花。
  半晌丹野稍稍后退,卻是松松筋骨,唇角斜掛一抹笑,“讀書人就是這般不說人話。你容溥又是什么好東西了?你們盛都對皇太女日常怎般看待,你當(dāng)我不曉得?你這番殷勤,還不知道攙多少壞水!”
  原以為這人必定要反唇相譏,不想容溥卻沉默了,丹野有點詫異地看他,半晌才聽他道:“皇城的人原本為名利得失遮眼,不見真人……我也是那樣的?!?br/>  “現(xiàn)在呢?”
  容溥欲言又止,一瞬間他的神情很是復(fù)雜,有些黯然,有些猶豫,有些憐惜,有些無奈,最終卻化為一聲嘆息,道:“你說的對。有人想她太簡單,有人卻又想她太復(fù)雜。而其實她和誰都不同。權(quán)欲或者情愛,誰也不能強加于她……或許我不該太過自以為是……”
  他說著,遮不住微微倦色,忽然將手中藥包一推,道:“拿去煎了?!鞭D(zhuǎn)身就出了院門。
  丹野:“……”
  這人之前一直守著,怎么說走就走了。
  “喂,你別走?。∈裁唇形艺f得對?我說什么了?!”
  容溥早已轉(zhuǎn)過院門,飄飄遠(yuǎn)去了。蕭雪崖卻從院后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道:“和你說什么無關(guān),不過是覺得自己無稽罷了?!?br/>  丹野轉(zhuǎn)頭看他,上下打量一番,也嗤地一笑,道:“大元帥,也沒見你對誰這么殷勤過,怎么,你這也是忽然醒悟了?”
  蕭雪崖理也不理他便走,行到院門前忽然停住,道:“她確實和我之前想象得不同,但依舊不足以抗拒現(xiàn)有和承擔(dān)大乾的未來。她依舊會是個失敗者,而且會失敗得更慘。”
  說完他便繼續(xù)向前走,忽然又倒退回來,丹野險些以為他也遇上了海東青,隨即發(fā)現(xiàn)海東青在他身邊,而且蕭雪崖如果遇上海東青,那絕不會后退,八成會把鳥抓了拔毛烤了。
  什么人可以令蕭雪崖一步步后退?
  淡淡香風(fēng)襲來,隨著蕭雪崖后退的腳步,門檻前邁過一只繡鞋,鞋上紫色珍珠熠熠生輝,寬大的裙裾拂過高檻,裙擺上暗繡的芍藥花鼓蕩如盛開。
  隨即便見一點玉柱般的鼻尖,線條豐潤優(yōu)美的唇,半張玉雕也似的面頰,赫然進來的是個美人。
  美人挎著籃子,立在月洞門里,衣帶當(dāng)風(fēng),宛如月中嫦娥,遙看人間。
  蕭雪崖垂下眼不看她,冷冷道:“你是何人?如何能進這院中?”
  他話說得平淡,四周卻平生寒意,樹間墻上,簌簌響動,不知多少人的箭尖對準(zhǔn)了美人。
  美人卻仿佛毫無所覺,笑吟吟道:“我是茅公子朋友,聽說了他破了大案,特地前來探望。”
  “你怎么進來的?”
  “鉆洞啊?!泵廊撕敛荒樇t地道,“出了大案,戒備森嚴(yán),可是你們連洞都不知道塞!”
  蕭雪崖的目光掠向下屬,墻頭上下的士兵們臉都白了。
  飛羽笑吟吟看著,她不認(rèn)識蕭雪崖,但大概也能猜得出身份,淵鐵武器背后涉及蕭家,難怪這蕭家將軍要親自在這里守著。
  她舉了舉手中籃子,探頭對著院子里喊道:“赤雪姑娘!丹霜姑娘!我是飛羽啊,我來探望茅公子啦!”
  窗扇拉開,丹霜神情驚愕地探出頭來,有點猶豫地看了看后頭,隨即道:“多謝姑娘,公子現(xiàn)下微恙,不便接待,姑娘還是請回吧?!?br/>  她一開口,蕭雪崖確認(rèn)果然是認(rèn)識的,微一擺手,樹上墻頭的簌簌聲響微收。
  飛羽卻不放棄,又笑道:“哎,別這么絕情嘛。你家公子生病了是不是?我方才在街上遇見一個大夫聽他說了,我這里有祖?zhèn)鞯撵`藥,你們要不要試試?”
  這回是赤雪推開窗婉拒。鐵慈的身份,是絕不可能隨便用外人送來的藥的。
  蕭雪崖用眼神示意飛羽滾,飛羽卻當(dāng)沒看見,靠著月洞門,也不上前,也不退下,悠悠道:“既然不需要藥。妾身忽然想起,妾身的歌喉,也曾被那些文人們稱作天籟之音,療愈良藥呢,那妾身就在這里唱一首給公子聽,說不定聽了就好了呢。”
  蕭雪崖忍無可忍,看向墻頭,示意人下來把這厚臉皮的女人拎走。
  飛羽手指一豎,笑著搖頭,“別,將軍。我一沒擅自進入,二無不端行為。將軍看起來就是一個軍紀(jì)嚴(yán)明的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擅自作威作福,驅(qū)逐我這纖纖弱女吧?”眼波流轉(zhuǎn),她又道,“將軍若真要仗勢欺人,那我就……我就……”她袖子一拋,拋至蕭雪崖臉上,蕭雪崖退后一步,飛羽伸手去解扣子,“……我就說你狼性大發(fā),強逼不成,惱羞成怒,公報私仇……”
  她話還沒說完,蕭雪崖快步走了出去。
  丹野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眼尾彎彎地道:“唱,快唱,你說話真好聽!”
  飛羽笑著謝了,開口便唱,“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丹野:“……???”
  這什么振聾發(fā)聵的歌。
  明明旋律優(yōu)美,偏生一個字都聽不懂。
  鐵慈便是在這樣振聾發(fā)聵的歌聲中醒來的。
  明明熱海浮沉,卻總聽見一線細(xì)細(xì)聲音,不屈不撓地鉆入耳膜,且音調(diào)既熟悉又意外,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迎面便是赤雪丹霜驚喜的臉,“主子醒了!”
  鐵慈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或者是這兩個在唱,結(jié)果這歌聲從外頭飄了來,鐵慈聽了一會,越聽越無語。
  “這誰在唱?每個字都跑調(diào)了知不知道!”
  片刻后,飛羽施施然進來,面容輪廓鍍著日光,風(fēng)鬟霧鬢,五官卻精致如玉雕,鐵慈瞧著,又泛起吹口哨的沖動。
  飛羽在她床頭毫不見外地坐了,不等她說話,便拿了一塊點心,自己咬了一口吃了,將另一半點心遞到她唇邊。
  丹霜要攔,飛羽含笑低頭,指尖彈了彈鐵慈嘴唇,催促她張口。
  鐵慈默然,隨即張口含了。
  她有點怕自己再慢一點,飛羽會親自用嘴喂什么的。
  也有可能采取卸了她下巴喂這種暴力方式。
  不知道為什么,飛羽就是給她感覺,可鹽可甜,可妓子獻媚風(fēng)情,也可暴龍兇猛。
  點心淡綠色,入口即化,形狀不甚講究,口味也不甚講究。一開始淡淡甜味,就像普通的糖,并不均勻,隨即便是一點腥苦,但那點苦味瞬間便化在舌尖,鐵慈想吐也吐不出。
  她經(jīng)過訓(xùn)練,能辨識毒物,這東西味道雖然不好,但應(yīng)該屬于藥類。
  果然吃下不過一刻,她開始大量發(fā)汗,飛羽卻摸索不出帕子,就用袖口給她擦汗。
  鐵慈想一個青樓女子竟然隨身沒有帕子?有點糙吧?
  丹霜赤雪很是歡喜,命人去端水,準(zhǔn)備給她擦身。飛羽低頭看鐵慈,笑道:“可好些了?”
  “不錯?!?br/>  “可還有哪里痛嗎?”
  鐵慈閉著眼睛,笑道:“嗯,你親親便不痛了?!?br/>  她本是慣常調(diào)笑,日常和自己瑞祥殿的美人們玩慣了。病后還不大清醒,順嘴便說了,隨即便覺得頭頂一暗,睜開眼,一雙豐美唇瓣正在視野里不斷放大。
  鐵慈沒動,仔仔細(xì)細(xì)瞧著,心想這唇略大,夠性感。
  性感的唇在她額頭微微一靠,貼住了。
  兩人瞬間都屏住了呼吸。
  淡淡的牡丹香氣和木蘭木槿香氣漸漸氤氳于其間,這是兩人的氣息,在這一刻絲縷糾纏,悄然浮動。
  飛羽鬢上的步搖垂下流光閃爍的水晶珠兒,落于鐵慈頸間,有些涼,有些癢,靠得太近,她忽然感受到牡丹香氣里尚有松香木香薄荷香一般的清涼厚重尾調(diào),飛羽清淺的呼吸落于額間,讓她想起午夜松枝上被山風(fēng)吹落的雪。
  額頭的觸感微潤微暖,柔軟得像心被一團云揉過。
  丹霜出去要水了,赤雪站在后頭,有些愕然,卻不知該不該上前。
  一時間整個屋子的氣氛都似乎沉靜而神秘。
  半晌,還是鐵慈打破了這一刻奇妙的氛圍,輕聲笑道:“你是在吮吸補水嗎?”
  飛羽低低地笑起來,這回的笑來自于喉間震動,低沉而魅惑,“嗯,很甜。”
  鐵慈的手指顫了顫。
  心底唏噓一聲。
  這又欲又撩的小妖精。
  得虧是個女的,幸好是個女的。
  若是知根知底,瑞祥殿再收一房也不錯。
  飛羽的唇微微移開了些,她的眼神隱約閃過一絲錯愕。
  貼唇原本只是調(diào)笑,以為對方會讓開,對方?jīng)]讓開,他斷也沒有自己收回的道理,可怎么見著那光潔的額頭微亂的黑發(fā),閃爍一絲微微的細(xì)汗,就貼住了不想起了呢?
  是香氣太過高貴好聞,還是他竟然是個斷袖?
  在遼東那許多年,因為容貌太盛,已經(jīng)超越了性別,以至于不論男女,都沒少了追求者,日常諸人閑話他,也是不分男女,胡亂配對。
  日子久了,他自己也模糊起來,曾經(jīng)思索良久,覺得只要是美人倒也沒差,但前提必須他駕馭他。
  眼前這位,雖然身量細(xì)致,但性格一看就不是個肯被駕馭的。
  飛羽往后退了退,在鐵慈的額頭輕輕吹著,懶洋洋道:“公子呀,你可別誤會。我就是忽然想起我小時候生病,我也是這么向我娘撒嬌,娘也是這么給我貼額頭來著?!?br/>  “那你可真幸運?!辫F慈沒睜眼,淡淡道,“我也曾和我娘撒嬌,可她不肯貼,她怕過了病氣?!?br/>  靜妃體弱,自己不生病就不錯了,哪還能照顧人。鐵慈自小是跟隨父皇長大的,男人帶孩子,總難免粗疏。親親是沒有的,倒會大把大把苦藥喂她吃。
  “不過話說回來,上次我受傷得你相救時,你明明說過你娘不會照顧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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