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牌坊,便進入書院地界,之后自有書院管事處的人來接待入學。
赤雪丹霜要跟著鐵慈走,鐵慈本來是打算以貧家子的身份入學,但遇見丹霜赤雪之后,她改了主意。
她決定以江湖世家之子的身份入學,這樣帶婢女進書院就合理一些。而且江湖出身這種身份,近似當年的賀夫人,說不定會刺激某些人的敏感,也方便她在書院調(diào)查。
畢竟她一個普通學生,想要接近那些書院大人物也很難,不如讓人自己露出端倪。
為此她請賀梓在薦書上注明了,要帶婢女入學。
書院不乏貴族官宦子弟,帶小廝婢女也是有的,因為當年賀梓覺得,身為婢仆也不乏人才,若有那不愿沉淪的人,趁此機會跟隨學些技藝,說不定能改變一生命運。
只是當時薦書上只寫了丹霜赤雪名字,當時沈謐瞧著,眼神難掩羨慕,卻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和皇太女近身大宮女比,此刻他再次認真看了那牌坊一眼,便退后一步,對鐵慈深深施禮,“公子,在下只能送到這里了,愿您諸事順遂,平安無虞?!?br/> 鐵慈笑道:“祝福的話以后再說吧,現(xiàn)在倒也不必說再見?!?br/> 沈謐愕然看她。
赤雪笑著從包袱里掏出一封文書,遞給了他。
沈謐看見自己的名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封來自海右最高長官海右布政使的公文,直接給予了沈謐的入學資格,恢復他當初的甲舍學生身份。
鐵慈當初和布政使談判時,提的幾個要求中,其中一個便是去掉賤籍,恢復沈謐的書院學生身份。
這在海右布政使來說是件小事,對沈謐來說,卻像是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最大遺憾終于得到彌補的狂喜砸得他暈了半天,好半晌才醒過神來。
他將文書收回懷中,退后三步,恭敬對著鐵慈長揖。
“大恩不敢言謝。謐此生愿為殿下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并不算難事。”鐵慈笑道,“這只是酬謝滋陽你數(shù)次相助,不離不棄之德而已。無需為這區(qū)區(qū)文書便賣與我家。”
“您如何輕松是您的事,于在下,那便是如山恩重?!鄙蛑k再次作揖,“不離不棄不過是為人本分,殿下寬慈,在下卻不能竊以為功?!?br/> 鐵慈笑了笑,沈謐是個清醒的人,不然她也不會特意用上一個條件來安排他。
說不求回報,其實也不過是試探。既然接受了她給的機會,以后就會劃歸她的陣營,沈謐不會不明白。
鐵慈表示,大家都是聰明人,就不要講太多無用的感情了。
無非是你有用,你值得,我用你,也不白用罷了。
沈謐的禮終于沒能繼續(xù)下去,因為他們停留太久,書院管事接待的人來查看了。
看了沈謐的文書,那人驚異地打量他一眼,便命小廝帶他進去登記。
等到查看鐵慈的薦書時,那人神情卻變了,鐵慈看到他低聲吩咐了小廝幾句,那小廝離開之后,這人才給鐵慈做登記。
鐵慈看到他翻了翻桌上書冊,道:“閣下并無秀才舉人身份,之前也無其他學院私塾學習經(jīng)歷,按照慣例,入書院后應先編入丁舍。但閣下是二十年來首位賀先生推薦入學,賀先生的體面不能不給,你便去甲舍吧。須得好生就學,不可丟了賀先生的臉面?!?br/> 鐵慈眉頭一皺。
躍鯉書院學生不看出身,按學業(yè)身份和學前名聲和入學后的成績排位。甲乙丙丁四舍依次排序。有功名的學子入學,功名越高排位越前。沒有功名的按之前學習的書院定排位,大部分都是先入丁舍。而且書院標榜入院人人平等,因為賀梓的薦書就把她安排到甲舍,這是要把她放在火上烤呢,還是要敗壞賀梓的名聲?
可以想象,一旦她入了甲舍,面對的會是什么樣的眼光和敵意。
這一進門就不懷好意啊。
而且那管事看她的眼神,怎么這么怪呢。
鐵慈微微偏頭,赤雪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表示馬上會去打聽。
心里腹誹,面上鐵慈卻十分歡喜地笑:“啊,那就多謝了,聽說書院甲舍的諸般供應也是最好的呢?!?br/> 那管事看她眼神便越發(fā)輕蔑,道:“書院諸生地位平等,甲乙丙丁不過便于區(qū)分。舍房諸般規(guī)制都一模一樣。甲舍之所以各方待遇好一些,是因為書院規(guī)定,學子每次大小考隨堂考成績優(yōu)秀,便能獲得諸如衣物漿洗、物品添置、餐堂飲食方面的獎勵,這是人家自己掙的。你如今進了甲舍,可要仔細努力,要不然,連床厚被子都睡不上,可沒人同情你?!?br/> “什么?這什么破規(guī)矩!”鐵慈大驚,“外爺騙我!他可沒和我說這破書院這么多規(guī)矩!”
“慎言!”管事怒道,“立于書院之地,竟敢詆毀書院!”
罵歸罵,他那種一直暗暗打量,微帶戒備的神情卻舒緩了許多,不耐煩地一揮手,道:“行了,進去吧。甲舍在二進院東側(cè),西側(cè)是女舍,不要走錯了。月洞門前有舍監(jiān),去那邊領(lǐng)被褥雜物?!?br/> 鐵慈站在原地一臉不情愿不動彈,赤雪和丹霜便來拉她,一個說:“公子,別任性了,這樣跑回去會被老爺打斷腿的!”
一個說:“公子公子,別這么喪氣嘛。咱們在書院學上一年半載,有了名頭,回頭就好娶夫人了,左右熬一陣子就沒事了啵?!?br/> 管事呵呵一陣冷笑,再也懶得看鐵慈一眼,轉(zhuǎn)頭去和同僚聊天了。
那邊沈謐登記完走過來,聽見這幾句,登時怒道:“山道結(jié)伴同行,還以為兄臺是瀟灑人物,未曾想如此有辱斯文,既如此,弟不堪為兄之友,還請書院日后相見,勿要相認。就此告辭!”
說著一拂袖怒氣沖沖走開。
鐵慈跳腳大罵:“絕交就絕交,誰稀罕你個酸儒!”
管事原本對沈謐也神情淡然戒備,此刻神情卻好了許多,匆匆命人追上去道:“你是銷假回來上學,無需再考,可以在舍監(jiān)那直接拿甲等學生的供應!”
鐵慈道:“我呢!”
管事:“人家以前有好成績,你有嗎!”
鐵慈:“呸,稀罕!看爺考一百分給你看!”
“走吧公子,別和這些窮酸計較?!背嘌┑に谚F慈拖走,轉(zhuǎn)過牌坊,四面無人,兩人噗嗤一笑,鐵慈垂肩嗒眼,“??!裝潑婦好難?!?br/> “演技太外放了?!钡に櫭荚u價。
鐵慈誠懇受教,畢竟她的表現(xiàn)也關(guān)系賀梓面子,適可而止,免得老爺子名聲被她糟蹋厲害,回頭找她算賬。
“對了,你們有誰遇見飛羽的?”
鐵慈這幾日在谷中一直在等飛羽,然而沒有等到人,她掛記著這件事,有點擔心,但直覺告訴她對方不可能有事,畢竟當時唯一的敵人慕容端已經(jīng)被抓住,到現(xiàn)在還困在阿黑家夜夜做新娘。他們又身在遍地高手的靈泉村,真要有動靜不可能不被發(fā)現(xiàn)。
八成那家伙又神秘失蹤了。
赤雪丹霜都說沒有,丹霜道:“要我說,這人走了最好,神出鬼沒的,明顯見不得人。您身份敏感,這種人物正該遠離些?!?br/> 鐵慈默然,最終嘆口氣道:“該出現(xiàn)總會出現(xiàn),既如此,隨她吧?!?br/> 一行三人往前走,此時正是午時,廣場上有人來往,都對著三人悄悄打量,眼神怪異,羨慕嫉妒鄙視不滿兼而有之。
赤雪落后一步,和一個路過的學子搭話,過了一會趕上來,悄聲道:“賀先生前陣子放話說準備收關(guān)門弟子,滿書院的人卯足勁要討老爺子歡心,知道老爺子喜歡打麻將,天天為誰陪他打麻將爭破頭,就差沒像科考一樣比出個陣仗來。如今賀先生忽然傳話說最近都不要人去打麻將了,而您又拿著賀先生的首份薦書來了書院,大家失望之余,不免都猜,是不是那寶貴名額,如今都花落您家了。”
鐵慈長長地哦了一聲,心想這仇恨拉的。
忽然鐘聲連響,當當當當幾聲。
廣場上的人忽然開始瘋跑,險些撞翻了赤雪。
講堂里安坐讀書的人將書一拋,嘩啦啦大門里涌出無數(shù)青衣書生,舉著飯盆叮里當啷一路怪叫著向二進院子狂奔。
木質(zhì)長廊被踩得咚咚響,如一大群蝗蟲過境。
人群中一個紅衣人極其顯眼,個高腿長氣場霸,院門前太擠一時人群擁堵,他跳起來一路踩頭越門而過。
鐵慈剛才還身處人群怪異眼神的包圍中,一眨眼四面空空蕩蕩,人人嗷嗷如潮向前狂奔,鐵慈不適應地站在廣場正中,感覺像看了一幀末世喪尸片。
好半晌她喃喃道:“以前聽師傅說過她念什么高中大學,食堂吃飯時如群蝗過境,總是想象不能,如今可算見識了?!?br/> 赤雪憂愁地道:“公子,這要每頓飯都需要這樣搶,以后咱們吃飯可就難了?!?br/> “難什么!”丹霜一臉鄙視,“就這細胳膊細腿,搶得過我?公子你放心,餐堂最好的,必定是您的!”
鐵慈瞇眼看著那些腿短力微跑在人后一臉焦急的學生,悠然道:“這是好事喲,說不定咱們還可以以此生財呢。”
丹霜還一臉懵,赤雪看看人群已經(jīng)明白了,微笑道:“也是您聚攏人群的好機會呢?!?br/> 鐵慈便滿意地笑,正要走過去,忽然咦了一聲道:“那邊不還有個小門,怎么這么多人擠在這里,那邊那個門卻不開?”
隨即她就看見一隊人,神態(tài)矜持地抱著書,從從容容跨過講堂門檻,邊走邊談,廊下等候的小廝們便跟上去,從隨身布袋里拿出飯盆,顯然也是去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