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屋里坐吧,都鬧了一日了?!备诤箢^出來的知芳見眾人還沒有進(jìn)屋的意思,只得開口勸道。
潤娘抹著淚,笑道:“是啦,我都哭糊涂了,只管在門口站著做甚?!闭f著拉了喜哥兒便進(jìn)了門去,又吩咐知芳道:“明朝把正房的西里間收拾出來給阿姐住?!?br/> 知芳跟在后頭笑道:“娘子一走,我就叫盛小子收拾了,只是屋子空了許久,那炕一時燒不熱,今朝喜哥兒怕是要和娘子擠一擠了?!?br/> 孫娘子送她們姑嫂兩個到了二門,領(lǐng)著寶妞向潤娘辭道:“咱們且先回去了,有事招呼一聲。”
適才一下車潤娘就覺著頭暈身軟,又在門站了一會,受了些風(fēng),更是覺著身子一陣陣地發(fā)冷,因此也不同她客套,只說:“多謝嫂子了,還請嫂子往后多來走走?!痹俜愿廊A嬸燒了熱水,給喜哥兒母女洗一洗,拿自己和周慎的衣服給她們換了,自己扶著秋禾回屋里去了,誰想才褪了外頭的大氅,秋禾便指著潤娘的裙子驚叫了起來:“娘子!”魯媽、易嫂子聽了忙湊過來看,卻見潤娘裙上隱隱的有些血跡,也唬白了臉,忙扶了潤娘進(jìn)臥房里去,魯媽則叫道:“大奎,大奎-----”她叫著兒子的名字揭簾出去,秋禾從床頭的小屜子里拿出一個小瓷盒來,從里頭取了一枚蠟丸出來,用針線筐里的小剪子破開來,取出一粒棕黑色的藥丸給潤娘服下。然后才挑簾去廚里端熱水給潤娘抹身子。
大奎正卸了車同知盛一起進(jìn)來,聽娘親喚自己,趕過問道:“怎么了?”
魯媽急吩咐道:“快快快,去城里請大夫來,娘子,娘子,又見紅了?!?br/> 大奎聽罷疾轉(zhuǎn)身向外奔去,知盛則快步進(jìn)了屋子,正撞上秋禾出來,他便拉住秋禾道:“上回那丸藥不是還有的多么,你擱那呢,趕緊去翻出來給娘子先服下,大夫一時哪里來得了?!?br/> 秋禾白了他一眼,道:“用你吩咐,我已給娘子服下了?!闭f著甩開他的手往廚里去了,潤娘在里頭隱約聽見知盛的聲音,便打發(fā)易嫂子出來吩咐他道:“娘子說叫魯媽進(jìn)來,不要驚了阿姐她們。”知盛應(yīng)著出去了,秋禾端著熱水進(jìn)屋,向周慎道:“阿哥,你且先出去,讓我給娘子換身衣裳?!?br/> 周慎一直都拉著潤娘的手不放,這會大眼睛更是直直的看著潤娘,坐在床邊戀戀不去,潤娘摸了摸他的大腦袋,笑道:“阿嫂吃了藥好多了,你且到外頭炕上坐一會,等阿嫂換了衣裳你再來陪阿嫂?!?br/> 周慎乖巧的點了點頭,小心的跳下床,道:“我等會再來看阿嫂?!?br/> 秋禾見周慎出去了,才同易嫂子替潤娘抹了身子換了衣裳,潤娘又吃杯滾燙的白開水,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雖說潤奴娘吩咐不要驚動了喜哥兒,可這屋里又是端熱水,又是請大夫的,她哪里能不知道。待喜哥兒換了衣裳走來,潤娘已是睡下了,怕驚擾了她,喜哥兒便在外頭炕上悄悄地坐著,默默地抹眼淚,憑是誰勸也勸不住。
直到天擦黑,大奎才請了大夫來,喜哥兒才收了眼淚,秋禾聽得大夫來了,放下天青色的羅帳,又把潤奴娘的手拿出來擱在小迎枕上,才請了大夫進(jìn)來,這大夫還是上次的那個,他搭了半晌的脈,退出來向華嬸、魯媽道:“虧得這些日子養(yǎng)得好,藥也服得及時,倒是有驚無險,丸藥還有么?最好再服一日,終究還是靠養(yǎng)的好?!?br/> 魯媽取了一貫錢來付診金,那老大夫推道:“可用不了這么些?!?br/> 魯媽道:“老先生幾次救了咱們娘子,這點診金要再推卻,咱們可過意不去?!闭f著因見天晚了,又留道:“今朝天晚了,還請老先生在家里將就一晚,明朝咱們也要進(jìn)城配藥再送老先生吧?!?br/> 華嬸也在旁邊幫著說道:“老先生果然不收,就再看看咱們家大姐兒吧?!闭f著拉了喜哥兒過來。大夫先看了一會臉色,再搭了脈,道:“這位娘子產(chǎn)后有失調(diào)養(yǎng),因此惡露不盡,拖到如今身子極是虛虧用不得藥了,只好慢慢調(diào)理,好在冬至將近,正是補(bǔ)血旺氣的時候,每日吃一盞阿膠,一個冬日下來總會添些氣色?!?br/> 老大夫看過診后,便被眾人讓至堂屋吃了酒飯,又在周家歇了一晚,次日天明,鐵貴同知盛駕了車送他回了家,方轉(zhuǎn)去買藥。
潤娘自是又被困在床上靜養(yǎng),不過這一次,她倒不覺著悶了,喜哥兒時時都陪著她,又不知喜哥兒從哪里翻出一本筆記小說來,常念給潤娘聽,每念完一則,倆人總要批評一陣或是取笑幾句,就連服藥也因有喜哥兒陪著一起,竟也不覺著藥味沖鼻了,有時孫娘子走來,見她姑嫂如此相得,便取笑道:“這哪里像一家子里倆姑嫂,倒是比親秭妹還親香些?!?br/> 過不得幾日,便是冬至了,前一日華嬸便浸了赤豆、磨了米粉、洗了大腸,剪了紙衣。第二日一大清早,鐵貴知盛并一個昆侖奴拿了鋤頭鐮刀,護(hù)著周慎去墳上給爹娘兄長“送寒衣”。
華嬸與魯媽則在家里殺雞宰鴨滾湯圓包餃子,此時潤娘已能下床了,在炕上同喜哥吃了藥已是巳時三刻了,她隔著窗子往院子里一望,只見處面日頭耀眼,且見華嬸她們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便叫秋禾畚了火熜凳放到院子的墻邊上,她又向攢盒里抓了把五香瓜子,擰了銅手熜便同喜哥兒坐在火熜凳上邊嗑瓜子邊看華嬸她們做事。
華嬸魯媽她們才剛包了餃子,這會正圍坐在院子里曬日頭灌香腸,只見她們扯起一截綿線,先把腸衣的一端扎緊,再把有結(jié)頭的這一面翻到里面,在翻的時候便用一個長柄的木勺往里面填肉泥,待余下指節(jié)長的腸衣時又用綿線把口子扎緊,然后取過一根縫棉被的粗長銀針,在滾圓油紅的腸身扎上幾個小孔。
喜哥兒的女兒妞兒本是挨在華嬸身邊坐著的,一見娘親來便粘了上來,來家這幾日,母女倆早置下幾身新衣襖,因周家還在孝中,倒沒有大紅大綠,妞兒身上穿著件水紅色的小襖,外頭罩著狐貍皮的小背心,下頭是牙色棉褲,頭上還戴著華嬸做的兔兒帽,潤娘見她直往喜哥兒懷里拱去,倒真活似一只小兔子。忍不住扯了扯她的兔耳朵,妞兒兩只小手趕忙抱在頭上護(hù)著帽子,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瞅著潤娘,看著好似就掉眼淚珠子了,嚇得潤娘趕緊松手,轉(zhuǎn)頭問華嬸:“嬸子香腸為啥要扎洞眼啊!”潤娘活了兩輩子香腸吃得不少,可是怎么做灌香腸卻是頭一次見。
華嬸咬著線著打結(jié)呢,沒嘴回她,魯媽灌完了一根,又取了一截腸衣在手上,邊做邊笑道:“不扎幾洞眼里頭還不鼓著氣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