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六月伊人,亚洲在线一区二区,中文字幕亚洲一区二区v@在线,日韩在线一区视频,亚洲美女视频一区,日韩美女网站,噜噜噜天天躁狠狠躁夜夜精品

甜曉小說閱讀網(wǎng) > 玄幻奇幻 > 與鳳行

與鳳行 第一章 1

黑云忽如其來欲摧城,云中雷霆滾滾,城鎮(zhèn)中人們皆避不出戶,唯有城西一處普通民宅的主人推開后院的門,院中修竹與藤架被大風拉出簌簌聲響,他的發(fā)絲與衣擺如同飄落的竹葉一樣隨風而飛舞。
  “天氣……變得糟糕了啊?!贝浇且唤z弧度揚起,他仰望天空,但見黑云之處有一點銀光慢慢墜下消失在城外山野之間,“有變數(shù)?!?br/>  第二日,行云身著青衣白裳走過熱鬧集市,嘈雜的聲音中仿似有另一種聲音在召喚著他,讓他不由自主的腳步一頓。“賣雞咯,肥雞啊!”攤販招呼的聲音在耳中格外響亮,他腳跟一轉往那方走去。
  雞簍之中,十數(shù)只雞擠在里面,其中有一只無毛的雞看起來格外醒目。只是它精神看起來極其不好,垂頭低目一副快死了的模樣。行云目不轉睛的盯了它許久,然后笑道:“我要這只?!?br/>  攤販應了一聲:“哎,這只雞太丑,要的話我就給你算便宜點……”
  “不用?!毙性泼鲥X放在攤販手中,“它值這個價,賣便宜了它會不高興?!?br/>  雞還會生氣?攤販撓頭目送他走遠,轉頭攤開手掌一看,愣了許久,忽然大喊道:“哎!公子你給的這些錢不夠買那只肉雞啊……哎!那位公子!哎!喂!哎呀!小混蛋你給老子站??!你錢給少了!”
  而行云已早不見了人影。
  世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之中沈璃看見滿臉胡茬的粗壯大漢向自己走來,他毫不客氣的將她拎住,奸惡的一笑。
  “狗膽包天的家伙!放開本王!”皮膚火辣辣的疼痛起來,她拼命的掙扎,用盡全力的想要逃跑,可太過虛弱的她還是被人從背后緊緊的扭住胳膊,綁住雙腿,然后……
  拔光了渾身的羽毛。
  混賬東西!有膽解開繩索與她一戰(zhàn),她定要戳瞎這沒見識的凡人一雙狗眼!
  惡夢驚醒,沈璃粗粗的喘著氣,緩了好一會兒她才在青草地上慢慢抬起頭,左右一打量,這好似是哪戶人家的后院,有用石子砌出來的小池塘,有剛發(fā)了嫩芽的葡萄藤,藤下還有一把竹制搖椅,上面懶懶的躺了一個男子,不是滿身橫肉的獵人,也不是一臉猥瑣的雞販,而是一個青衣白裳的白凈男子,他閉著眼,任由透過葡萄藤的陽光斑駁的落他一身。
  沈璃不適時的呆了一瞬,即便見過不少美男子,但擁有這般出塵氣質的人即便是天界的神仙也沒有幾個吧……沈璃轉開目光,現(xiàn)在可沒時間沉迷與美色,沈璃知道若她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必定會被人發(fā)現(xiàn),她得趕快走……
  “啊,起來了。”沈璃還沒站起身來,便聽見男子帶著初醒的沙啞道:“我還以為會死掉呢。”沈璃轉過頭看他,只見男子坐在搖椅上,連身子也沒挪一下,望著她一笑,隨手將手里的饅頭屑往她這方一灑,然后嘴里發(fā)出了賤賤的逗雞聲,“咯咯噠?!?br/>  逗……逗雞!
  沈璃霎時僵住,她原身雖是鳳凰,但自打出生便是人形,且銜上古神物碧海蒼珠而生,自幼便極受關注,在她五百歲時第一次立戰(zhàn)功之后魔君便封她為碧蒼王,此后更是殊榮加身,放眼魔界誰敢輕慢她一句,今日……今日她這魔界一霸竟被個凡人當家禽調戲!簡直是奇恥大辱!
  沈璃咬牙努力的想站起來,但她不曾想墨方在她心口旁扎的那一劍竟是如此的厲害,讓她到現(xiàn)在也無法動彈。她躺在地上抽搐了好一陣,憤恨之余又無奈之極,但她抬頭一望,男子眉眼彎彎,又對她招了招手:“雞來雞來?!?br/>  來你大爺!沈璃暴怒而起,拼命往上一蹭,蹦跶起來,可撲騰了不到一尺的距離便狠狠摔在地上,尖喙著地剛好戳在一塊饅頭屑上。
  “莫急莫急,這兒還有。”男子說著,進屋拿了一個大饅頭出來,在她面前蹲下,遞到她面前,溫和一笑,“給?!?br/>  誰要你施舍了!沈璃恨得咬牙切齒,但形勢逼人,她只有雙眼一閉,用喙在地上戳了個洞,將腦袋塞里邊,恨不能把自己埋里面死了算了。
  男子盯著她光禿禿的頭頂,倏地唇角一勾,笑道:“不吃么,那先洗個澡好了?!闭f著,將她兩個翅膀一捏,拎著便往池塘那方走去。
  咦……等等!什么情況!洗澡?誰說要洗澡了!混賬東西!放開本王!只要你敢動本王一根毫毛!一根毫毛……
  沈璃愣愣的望著池塘倒影中的自己……真是一根毫毛,也沒有了……
  昨日她被墨方那一劍扎回原形,落入山野林間,被獵人撿到,她知道自己那一身金燦燦的毛被人拔了去,但萬萬想不到的是那糙爺們的獵人竟如此過分的心靈手巧??!這是將她拿到滾水里去燙了一遍吧!渾身上下一根毛也沒有了?。∫桓矝]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沈璃欲哭無淚,她恍然記起前些日子還在笑朝中一文臣謝頂,她那時糊涂,不明白為何他會哭,現(xiàn)今真是恨不能把那時的自己戳成篩子,是她嘴賤,今日遭了報應了……
  “洗澡咯?!边€不等沈璃將自己的造型細細品味一遍,男子突然手一甩,徑直將她扔進池塘里。
  一落下去沈璃便嗆了幾口水,生存的欲望讓她兩只沒毛的翅膀不停的撲騰,男子本還在笑她膽小,但見沈璃撲騰得實在厲害,眉頭一皺苦惱問道:“咦,你不會水嗎?”
  你家雞會水嗎!你到底是多沒有常識啊!
  重傷在身,沒有法力,這般折騰了一會兒她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日會被一個凡人玩死在手里的時候,一根竹竿橫掃而來,忽的把她挑起,撈到池塘邊上來,男子蹲下身意思意思的按了按她光溜溜的胸脯:“保持呼吸,不要斷氣,這樣你就能活下來了?!?br/>  濕漉漉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抽搐著,昏迷之前,沈璃目光死死的瞪著他:這家伙是故意折騰他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眼瞅著沈璃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他只是淡淡一笑,戳了戳她光禿禿的腦門道,“做人得禮貌,吾名行云,可不是什么家伙?!?br/>  沈璃再醒過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在晨曦的光芒中,她正好瞅見那人正趴在池邊掐饅頭喂魚,他好似喜歡極了這一池魚,衣袖浸在水中也全然不知,側臉在逆光之中竟有幾分難以描繪的神圣。
  神圣?一個凡人?
  被他折騰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沈璃使勁兒眨了眨眼,甩掉眼中的迷蒙,換以戒備的眼神。
  許是她這眼神光過于專注灼人,行云倏地扭頭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叫行云?!本拖袷枪室鈴娬{出來的一樣。沈璃一怔,卻見行云拍了拍衣袍站起來,一邊錘著麻掉的腳,一邊嘀咕著“啊,該喝藥了?!比缓笠蝗骋还盏倪M了屋,姿態(tài)甚至別扭得有些滑稽。
  沈璃覺得肯定是她之前眼神出了什么問題,這種人哪來的神圣出塵,他明明就……普通極了。
  懶得繼續(xù)在一個凡人身上花心思,沈璃動了動腦袋,試著站起身來,她本以為照著昨日的傷勢來看,現(xiàn)在定站不起來,然而這一試卻新奇的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過那般折騰,體力竟恢復得比往常還快些!
  沈璃沒有細想,當即便氣息往體內一探,她失望嘆息,果然法力是不可能恢復得那么快的……不過這樣也好,魔界的人暫時無法探出她的氣息。但依魔君的雷霆手段,找到她只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她若還沒恢復法力……
  “咯咯噠,來?!?br/>  沈璃正想著,忽聽得背后這聲喚,她怒而轉頭,卻見青衣白裳的男子坐在青石板階上,向她遞出了一個白面饅頭:“吃飯咯?!?br/>  沈璃心中一聲冷哼,扭頭不理,但恍然記起她昨日受的罪好似皆因“不肯吃飯”而起。她身子一僵,琢磨了半晌,終是一咬牙,梗著脖子極不情愿的邁著高傲的步伐走到男子跟前。
  嗅到他身上飄散出來的淡淡藥香,沈璃這才仔細看了行云一眼,見他唇色隱隱泛烏,眼下略有黑影,乃是短壽之相。
  甚好!沈璃心想,這凡人雖看到她許多丑模樣,但好在命短,待死后輪回忘卻所有,她依舊是光鮮的碧蒼王不會有任何污點。如此一想,她心一寬,伸脖子便啄了饅頭一口,糯軟的食物讓沈璃雙眼倏地一亮,這……這饅頭,好吃得一點也不正常!
  沒等男子反應過來,沈璃張大嘴將饅頭搶過,放在干凈的青石板上便狼吞虎咽起來。
  魔族不比天上那幫不需要吃喝也不會死的神仙,他們和人一樣也需要食物,但沈璃素來只吃愛葷,半點素也不沾,是以能讓她吃饅頭,著實不易。
  將饅頭屑也啄食干凈,沈璃這才抬頭看了行云一眼。卻見身旁的人以手托腮,眸光輕柔,似笑非笑的將她望著,其實這本是極正常的一個瞅寵物的眼神,但沈璃一時不慎,竟被這平凡眼神瞧得心口一跳,她略有些不自在的扭開了頭。
  魔族的文臣怕她,武將敬她,別的男人離她三步遠就開始哆嗦,誰敢這樣看她。可心悸也只有一瞬,沈璃畢竟是一個見慣了風雨的王爺,她迅速拔出了心口里冒出的小芽,給予不人道的毀滅,然后用光禿禿的雞翅膀毫不客氣的拍了拍行云膝蓋,又用喙戳了戳剛才吃饅頭的地兒。
  “嗯?還要一個?”行云一笑,“沒了,今天只做了這么多?!?br/>  言罷他起身回屋,沈璃一愣,急急的跟著他走進屋子里去。真是放肆,竟妄想用一個饅頭來打發(fā)她!說什么也得拿兩個!
  她跟著行云腳邊追,可她現(xiàn)在體力不濟,光爬個門檻便喘個不停,唯有眼巴巴的望著行云拎上包袱走過前院,推門離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咯咯噠,好好看家,我賣完身就回來?!?br/>  混賬!竟敢將她當看門狗使喚!不對……等等,她愕然的盯住掩門而去男人身影,他剛才說賣……什么?
  沈璃趴在地上將屋子里打量了一番,這人生活過得不算富裕但也并不貧窮,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好手好腳,什么不能做,竟要……啊,對,說不準人家偏好這口。沈璃恍然了悟,但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不由皺了眉頭,這種生意在白天做真的好么……罷了,架不住人家喜歡。她也就在這里養(yǎng)幾天傷,隨他去吧。
  沈璃將腦袋搭在后院門檻上休息,院里的陽光慢慢傾斜成下午的角度,耳朵里一直有葡萄藤上的嫩葉被風搖晃的聲音,這樣舒坦的日子已闊別甚久,沈璃一時竟有些沉迷了,腦子里那些繁雜的事幾乎消失不見,正當她快睡著之時,一聲細微的響動傳來。
  久經(jīng)沙場的人何其敏感,沈璃當即一睜眼,雙眸清涼的望著傳來聲響的地方,只見一個布衣少女從院墻外探出個頭來,左右一瞅,動作笨拙的爬上墻頭,但騎在墻上她又不知該怎么下來,最后急得沒法,身子一偏重重的摔了下來。
  摔得結實,沈璃心想,這么笨還做什么賊啊,東西沒偷到能將自己先玩死。
  那姑娘揉揉屁股站起來,徑直往屋里走,沈璃悄悄退到暗處,卻見布衣少女找出了掃帚和抹布,沉默又利落的打掃起屋子來,待將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開始擦桌子,然而擦著擦著她的眼淚便開始啪啪的往下掉,最后趴在桌上大聲哭了起來。
  沈璃費了大力氣才隱約能聽到她嘴里嗚咽著什么“再也見不到了”之類的話,這約莫是喜歡行云的姑娘吧。沈璃心里正琢磨著,卻見那姑娘哭夠了,自己用抹布將落在桌子上的眼淚一抹,轉身欲走。
  正適時,過于專心打量她的沈璃還沒來得及找地方躲起來,兩人便打了個照面,對視了許久,沈璃本想著如今自己被打回原形應當不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誤會,哪想那姑娘竟徑直沖她走來,嘀咕道:“行云哥真是,拔了毛的雞怎么還放出來跑呢,可得趕緊燉了?!彼荒I,”也算是給你做頓告別飯吧?!?br/>  做你大爺?。≌l要你多管閑事??!沈璃聞言大驚,她現(xiàn)在法力全無,要真拿鍋里一燉了那還了得!她扭身就往屋外跑。姑娘也不甘示弱拔腿就追:“哎呀,跑臟了不好洗!”
  沈璃此時真是恨不得噴自己一身糞,她愿意臟到死好嗎!
  沈璃體力不濟,好在那姑娘動作也挺笨,她占著一些格斗技巧險險避過了幾次奪命手,然而兩只爪始終跑不過腿,眼瞅著身后的姑娘追出了火氣,要動真格了。沈璃撲扇著翅膀欲飛,但沒毛的翅膀除了讓她奔跑更艱難以外根本什么作用也沒有!沈璃是連鉆狗洞的心都有了,偏偏行云這院子修得該死的扎實,墻根別說洞了,連條縫也沒有!
  她從沒感到這么多的難堪、悲傷和絕望,她發(fā)誓!血誓!若今日她被當雞燉了,她必成厲鬼,殺上九十九重天,劈頭蓋臉的吐天帝一身血!若不是那通婚事,她豈會落到這個下場!
  腦中的話尚未想完,翅膀一痛,布衣姑娘大力的將沈璃拎了起來,雙手扣住她的翅膀,任由沈璃兩條腿如何掙扎也沒有松手。
  “哼,你這野雞,看我不收拾你?!惫媚锎松蛄П阃鶑N房去。
  沈璃幾乎快把骨頭都掙斷了,當被摁到案板上的那一刻,沈璃恍然憶起以往在戰(zhàn)場上她對敵人刺出銀槍之時,原來……弱者是這樣的感受……
  “唔,這是在做什么?”
  男子平淡的聲音不適宜的出現(xiàn)在此刻。
  沈璃不經(jīng)意的一扭頭,在生死一線之間,青衣白裳的男子倚在門邊,背后的光仿似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層慈悲的光暈,菜刀在沈璃的眼前落下,嵌入菜板中,也隔斷了她的視線。
  布衣姑娘一反方才兇悍的姿態(tài),雙手往后一背,扭捏的紅了臉:“行云哥……我,唔,我就是想來看看你。這個雞拔了毛,再不燉就死了,到時候不好吃。”
  沈璃連抽搐的力氣也沒有了,真如死了一般躺在菜板上。
  “這只不能燉?!彪S著話音落下,沈璃被抱進了一個暖暖的懷里,淡淡的藥香味浸滿了鼻腔,她竟恍然覺得這味道好聞極了。
  “啊……呃,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臨走前給你留個什么東西……”布衣姑娘手指在背后絞在一起,眼眶微微泛紅,“明日我便要隨爹南下經(jīng)商,可能、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以后再也見不到行云哥……”
  “唔,平日里我也沒怎么見過你?!毙性坡暽降?,布衣姑娘眼淚積聚,臉頰也紅得與眼眶一樣:“不是的!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在能看見,悄悄的……”她聲色顫抖,聽得連沈璃也不忍心再怪她什么,不過是個癡兒。
  “哎呀,那真是糟糕,我都沒看見過你一次,一次都沒有哎?!?br/>  沈璃駭然的張開嘴,啞口無言,這是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刻該說的話么,還特意強調一遍,你與她是有多大的仇。
  姑娘果然臉色煞白,只見行云笑容如常,“你這是來要踐行禮的么?唔,我也沒什么好送你的,如果你不嫌棄……”
  “不用?!惫媚锩Φ?,“不用了?!彼孀⌒目?,神色慘淡,踉蹌而去。
  行云揮了揮手:“慢走。”緊接著便毫不留戀的一轉身,扔了沈璃便開始一邊鼓搗著鍋碗瓢盆,一邊挽袖子道:“做飯吧?!?br/>  沈璃趴在地上,眼瞅著那姑娘走到門口仍舊依依不舍的回頭張望,最后終是抹了把鼻涕,埋頭而去。沈璃一聲嘆息,這姑娘笨是笨了點,性子也太過執(zhí)著,但心卻是專一的,怎生的就喜歡上了這么一個做皮肉生意又不解風情的男人呢。
  鼓搗鍋碗瓢盆的聲音一靜:“嗯?做什么生意?”
  這不是才賣完身回來么,還能做什么生意。
  沈璃心里剛答完這話,驚覺不對,她猛的扭頭一望,行云正挑眉盯著她,沈璃訝異,他……他在和她說話?
  “哎呀?!毙性埔汇叮康負u頭笑了起來,“一個不注意,被你識破了。”他蹲下身來,直視沈璃的眼睛,“我賣身怎么了?”
  沈璃哪還有心思搭理他,只愕然道,他真的在和她說話!沈璃驚得渾身抽了三抽,這家伙難道從一開始就能讀出她的心聲么,還是說他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雞?那他其實是在玩她對么……
  “沒錯。”行云瞇眼笑:“在玩你?!?br/>  沈璃渾身一震,面對這么坦然的挑釁她一時竟愣住了。
  “還有,吾名行云,好好稱呼我的名字,另外,我賣身又如何?”
  賣……賣身又如何,玩她又如何!這家伙把貞操和節(jié)操全都吃了么!居然能這么淡定的說出這種話!何方妖孽?。?br/>  “不過就賣賣身玩玩你,竟是如此罪大惡極的事么?”行云一副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好吧好吧,下次都不讓你察覺到好了?!毖粤T,他輕輕戳了戳沈璃的腦袋,站起來繼續(xù)做飯。
  沈璃卻拼盡全力往廚房外爬去,這人太危險了,她必須得換個地方養(yǎng)傷,不然照這趨勢養(yǎng)下去,非死不可啊!
  可奈何沈璃如今體力消耗殆盡,費力爬了許久,只爬到前院就全然沒了力氣,大門近在咫尺,她卻怎么也無法夠到,黃昏的光暈慘淡的灑在她光禿禿的背上,只聽行云一聲吆喝:“吃飯咯?!比缓笏惚灰话蚜嗟胶笤?,放到一碗燴飯面前。
  罷了……先吃飽了再說吧。
  這夜月色朗朗,沈璃仿似做了一個夢,她恢復了人身,躺在葡萄架下,寒氣伴著月光融進不著寸縷肌膚,她忍不住抱住自己赤|果的手臂。適時一張薄毯仿佛從天而降,蓋在了她身上,隨之而來的溫暖和淡淡的藥香讓她忍不住翹了翹唇角,她拽住被子的邊緣蹭了蹭,陷入更深的夢鄉(xiāng)中。
  “嗯?!睅蜕蛄w上了被子,行云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拽住了她披散在地的黑色發(fā)絲,笑道,“毛發(fā)倒是旺盛?!蹦抗馔拢A粼谒奈骞偕?,細細一打量,“容貌也還算標志,倒是個不錯的姑娘?!?br/>  三月天,夜猶長,公雞報曉時天仍未亮,沈璃卻猛的自夢中驚醒,只因察覺到了地面?zhèn)鱽砑毸榈哪_步聲,然而她睜眼的一瞬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什么時候被一塊布罩了起來,她大驚,這莫不是魔君的乾坤袋將她擒了吧!
  一陣驚慌的掙扎,腦袋終于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氣,沒有魔君,也不是追兵來了,她仍舊睡在葡萄架下,也仍舊還是沒毛的野雞樣。空氣中露氣正濃。有細微的聲響從前院傳來,沈璃戒備的往前院走去。
  院門微開,外面有嘈雜的響動,沈璃在門縫中偷偷將腦袋探了出去,火把的光照亮巷陌,兩輛馬車停在巷里,昨日見到的布衣姑娘正和她娘站在一起,家里的男丁正在往馬車上裝放東西,而行云正在其中幫忙,待得東西都裝放好后,別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的上車,只有那姑娘和她娘還站在外面。
  “行云,你爹娘去得早,這些年雖為鄰里,但我們也沒能幫得上你什么忙,現(xiàn)在想來很是愧疚,此一去怕是再無法相見,你以后千萬多多保重?!?br/>  “大娘放心,行云知道?!彼χ鴳艘痪?,中年女子似極為感懷,一聲嘆息,掩面上車。獨留小姑娘與行云面對面站著。
  姑娘垂頭著頭一言不發(fā),火把跳躍的光芒映得她眼中一片瀲滟。
  “此時南行,定是遍野桃花?!毙性仆蛳锬暗谋M頭,忽然輕聲道,“我非良人?!边@四字微沉,沈璃聞言,不禁抬眼去望他,在逆光之中的側顏帶著令人心動的美,但他眼中卻沒有波動,不是無情,是真的生性寡淡。沈璃愣愣的打量著他,忽然覺得,這人或許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復雜很多。
  那姑娘聽罷這話,倏地眼眶一紅,兩滴清淚落下,她深深鞠躬道別:“行云哥,保重?!?br/>  這一去,再無歸期,從此人生不相逢。沈璃一聲喟嘆,但見行云目送馬車行遠,轆轆車輪聲中……
  轆轆車輪聲中她跑路的聲音也不會那么明顯是吧。
  沈璃眼眸倏地一亮,左右一張望,四下無人,只有行云仍在目送舊鄰,沈璃擠出門縫,向著小巷延伸的方向發(fā)足狂奔而去。
  奔至街上,適時大街上已有小販擺出了早點,沈璃往后一望,沒見行云跟來,她長舒一口氣,這個行云太過神秘,聽得懂她說話,但卻半點也不害怕她,她現(xiàn)在重傷在身又要躲避魔界追兵,實在沒有精神與他磨。等等……重傷在身?沈璃奇怪的抬了抬翅膀,就昨天那一番折騰來說,她現(xiàn)在是哪來的力氣支撐她這一路狂奔的?
  仔細一想,好似昨日早上醒來的時候也是這樣,體力恢復得極快。難不成是那個行云對她做了什么?還是因為吃的東西有問題?想起那個好吃得不正常的饅頭和昨晚那晚太香的燴飯,沈璃不自然的伸了伸脖子,咽了唾沫。
  “哪來的怪雞!”背后忽然傳來一個漢子的粗聲,“跑到道中央來,是要我提了去打牙祭么!”
  沈璃一扭頭,看見背后的彪形大漢伸手要拽她翅膀,有了昨天的經(jīng)驗,她豈會那么容易被人捉住,當即脖子一扭,狠勁兒啄了伸來的大手一口。大漢一聲痛呼,怒道:“雞!看我不折了你脖子!”
  沈璃身形一閃,往街旁攤販的桌下鉆去,大漢怒而追來,撞翻了小攤,攤販不依,與他吵鬧起來,沈璃趁此機會在各個小攤下穿梭,前方被木板擋了路,她不過停了一瞬,脖子便被捏住,然后整個身子都被提了起來:“別吵啦別吵啦,這只雞在這里?!绷硪粋€小販拎著沈璃便往那方走。
  沈璃憋了一口氣,爪子一抬,在那人的手背上拉下三道血痕:“?。『靡暗娜怆u!”那人吃痛,倏的松手,沈璃掉在地上,哪還有功夫理他的喝罵,就地一滾,箭一般的拐進一條小巷中,直到身后沒人追來她才停下來,趴在地上喘氣。
  做一只凡雞,真是太不容易……
  她正想著,背后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盆夾帶著泥沙和菜葉的水“嘩”的潑了她滿身:“今天街上好熱鬧啊?!迸说穆曇繇懫?,沈璃感受到爛菜葉從自己頭頂上滑下,“啪嗒”的掉在地上,她愕然中帶著即將噴發(fā)而出的憤怒,慢慢扭頭望向背后的年輕婦人。
  這往她身上潑的是什么玩意兒……
  真是……放肆極了!
  兩只眼睛對上婦人的眼瞳,高度差讓沈璃倏地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的身份,結合昨日與今日的遭遇,沈璃心中剛道一聲糟糕便婦人被拎住了翅膀:“誰家養(yǎng)的雞啊?這毛都拔了怎么還放出來?”
  沈璃蹬腿,死命掙扎,卻見一個男人從家里走了出來:“隔壁沒人養(yǎng)雞啊,不知從哪兒跑來的就燉了吧,正好今天活兒多,晚上回來補補?!?br/>  燉你大爺啊!沈璃怒得想罵天,不要一看到雞就想吃好嗎!好歹是條命,你們人人都怎么說得這么輕巧啊!
  男人理了理衣服要出門,婦人將他送到門口,出門前男人伸手摸了摸婦人的頭:“娘子今日又該辛苦了?!?br/>  婦人臉一紅,手一松,沈璃抓住機會回頭咬了她一口,婦人一聲驚呼,沈璃掙脫束縛落在地上,然后亡命的往外奔逃而去,留那夫婦倆繼續(xù)情意綿綿。
  一路奔逃,直至午時,行至城郊,沈璃至少遇見了十個要捉了她吃掉的家伙,她實在跑不動了,又累又餓,一屁股甩在河邊草地上坐下,腦袋搭在河里喝了兩口水,然后靜靜望著陰云密布的天空,眼瞅著一場春雨就要降下。
  “你是想玩死我是吧?!彼@樣問蒼天,聲色蒼涼。
  春雷響動,雨點淅淅瀝瀝的落下,沈璃費力的撐起身子想去找個避雨的地方。一轉頭,卻見那個青衣白裳的男子背著背簍站在河堤岸上,四目相接,沈璃一時間竟情不自禁的有些感動。就像在地獄十八層走過一遭,恍然間又見到了陽光下的小黃花那般被撫慰了心靈。盡管堤上那人遠勝小黃花,盡管這一人一雞的對視讓畫面不大唯美。
  隔著越發(fā)朦朧的雨幕,行云盯了一身塵土的沈璃許久,倏地埋下頭不厚道的掩唇笑了起來。
  這……這絕對是嘲笑!
  “笨雞?!毙性迫缡青止局?,卻從背后的簍子里拿出了一把油紙扇撐開,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向沈璃走來。沈璃已無力逃跑,也無心逃跑了,雖不知這行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但對現(xiàn)在的沈璃來說,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燉了,在行云這里,她好歹死前能吃點好的。
  油紙扇在頭頂撐出一片晴朗:“咯咯噠,我還以為你跑了就不會回來,原來,你竟是在這里來等我歸家么?!鄙蛄м抢X袋不理他。行云不嫌臟的將她拎起來放進自己的背簍里,“你還真是本事,區(qū)區(qū)半天時間竟能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好功夫?!?br/>  “咯!”走你的路吧!沈璃忍不住呵斥道,“咯!”廢話真多。
  行云悶笑,不再開口。一把紙扇將頭上的雨水遮擋完全,沒有一滴落在沈璃光溜溜的身上。
  累了大半天,沈璃跟著他背簍顛簸的弧度,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然而沒睡多久便被一股涼意喚醒,她下意識的渾身一抽,爪子一伸,張嘴就要咬人。
  “你這肉雞好生彪悍。”行云拿著瓢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沈璃甩了甩兩個肉翅上的水,戒備的瞪著他:“作甚?”
  “能作甚?”行云笑著問她,“你臟得和土里剛挖出來的東西沒兩樣,我?guī)湍愫退鼈兌家黄鹣聪锤蓛?,不然,你還是比較喜歡去池塘戲水?”
  沈璃往旁邊一瞅,發(fā)現(xiàn)自己正與一堆野山參待在大木盆里,她用爪子刨了刨土疙瘩一樣的山參,行云一把抓住她的爪子道:“輕點,破了相賣不上價?!?br/>  “你……賣的是這種參?”
  “不然是哪種?”行云將她爪子拉住,用一旁的絲瓜網(wǎng)搓了搓,洗干凈后又抓住了另外一只,仿似想到了什么,他動作一頓,笑瞇瞇的望著沈璃,“你以為是哪種?”
  過近的距離,太美的面容讓沈璃心跳倏地落了一拍,看著行云唇邊的笑容,竟一時有種被調戲了的感覺,碧蒼王惱羞成怒,一聲大喝:“放肆!”尖喙往前一戳,徑直啄在行云的鼻頭上,行云毫無防備,被戳得往后一仰,退了好幾步才穩(wěn)住身子,捂著鼻子好天沒抬起頭來。
  沈璃心中本還存著一股惱怒的氣,但見行云一直垂著頭,她又琢磨著是不是自己下嘴重了,要把他戳出個好歹來該如何是好?而且……他要是要對付現(xiàn)在的自己……沈璃默然。
  正茫然之際,行云的肩卻微微顫動起來。沈璃莫名其妙的看他,竟聽他笑了出來,沈璃愈發(fā)愕然,她的喙有毒么?這是把他啄傻了?
  行云放下手,頂著紅腫的鼻頭,不怕死的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功夫啊。”他半點不氣,拿了絲瓜網(wǎng)繼續(xù)在一旁刷山參。
  沈璃奇怪的在木盆里坐下,第一次這么看不懂一個人……
  “笨雞?!卑橹@聲輕呼,沈璃一抬頭,一團濕噠噠的泥團“啪”的甩了她一臉。泥漿流下,堵住了沈璃不大的鼻孔,她忙張嘴呼吸,但泥沙又鉆進了嘴里,沈璃咳得在盆里打滾。
  行云繼續(xù)坦然的洗山參。
  這家伙……這家伙就是一個小孩?。髲托某氐男∑ê。?br/>  沈璃決定在行云家里暫住了下來,原因有二,其一,在這里她的體力恢復得極快,不過兩三日時間,墨方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對她的行動全然沒了影響。其二,她不想被人逮著燉了。
  讓沈璃愁的是自己法力不知何時能恢復,不知道什么時候恢復人身,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離開這里,也不知道魔界追兵什么時候會趕來。不過好在天上的時間總比人間過得快,為她贏得了不少時間。
  “吃飯了。”行云在屋里一聲呼喚,沈璃蹦跶到飯桌邊上坐著。
  沈璃認定是行云做的食物讓她體力恢復得如此快,所以每日都將他做的東西吃得干干凈凈,只是……“為什么又是饅頭?”沈璃盯著面前盤里的食物,不滿的用爪子敲了敲盤沿。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足以令人膩味。最重要的是,她想開葷?。?br/>  “不好吃么?”
  “好吃,但我想吃肉?!?br/>  “沒錢。”
  過于果斷的兩個字讓沈璃一怔,抬頭望著同樣在啃饅頭的行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偶爾吃頓肉都不行么?你看起來雖不像有錢的樣子,但也不該很窮吧?”
  行云坦然一笑:“我很窮啊,奈何氣質太好?!?br/>  雖然這話聽起來令人不大舒爽,但他說的也算事實。沈璃一扭頭,望著他曬在院子里的山參道,“你賣的那些野山參呢?這應該能賺不少錢吧?!?br/>  “與藥鋪老板換成藥了?!彼@話說得輕描淡寫,好似對自己的病并不在乎。
  沈璃卻聽得一愣,囁嚅了半晌,沒敢說更多的話,只沉默的埋頭吃饅頭。
  半夜的時候,沈璃估摸著行云睡著了,大半夜,借著月華的光在院子里凝了許久的內息,然后伸出爪子往跟前的白石上一點,白石上金光一閃,仿似變作了黃金,但不過一瞬的時間,光華散去,那依舊是普通石頭一塊。
  沈璃一聲喟嘆,果然還是不行么,體內氣息空蕩蕩的,連簡簡單單一個點石成金的法術都做不到。她有些頹然的在石頭旁坐下,這樣的無奈倒是第一次在生命中體會到。
  沈璃往黑漆漆的屋里望了望,夜風將屋子里的藥香帶了些許出來,沈璃兩只翅膀撲扇了兩下,再次鼓足了勁兒站起來,繼續(xù)仰頭向月光,凝神屏氣。這個行云也算是對她有恩,知恩圖報這個道理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沈璃雖為王爺,但行的卻是武職,殺敵對戰(zhàn)在行,救人治病卻不行,既然治不了這病秧子,那就讓他在有生之年過上更好的日子吧。
  沈璃深深呼吸,將月華之氣吸納入體,她俯身輕啄白石,光華一勝,沈璃一睜眼,看見白石之中金光不停的躥動,但最后仍是消失無際。她心中一怒,狠狠的蹬了白石一腳:“沒用的東西!”話音未落,她爪子一蜷,一聲痛呼,“好痛?!眴沃_蹦跶了兩圈,沈璃怒視白石,喝罵“頑石!”
  末了又往石頭跟前一站,繼續(xù)施做點石成金之法。
  只是全心全意撲在一顆石頭上的沈璃不知道,在小屋漆黑的門后,有一雙眼睛,一直帶著笑意,將她的舉動收進眼底。在沈璃不知第幾次失敗之后,青衣衣擺一拂,轉身入了里屋。
  行云在柜子里翻了翻,摸出十來個銅板,掂量了兩下:“明日去買二兩肉吧?!?br/>  沈璃吸了一夜的月華,無果。早上沒精打采的把腦袋搭在石頭上睡覺,卻恍然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她精神一振,跑到前院,見行云正要出門,沒有背背簍也沒有拿包袱,她奇怪:“你今天不賣參?”
  “參還在曬著呢?!毙性瓢砼牧伺纳蛄У哪X袋,“我出去買點東西,乖乖看家啊?!?br/>  “我也去,等等!”沈璃扭身便往后院跑,將昨夜未點化成功的那塊頑石往嘴里一叼,又蹦跶著跑回來,含糊不清的說:“走吧?!彼X著既然月之精華不管用,那干脆試試日之精華,她若是點石成金成功了,正好可以買點好東西回來。
  行云瞅著她嘴里叼的那塊石頭,愣了一瞬,沒有多問別的,只笑道:“你是要如何與我出門呢?集市人多,走散了,回頭指不定你就變成一鍋湯了。不如,我套繩子在你脖子上,牽著你走,可好?”
  沈璃聞言大怒:“放肆!”她兩只翅膀撲扇個不停,“我陪你去集市是好意,出于感激,自然是要你抱著本……抱著我!快點,抱起來。”
  看著沈璃伸開的兩只肉翅,行云怔忪了半晌,而后倏地一笑,竟還真的彎下腰,將沈璃抱了起來,任由讓她在懷里亂蹭了許久,終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然后吩咐道:“走路小心點啊,別太顛。”
  行云輕笑:“是,都聽雞的。”
  沈璃一路施法終未果,行云也不管她折騰出什么動靜,都只坦然的走自己的路,待得行至集市,老遠便聽見賣肉的在喊今日的肉價。行云一琢磨,不成,肉又漲了,二兩買不起……這雞胃大,鐵定吃不飽,回頭還得嘀咕,更不知要把這石頭戳到哪年哪月去……
  正適時,忽聞旁邊有人道:“哎,算富貴十個銅板?!?br/>  行云扭頭一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舉著一張算命幡子,打著半仙的招牌,正捏著另一個人的手在滔滔不絕的說著:“從此十字紋來看,是大吉之相,公子近來有?!毙性颇艘粫?,忽然舉步上前:“這位兄臺。”他徑直將話插|了進去,“今日午時,你家中或有火情,若此時不歸家,將來必抱大憾?!?br/>  此話一出,算命的和青年男子皆是一愣,連沈璃也從他懷里抬頭不解的望他。算命的最先反應過來,他眉一皺,壞脾氣道:“胡說什么呢!去去,別亂了這位公子的福氣?!?br/>  “是否胡說公子回家一看便知?!毙性频χ?,“今日下午,我還在此處等候公子?!?br/>  青年男子既來算命,本就是信奉此道之人,見他說得如此篤定,心中難免打鼓,猶豫了半晌,終于從算命的手里將手抽了回來,疾步往家里走去。沈璃用翅尖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你騙人呢這是?”
  “別鬧?!毙性泼嗣哪X袋,“這是關乎二兩肉的事呢?!?br/>  行云話音未落,算命的忽然將幡子一扔怒道:“我說你這人怎么回事!行規(guī)懂不懂??!有你這么壞人生意的么!”
  面對對方的憤怒,行云出離的淡定,“并不是搶你生意,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若不信,大可在此等至下午,若我的話應驗了,你便心甘情愿的將他方才給你算命的錢給我。”
  “哈!你和我杠上了是吧!啊,好!”算命的賭咒發(fā)誓一般道,“我王半仙在行里混了這么久,我就還不信你了!等就等,回頭那小子要是不回來或是你沒說準,你……”他將行云一打量,“你就將那只肉雞給我!”
  沈璃一怒,翅膀登時炸開,還沒吭聲便被行云輕輕按了回去:“安心,我在這里,沒人搶得走你?!?br/>  不知他話里有什么奇異的力量,向來都沖在最前面的沈璃竟奇跡般的被安撫下來,竟選擇了——好吧,就先相信你,這種選項。是因為……之前都一直被他保護著么,被這么一個弱小的凡人保護著……
  感覺,真是奇妙。
  時間慢慢溜走,午時之后,那青年男子仍舊沒有回來,王半仙漸漸面露得意之色,行云也不急,只偶爾瞥一眼不遠處的肉鋪子,仔細聽著賣肉的喊價有沒有往下降。
  一個時辰之后,男子還是未來,王半仙笑道:“小子!你這該認輸了吧,肉雞給我。”
  “為何要給你?”行云淡然道,“他不是在來的路上了么。”
  王半仙往路的那方一張望:“小子胡說!哪來的人!”這話音剛落,路的拐角處便行來了一對父子,正是方才那位青年和他還小的兒子。他一走到行云跟前便立馬鞠躬謝道:“多謝這位兄臺?。∪舨皇悄銊裎一厝?,我家小兒怕就要被燒死在柴房了?;⒆樱€不謝謝這叔叔!”
  小孩咬著手指頭,含混不輕的說:“謝叔叔?!鼻嗄晷Φ溃骸拔疫@里也沒什么好謝你的,我家娘子讓我從房梁上取了兩塊年前做的臘肉下來,你看……”
  沈璃眼一亮,行云跟著眼一亮,他果斷點頭收下:“我不客氣了?!?br/>  目送青年與小孩走遠,行云轉頭好整以暇的看著王半仙:“十文錢?!?br/>  王半仙看得目瞪口呆,拍腦門道:“嘿,還真邪門了不成,這也能算準?!彼园锩鍪腻X放在行云掌心,臨走之前又道,“不如,你再給我算一卦?!?br/>  行云笑得高深莫測:“今日,你有血光之災?!?br/>  王半仙嚇得不輕,連忙抓了自己的幡子,急急忙忙往家里跑。
  不日,沈璃聽說王半仙那日回家后,被媳婦因“一分錢也沒賺回來”的原因,用鞋拔子抽了臉,破相掛彩。至于沈璃為什么會聽說這樣的雞毛小事,那是因為,從那天起,京城有個真半仙的言論,已經(jīng)傳遍了大街小巷。
  “你竟真會算命?!鄙蛄榇吮硎居牣悺?br/>  “會一點?!?br/>  沈璃默了半晌:“道破天機可是會遭天譴的?!?br/>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正日日都在吃藥么?!毙性拼鸬锰谷?,但見沈璃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他笑道,“有得必有失,天道自然,萬事總是平衡的?!?br/>  沈璃哪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她只是恍然明白,原來他的短命相竟是這樣來的,又驚訝,一個凡人,能窺得天機,且窺探得如此仔細,可想而知他的身體受反噬的力量也必定極大,而他,居然與天道抗衡,活到了現(xiàn)在。
  行云這家伙的身份,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
  外界的流言越傳越夸張,但這好似并沒有怎么影響行云的生活,他依舊守著小院,每日養(yǎng)養(yǎng)魚,曬曬太陽。
  一日閑得無聊,沈璃望著趴在池塘邊的行云問道:“你既天賦異稟,有了這本事,為何不靠算命為生?”像他這種有真本事的“半仙”大可走高端路線,專為高官富人來算命,即便是一年算個一次,也能讓他的生活過得比現(xiàn)在好十倍,但行云卻過分的淡然,這么些天的相處,除了賺回來那兩塊臘肉和十個銅板,他幾乎沒用過這種能力。
  “這不是什么好本領?!毙性浦坏?,“害人不利己,不靠它,我依舊活得好好的?!?br/>  沈璃一挑眉,沒想到這一個凡人竟還有此番覺悟。既然他看得如此透徹,沈璃也不再繼續(xù)討論這個問題,倒是話鋒一轉問道:“行云,你每日做的吃食里面,唔,是不是有什么提補元氣的料,且拿來我研究研究?!?br/>  行云一笑,轉頭看她:“你認為我買得起那種東西么?”
  沈璃一默,是啊……他是一個連肉也不會買的家伙,哪來的閑心在饅頭里面加什么補藥呢??伤谶@屋里確實體力恢復得比尋??旌芏啵@些日子,內息也漸漸穩(wěn)定下來了,恢復人身或許就是這幾日的事了吧……
  “篤篤篤!”后院兩人正聊著,忽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行云應了一聲,慢慢晃到前院去開門。
  這倒稀奇,沈璃來了這么多日,除了那翻院墻進來的姑娘,就沒見過別人來主動找過行云。她心中好奇,也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待得行云一開門,沈璃倏地察覺到一股莫名的氣息,她神色一肅,卻見一只枯槁的手從門外面伸了進來,緊緊的將行云的胳膊抓住。
  那人力道仿似極大,將行云推得往后退了兩步,險些踩死在他腳后面的沈璃。
  大門敞開,沈璃這才看見,拽住行云的竟是一名老婦,她形容激動,神色有些恍惚:“仙人,仙人……”她沙啞的喚了兩聲,“你就是他們說的能算過去,能占未來的仙人么?”
  沈璃抬頭望她,只覺這人身上莫名的圍繞著一股氣息,奈何她現(xiàn)在法力不夠,無法瞅出其中緣由。
  “唔……我約莫是你要尋的人?!毙性频?,“只是……”
  行云話音未落,只聽巷子另一頭傳來幾聲疾呼:“弟妹!”正適時背后行來一個中年男子,他一把將婦人拽住道,“弟妹!你別鬧啦!隨我回去吧!”
  那人看起來不過四十歲年紀,但這婦人卻已如五十歲的老嫗一般,佝僂著背,滿臉滄桑,看來,是被生活折磨得不輕。她并不理那人,只望著行云道:“仙人,您幫幫我吧!求您幫我算算,我那入伍已十五載的相公,現(xiàn)在究竟在何方???”
  “哎呀弟妹!你還沒被那些個江湖術士騙夠么?別問啦,都這么多年……”這句話像是觸碰到了婦人的隱痛,她大聲呵斥道:“再久也得問!離開再多年那也是我丈夫!一日找不到他我就再找一日!日復一日總有我找到他的那天!”
  原來是軍人婦么,沈璃腦袋微微一垂,她很清楚,上了戰(zhàn)場的人,一旦死了或許連白骨也尋不到,不管親人再怎么日復一日的盼,日復一日的尋。
  行云輕輕的拉開婦人的手,淺笑道:“這位夫人,這卦我算不了,你回吧?!?br/>  老婦人一臉怔愕:“你不是神仙么?你為何不肯幫我算算,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你若是不幫我算他在哪里,那至少告訴我他的生死,讓我有個念想??!”
  行云沖中年男子一笑:“勞煩?!彼龀鏊涂偷淖藨B(tài),“我該做飯了?!?br/>  中年男子一怔,忙歉意的點了點頭,半是拉半是勸的將婦人帶走了,行云淡漠的關上門,向往常一樣走進廚房做飯。沈璃跟在他腳邊走著:“你看出什么來了是吧?為什么不肯告訴那個婦人?她丈夫是死了么?”
  “不?!毙性频?,“我什么也沒看出來?!?br/>  沈璃怔愣:“可是……可是……”她念叨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些什么,行云不以己力干涉自然的做法也沒錯,在這之前她甚至是贊賞的,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忍不住想去幫一把忙,若是她之前帶的兵在戰(zhàn)場上身死,她定不會讓他的家人什么也不知曉的無望等待。
  沈璃仰頭望了行云一眼,默默的往后院走去,這個行云,能為了二兩肉而救了一個孩子,也能眼睜睜的看著老婦哭泣而無動于衷。
  他活得還真不是一般隨性,或者說是……寡涼。
  至夜,四周寂靜無聲,行云沒有鎖門的習慣,得以讓沈璃扒開門縫悄悄的鉆了出去,憑著恢復了一點的法力,尋著今日那婦人的氣息,往巷陌的一頭“窸窸窣窣”的奔去。
  沒有關上的院門里,隱隱傳來一聲嘆息:“此雞太閑?!?br/>  沈璃尋著氣息一路尋至一個小院門口,正不知如何進門時,院門忽然吱呀一聲,推開來,沈璃忙往門后一躲,藏在暗處。
  一個男人身著巡夜服拎著燈籠走出門來,他正是今日白天尋來的那個中年男子:“快到我值班的時間了,我就先走了啊,你看著弟妹一點,大半夜的,別讓她又跑出去找什么半仙了?!?br/>  里面的女人應了一聲:“你小心點啊?!?br/>  男子應了,扭身走開,院門再次關上,沈璃正急得不知如何進去之時,房門又再次打開,里面的女人拿著披風追了出來:“大郎,你的披風,夜冷,別著涼了?!?br/>  沈璃一瞅,院門開著,那兩人也隔得遠,她身影一躥,徑直鉆進院里,她一眼便看見了那婦人的屋,因為燈還點著,她正坐在窗前縫衣,剪影投在紙窗上,說不清的孤寂。她房門未關,沈璃將腦袋悄悄探進門縫里,一看之下,她恍然明白,為何今日會在這婦人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氣息了。
  在婦人的背后,一個身著破敗輕甲服的年輕男子正定定的望著她手中縫補的衣物,他表情柔和,目光溫柔,仿似看著這世上他最珍惜的事物,但他卻沒有腳。白日陽氣盛看不見他身體,到晚上終是顯現(xiàn)出來了。
  竟是變成了靈體么……沈璃不由一聲嘆息。婦人再也找不到她夫君了,也不用去尋她夫君,因為那個男人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她。
  沈璃不想她這一嘆竟讓那輕甲男子倏地轉過頭來,一雙黑眸在看見沈璃的一瞬猛的變得赤紅,他一張嘴,一股陰氣自他嘴里溢出,沒給沈璃半點反應的時間,面目猙獰的向她沖來。沈璃兩只翅膀慌張的撲扇了兩下:“站住!等……”兩聲雞叫尚未出口,那靈體便自她身體里掠過,滿滿的陰氣將她帶得一個踉蹌,滾了好幾圈,直到撞在一個墻角的土陶罐上才停了下來。
  “住手!住手……咳……”沈璃忙甩脖子。
  那鬼魂卻不聽她說,只陰煞煞的盯著沈璃,準備再次攻擊她。
  沈璃忙道:“我是來幫你們的!”那人聞言,微微一怔,面容稍稍緩和下來。沈璃喘了兩口氣,正要說話,另外一個屋的女主人卻被之前的聲音驚動,那邊房門一開,女人看不見鬼魂,只奇怪的盯著沈璃:“哪來的無毛雞?”說著她便往這方走來,可還沒邁出兩步,一塊石頭驀地砸在她頭上,女人雙眼一翻白,徑直暈倒在地。
  在她背后,是一身塵土的行云,他扔了手中的石頭,語帶半分無奈:“咯咯噠,你又亂跑闖禍?!?br/>  沈璃愣愣的望他:“你怎么來的?”
  “爬墻。”他淡定的說完,幾步邁上前來將沈璃往懷里一抄,“夜里有宵禁,你不知道么?回去了?!?br/>  “等等!”沈璃拿雞翅膀拍行云的臉,剛長了一點點出來的羽毛扎得行云臉痛,“你沒看到么!這里還有事沒處理完呢!”
  行云將她的翅膀摁?。骸昂问拢俊?br/>  沈璃比劃著:“那么大只鬼魂你瞅不見么?”
  行云眉頭微蹙:“我只通天機,并非修道者,見不到鬼魂?!?br/>  這一點沈璃倒是沒想到,行云此人太過神秘,讓她誤以為他什么事都會的樣子。她琢磨了一會兒對行云解釋道:“今日白天,那婦人尋來的時候我便感知到她身上有股奇怪的氣息,只是白日陽氣太盛,沒看得出來,今晚跟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了他。約莫是當年戰(zhàn)死沙場后,他執(zhí)念太深,沒能如得了輪回,最后魂歸故里,飄到了她身邊,然后一直守著她,到現(xiàn)在。”
  沈璃轉頭看他,男子垂下眉目,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尋你吧?”沈璃轉頭問他,男子面容苦澀,望向紙窗上的女子剪影,輕輕的點了點頭,沈璃又道,“你想讓她知道,你在哪兒么?”
  他驚喜的望著沈璃,一臉渴求,仿似在問著她,“可以嗎?”
  沈璃點頭:“行云,去轉述?!?br/>  行云一聲嘆息:“還真是笨雞。”他道,“你要我手舞足蹈的比劃一個鬼魂出來么?語言描述,誰會相信?”他將沈璃放在地上,然后四處擺弄了幾塊石頭,仿似是按照什么陣法在有序的排列著,“既然已經(jīng)插手了,那便把事辦到最好。只是事成后,你別后悔?!?br/>  沈璃沉默,待行云將陣擺好后,他以指為筆,在中間不知寫了個什么字,退開道:“叫那鬼魂到這字上來飄著。”
  男子依著他的話,停在字的上方,仿似有一道光芒注入字中,院中依序排開的石頭依次亮了起來,最后一道道光芒皆集中在男子的身上,他的身體仿似比方才更加結實清晰,行云笑道:“咯咯噠,去敲門,告訴她,她夫君回來了。”
  沈璃什么也沒問,急切的跑過去用尖喙啄了啄木門,沒一會兒,木門打開,婦人皺著眉頭道:“今晚有些吵呢,我給三郎縫的衣服還沒做好……”話音一頓,婦人渾濁的眼眸仿似被院里的光芒映得閃閃發(fā)亮。
  她不敢置信的邁出一步:“三郎……”
  男子也有些無措,他不敢挪動腳步,只定定的望著婦人,連雙手也不知該如何安放了一樣,忽而緊握,忽而伸出。他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那婦人卻明白了他說的是什么,他在喚她“娘子?!边@個已有十五載未曾出現(xiàn)在她耳畔的稱呼。
  她渾濁的眼一瞬便濕潤了:“你回來啦……你回來啦?!彼吲d得聲音都在顫抖,皺紋遍布的臉上卻露出了小孩一樣的笑容,她急急往前走了幾步,踏入陣中,卻在要觸碰到男子時,生生停住。
  她顫抖著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和臉:“你看我,一點也沒準備,你看我連飯也沒給你準備。我想你回來了這么多年……”她聲音不受控制的哽咽起來,“這么多年,你都去哪兒了啊?你可知曉我等了你多久……你可知別人都當我瘋了,連我自己都以為我瘋了……我都快,等不下去了。問不到你生死,尋不到你蹤跡,縫好衣裳無處可寄,寫好書信無人能讀!你都躲在哪兒了!”
  她止不住眼淚落下,陣中光芒之中,時光仿似在他們身上逆流,抹平了她的皺紋和滄桑,將她變成了那個年華正好的女子,而他甲衣如新,容貌如舊,仿似是送行丈夫的最后一夜,他們正年少,沒有這十五載的生死相隔。
  男子面容一哀,終是忍不住抬手欲觸碰她的臉龐。在一旁的行云默不作聲的咬破指尖,將兩滴血滴在布陣的石頭上,陣中光芒更甚,竟讓男子當真碰到了婦人,那本該是一個鬼魂的手!感覺到真實的觸感,男子忽的雙臂一使力,猛的將她抱住。
  沈璃愕然的望向行云:“這陣……”這陣連通生死,逆行天道,其力量何其強大。
  行云只淡淡道:“此陣維系不了多久。所以,有話,你速速與他們說完。”
  沈璃聞言又是一愣,這人,竟看出了她想做什么……
  她今日便隱約猜測婦人被鬼魂附身,本以為是被她的執(zhí)念勾來的小鬼,沒想到卻是她要尋的夫君,但人鬼殊途,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久了,難免會對婦人有所影響,折她陽壽。
  所以,她本是想讓這鬼魂離開婦人身邊,但現(xiàn)在……
  見沈璃半天未動,行云只道:“何不交給他們自己決定。”沈璃一愣,行云繼續(xù)道,“他兩人皆是普通人,不通陰陽道,更不知道陰氣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影響,既然已做到這個地步,不如將事情皆告訴他們,讓他們自己決定何去何從。”
  沈璃張了張嘴,還是沒發(fā)聲,因為,她還想讓他們多待一會兒,哪怕只有一會兒。
  行云一聲嘆息忽而揚聲道:“人鬼殊途,兄臺可知,你陪在他身旁十數(shù)載,已快耗盡她的陽壽?!?br/>  那方兩人聞言皆是一愣,男子詫異的轉頭望向行云,婦人卻手心一緊,喃喃道:“陪我十數(shù)載?你陪了我十數(shù)載?你……”她仿似這才看見男子那襲衣裳,和他沒有絲毫改變的容貌一般,她神色略有恍惚,“是這樣嗎……原來,竟是如此……”
  “再強留人間,既是害了她,亦是讓自己無處安息。”行云聲色平淡,“自然,是去是留,全在兄臺。”
  男子轉頭看了女子一眼,適時陣中光芒一暗,男子的身影一虛,婦人容貌也恢復滄桑,仿似剛才的一切只是眾人黃粱一夢。婦人尋不見男子身影神色略帶慌亂,而她不知,她丈夫的手竟是一直觸摸著她的臉頰……隔著無法跨過的生死。
  最終男子仍是點了點頭,他愿意走。
  這個結果應當是好的,但沈璃心里卻無法輕快起來。
  行云問沈璃道:“我會擺渡魂陣,但沒有法力,無法渡魂,你可會引魂術?”
  “嗯,會的。”戰(zhàn)場廝殺平息之后,往往都是她,助自己手下的將士魂歸忘川,引魂術沈璃再熟悉不過了,“不用擺陣。”她聲色輕淺,只有這個法術,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她都不會失敗。因為,她用此法引渡了成千上萬兄弟的魂,無論身負多重的傷,只有此術,不能失敗。
  “行云,外衣脫了?!?br/>  行云一愣,依言脫下青衣,沈璃鉆進衣裳里。沒一會兒,有金光透過青衣之中透出,刺目的光芒一漲,行云閉眼的一瞬,身邊的人已經(jīng)走向前方。
  她赤腳散發(fā),青衣對于她來說太過寬大,但穿在她身上卻不顯拖沓,她背影挺拔,帶著更勝男兒的英氣緩步上前。
  “吾以吾名引忘川?!弊肿昼H鏘,她手一揮,在男子眉心一點,手中結印,光芒暴漲忽而又柔和下來,男子的身影慢慢化為星星點點的光芒,就像夏夜的螢火蟲,在佝僂的婦人身邊纏綿了一圈,漸漸向夜空深處飛去。
  “啊……啊……”婦人顫抖著伸出手去攬他,可哪還抓得住什么。
  他們的塵緣早該了了。
  夜再次恢復寂靜,只有老婦人望著夜空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嗚咽。
  “夫人?!鄙蛄D人枯槁的手輕輕握住,“他是為了讓你過得更好才離開的。這番心意,你可有感覺到?”
  “感覺到了……”默了半晌,婦人終是喑啞道,“哪會感覺不到,我聽見了啊……他是哼著鄉(xiāng)曲走的。他想要我心安啊?!彼凉駶櫟难蹨I落了沈璃滿手,沈璃沉默的將她扶回房間。
  婦人仿似累極,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沈璃守了她一會兒這才走出房間,跨出房門的一瞬,沈璃只覺一陣頭暈目眩,本就沒恢復多少的法力被如此一揮霍更是幾乎空竭,她腳步不穩(wěn),快要摔倒之際行云在一旁輕輕扶了她一把,沈璃還沒來得及道謝,只覺心臟一陣緊縮,世界恍然變大,她又化作原身,沈璃尚在愕然間,便聽行云輕笑著將她抱起。
  “如此結果,你可是滿意了?”
  沈璃知道他是在問那婦人與她夫君的事,她默了一瞬道:“這個結果,早在十五年前便埋下了不會讓人滿意的種子?!比艘坏]了,無論什么結果,都不會是個好結果。
  行云一笑:“喔?看來你對這種事倒是感觸頗深?!?br/>  “不過上過戰(zhàn)場,看了太多戰(zhàn)死的孤魂?!鄙蛄г掍h微帶沉重,“我不知今日這般勸她是對是錯,也不知今日這般是好是壞,但我想,若日后待我有了親人愛人,我若戰(zhàn)死,心里最希望的,定是讓他們快些忘掉我。因為以前已成虛妄,只有以后才能稱作生活?!?br/>  行云一怔,復而又笑道:“笨雞,只有現(xiàn)在,才能稱作生活。”
  沈璃腦袋在他懷里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地方放好,道:“你說得也對?!?br/>  “回去吧?!?br/>  行云推開院門,抱著沈璃便往家里走去。已被折騰累了的兩人都沒發(fā)現(xiàn),在院門背后藏著一個披著披風的男子,見兩人走遠,他才顫抖著腿走進屋來,將他先前被行云敲暈在院里的娘子扶起,嘴里嘀咕著:“真的是神仙啊,娘子!真的是神仙?。 ?br/>  屋內香爐白煙升騰,坐于檀木書桌之后人擱下筆,聲色微揚:“確有此事?”
  跪在下方的人顫抖回答:“小人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欺騙太子殿下??!我那弟妹前幾日還瘋瘋癲癲,這兩日已恢復得與常人別無兩樣,那晚的神跡也是小人親眼所見,我那賤內雖當時昏迷不知事,但左鄰右舍也都有看見我家溢出的光芒!還有這青衣……那仙人將他隨行的雞變作了一個美人,這便是他脫給美人穿的衣裳,后來那美人又變作了雞,衣服掉在地上,他忘了拿走?!?br/>  “這倒是趣事?!钡P眼微微一瞇,“苻生,把那人帶到府里來給我瞧瞧,到底有什么能耐?!?br/>  “是?!?br/>  小院里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葡萄架上的葉子慢慢長得密實起來,遮擋住了隨著夏季來臨而越來越熱的陽光。行云躺在院里歇息,忽然搖椅被撞了一下,行云睜開眼,瞥一下滿地打滾的肉雞。
  “啊??!為什么變不回去!”沈璃滾了一身的土,氣得咯咯大叫,“那晚明明已經(jīng)成功了!這兩天法力也恢復得差不多,為什么就變不回去!”
  行云眉目悄悄一彎,隔了一會兒才做淡定狀道:“別叫了?!彼艘谎勰欠奖簧蛄С对诘厣系牟家乱谎?,“鉆進衣服里面去變吧,你要是就這么化成人身,那可就不好了?!痹捯袈洌腥幌肫鹉侨展饷⒅猩蛄д镜霉P直的背影,一時有些失神。
  聽得行云的話,沈璃站起身來望他:“那天看你擺的陣很厲害的樣子,你不然給我擺個能凝聚日月精華的陣試試?!?br/>  “此處已有你說的那種陣法。”行云笑道,“來了這么多天,你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么?”
  沈璃一愣,左右一打量,這才發(fā)現(xiàn)這后院石頭的擺放與草木的栽種確實是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來排的,只是已經(jīng)擺了很多年,許多地方長出了青草,看不清界線,這才迷惑了沈璃的眼。她恍然大悟,難怪她在此處體力恢復得如此快,原來是拜這里的陣法所賜。
  “行云,你越發(fā)讓我捉摸不透了?!鄙蛄≡鹤凶屑毤毧戳艘蝗Γ性泼媲耙欢?,道,“一個凡人,能算天命,又懂如此多的稀奇陣法,但卻沒有法力不會法術,你到底是什么人?”
  行云笑瞇瞇的回答:“好人?!?br/>  “我看是怪人?!鄙蛄У溃捌庖补?,行為舉止也怪。你看看我,我這個樣子?!鄙蛄г诘厣限D了個圈,“沒有毛,會說話,還能變成人,你既不好奇又不害怕還把我養(yǎng)家里……難道,你已經(jīng)算出什么來了?”
  “我不是說過嗎,占卜算命不是什么好本領,我也不愛干這些事。我不問你只是因為不想問罷了,緣起相遇,緣滅離散,多問無益。你我只需知道彼此無害便可?!?br/>  這席話聽得沈璃一愣一愣的,末了正色道:“你必定是天上哪個禿驢座下的倒霉弟子下凡來歷劫的吧?!?br/>  行云一怔,只打量著沈璃,瞇眼笑,不說話。
  直到中午的時候他默不作聲的將別人送的臘肉盡數(shù)吃了。任由沈璃在桌子腿那里扒拉了半天也沒遞給她任何眼神。
  待吃干抹盡后,他將沈璃抱上桌,讓她一臉驚愕的望著已只剩兩滴油的空盤,滿足的沖她打了個嗝,笑道:“我只是想證明一下。我不是哪個禿驢座下的倒霉弟子下凡來歷劫的。沒別的意思?!毖粤T,他把剩了兩滴油的盤子也撤走,獨留沈璃在桌上拍翅膀蹬爪子的發(fā)脾氣。
  “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混賬東西!”
  走到前院,行云忽聽有人在叩門,他應了一聲,端著盤子便去開門,院門一開,三名身著錦服男子配著大刀立在門外,看起來竟是那個哪個高官家里的侍衛(wèi)。為首的人領邊為紅色,旁邊兩人皆是青色,他們神色肅穆的打量了行云一眼,紅領侍衛(wèi)道:“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請?!?br/>  “你們約莫是找錯人了?!毙性戚p笑著回了一句,腳步剛往后一退,兩側的人卻不由分說的將行云胳膊一拽,行云一個沒注意,手中盤子落在地上,碎了個徹底。
  紅領侍衛(wèi)看也沒看一眼只道:“是否找錯人我們自有衡量,公子,請吧。”
  行云眼一瞇,唇邊的弧度微微掉了幾分:“我不大喜歡別人強迫我……”話未說完,那紅領侍衛(wèi)竟是一拳揍在行云的胃部,徑直將他打彎了腰,疼得好半天也沒能直起身來。
  還不等行云咳上兩聲,那人便道:“我不大喜歡別人老與我說廢話?!彼凵褫p蔑,“帶走。”另外兩人依言,竟是不管行云傷得如何,將他拖著便走。
  行云彎著腰,被帶出院門的那一瞬,他狀似無意的將地上一塊石頭輕輕一踢,石頭翻了個個兒。不過片刻之后,屋內金光一閃。三名錦服腳步一頓,只聽一聲女子低喝:“將他揍吐了再拖走!”
  行云聞言,竟是在被人架著的情況下也低聲笑了出來。
  “何人?”紅領侍衛(wèi)一腳踏入院內,卻見一女子身著一身臟兮兮的布衣裳,她不知從哪兒撕了根布條下來,一邊將頭發(fā)高高束起,一邊走了出來。
  沈璃話雖那樣說,但看見行云已經(jīng)被揍得直不起腰,她眉頭倏地一皺,盯著紅領侍衛(wèi)道:“你是哪兒來的仗勢欺人的東西,竟敢招惹到本……本姑娘眼皮子底下來。是活膩了,還是想死了?”
  沈璃護短在魔界可是出了名的,自己帶的兵犯了錯,她自有章法來處理,罰得重的,甚至快去掉半條命。但她的兵卻由不得別人來懲罰,連罵一句都不行,這說漂亮點算是愛兵如子,說真實點就是好面子,屬于她碧蒼王的人也好物也好,何以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紅領侍衛(wèi)眉頭一皺:“姑娘好大口氣?!彼舷麓蛄苛松蛄б谎?,見她雖穿著狼狽,但那雙眼卻十分懾人,這京中臥虎藏龍之人太多,他略一斟酌,將腰間腰牌取下,金燦燦的腰牌在陽光的映射下十分刺目,“我等奉太子之命特來請公子入府一敘,望姑娘知趣一些……”
  “知趣?”
  沈璃扎好頭發(fā),身法如鬼魅一般行至紅領侍衛(wèi)身邊,她現(xiàn)在法力不強,但武功身法卻是牢記于心的,對付這幾個凡人簡直綽綽有余。在紅領侍衛(wèi)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他手中舉著的腰牌便被沈璃奪了過去,她雙手一掰,只聽一聲脆響,兩塊廢鐵被擲在紅領軍士腳下,“你教教我這兩個字怎么寫啊?!?br/>  紅領侍衛(wèi)瞳孔一縮,尚未反應過來,便覺一陣天旋地轉,后腦一陣劇痛,眼前不知黑了多久,待再反應過來時,他已與另外兩名青領侍衛(wèi)被一起扔在了門外。
  沈璃斜眼盯著三人,神情極盡蔑視:“要見我手下的人,不管是太子兒子孫子還是什么天王老子,都讓他自己滾過來?!?br/>  大門關上,三名侍衛(wèi)攙扶著站起身來,互相對視一眼,正沉默之際,院墻內忽然飛出兩塊物體,如同箭一般直直插進三人跟前的地里,沒入一寸有余,三人仔細一看,竟是那紅領侍衛(wèi)的腰牌,
  一陣沉默后,行云的門前又恢復了寧靜。
  “我何時已成了你手下的人?”行云捂著胃彎腰站著,似笑非笑的盯著沈璃。
  沈璃卻沒有理他,冷冷的盯了他一會兒,然后指著門口被挪動了的石頭問他:“那是什么?”
  “石頭?!?br/>  “你還想挨揍么?”
  “好吧,那其實是壓在陣眼上的石頭?!?br/>  “為什么要在那里放塊石頭?”
  “為了抑制陣法的力量?!?br/>  “為什么要抑制?”
  行云看了她一眼,猶豫了半晌終是道:“這是在帶你回來的第二天晚上放上去的,不然你變成了人身之后活動實在太不方便,也不方便玩弄了……自然,男女大防才是我放這塊石頭的最重要原因,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還是不好的?!?br/>  “也就是說,被你帶回來的第三天時,我就已經(jīng)可以變成人了……”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啊對了,那天早上,他正在給那個布衣姑娘送行,那照他的說法說來看——“那天我跑出去時,本來是可以變成人的,本來是不用被那些個凡人當做拔毛的雞滿街追來燉的。”
  她本來完全可以不那么狼狽的……
  “嗯,約莫是這么回事?!毙性圃捯粢活D,仿似很無奈的嘆了口氣:“又有一個秘密被你看穿了,真難過?!?br/>  難……難過?他居然好意思說難過!她才是該難過的人好嗎!
  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因為他搬的這塊石頭,讓她的尊嚴受了多大的創(chuàng)傷啊!不……這家伙一定是知道的,他一定還在暗處看她笑話,看她到底能掙扎成什么樣子!
  沈璃殺心涌動,恨得渾身抽搐:“不殺你,不足以平我心頭血恨?!彼а狼旋X,一字一頓的說完這話,抬頭一看,卻見行云捂著胃,倏地往地上一跪,她瞪他,“作甚!道歉已經(jīng)晚了!”
  行云苦笑:“不,只是……咳……”話未說完,他整個人便往前一撲,生生暈了過去。
  沈璃一怔,頓覺空氣中行云的氣息弱了許多,這人本就體弱,那侍衛(wèi)揍他看起來也不像是省著力氣的,這莫不是……揍出什么好歹來了吧。如此一想,不知為何,沈璃那一腔尚未發(fā)出去的怒火竟像被一盆冷水潑下來一般,偃旗息鼓,她忙往行云身邊一蹲,伸手把他的脈搏。接著臉色微白。
  弱,慢,將死之相……
  把行云扔在院子里,然后瀟灑的走掉……沈璃是這樣想的。但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將他架了起來,扔到后院的搖椅上。
  沈璃覺得他應該為這些日子他看過的笑話付出代價,而不是這么輕而易舉的死掉。沈璃在屋里翻了許久,終于找出了行云平日里吃的藥,費了一番功夫煎好了,她端著藥,走到行云面前,見他還暈著,沈璃一琢磨,伸手捏住他的下頜,不客氣的將他牙關掰開,一碗剛熬好的藥吹也沒吹一下,作勢便倒進行云嘴里。
  “等一下!”生死關頭,行云忽然開口,他臉色尚還蒼白,悶聲咳了兩下,輕輕推開沈璃的手,嘆息道,“我自己來吧?!?br/>  沈璃挑眉:“你是在玩苦肉計么?”
  “不,是真暈了一瞬,方才醒了,只是想享受一下被人照顧的滋味。”行云失笑,“不過我好像想太多了?!?br/>  “你何止是想太多!今日吃了我的臘肉,又戲弄了我這么些天,竟還妄想要我照顧你!”沈璃按捺住怒火,掀了衣擺一甩屁股下意識的便要往地上坐,但恍然記起自己如今已不是雞身,她已半蹲的身子又僵硬的直起來。
  而行云卻已不要命的當著她的面笑出聲來:“你瞅,還是做雞比較自在,可是?”在病態(tài)掩蓋下的眉眼竟有種別樣的動人心魄。
  此時,不管行云美得再慘絕人寰,沈璃只握緊了拳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道:
  “你還能找到一個我不殺你的理由嗎?”
  她這本是極帶殺氣的一句話,但行云聽罷只輕淺一笑:“別鬧了,藥給我吧,廚房里我還給你剩了半塊臘肉,回頭餓了煮肉湯給你喝。”
  這話簡直是四兩撥千斤的給了沈璃會心一擊。
  不殺他的理由……就這么輕而易舉被說出來了……
  拳心再也無法握緊,沈璃覺得行云定是在這個屋子了布了個什么奇怪的陣法,讓她慢慢的變得不像那個魔界的王爺了。
  恢復了人身,但內息仍舊不穩(wěn),法力也只有一兩成,沈璃一下午都在琢磨,自己要什么時候離開這個小院。行云的陣法擺得好,在這里能恢復得更快些,但若一直呆在這里,魔界的人只怕很快便會尋來,到時這個凡人……
  “幫我取下臘肉?!毙性频穆曇敉蝗粡谋澈筱@出來,“那塊肉掛得太高了,我直不起腰,取不下來?!?br/>  沈璃瞥了行云一眼,只被揍了一拳便痛成這幅德行,他若是對上魔界的追兵那還了得,非直接魂飛魄散了不可。沈璃一聲嘆息:“在哪兒?”
  她進了廚房,往上一望,半塊臘肉掛在梁上,行云在一旁遞了根桿子給她,沈璃沒拿,從一旁抽了個空碗,像飛盤一樣往空中一拋,陶碗碗邊如刀,飛快的割斷掛臘肉的細繩,在碰壁之前又繞了個圈轉回來,恰好接住掉落下來的臘肉,又穩(wěn)穩(wěn)妥妥的飛回沈璃的手里。
  顯擺了這么一手,沈璃十分得意,她拿斜眼往旁邊一瞅,本欲見到凡人驚嘆仰慕的目光,哪想?yún)s只見行云撅著屁股從灶臺下摸出了一塊臟極了的抹布,遞給她道:“太好了,既然你有這手功夫,順道就把我這廚房梁上的灰都給‘咻’的一下,抹抹干凈。”
  沈璃端著碗,盯著他手中已看不出顏色的抹布,語氣微妙的問:“你知道你在使喚誰么?”
  行云只笑道:“我這不是沒問過你的身份么,怎會知道使喚的是誰?!?br/>  沈璃臉色更加難看。
  行云無奈的搖頭,扔了抹布,“好吧好吧,不抹便不抹吧。那你幫我提兩桶水進來?!鄙蛄⑼胍粩R,眼一瞪,又見行云捂著胃道,“痛……肉煮了還是喂你的?!?br/>  沈璃一咬牙,扭身出門,狹窄的廚房里,怒氣沖沖的她與行云錯身而過時,不經(jīng)意間用挺拔的胸脯肉蹭過行云的胸膛,這本是一次不經(jīng)意的觸碰,若是沈璃走快一些,或許兩人都沒甚感覺,偏偏她穿了行云的衣裳,寬大的衣擺不經(jīng)意被卡在墻角的火鉗勾住,沈璃身子一頓,便頓在了這么尷尬的時刻。
  行云眼神往下一瞥,隨即又轉開了眼,往旁邊稍稍挪了幾步,錯開身位,他清咳兩聲道:“你看,我說不大方便是不……”
  沈璃只將被勾住的衣角拽出,神色淡然而傲慢:“什么不方便,大驚小怪。”她邁步走出廚房,像是什么感覺也沒有一樣。
  行云倚著灶臺站了一會兒,待胸腔里稍稍灼熱起來的熱度褪去,他微微一彎腰,目光穿過門框,瞅見了院內墻角,某個嘴硬的女人正俯身趴在水缸上舀水,可她趴了許久也沒見舀出一瓢水來。
  行云側過頭,不自覺的用手揉了揉胸腔,覺著這水怕是等不來了,臘肉還是爆炒了吧……
  這小院,果然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吧!沈璃看著水缸之中自己的投影,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戳了戳,那臉頰上的兩抹紅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誰給她畫上去的么?為什么她感覺這么不真實。
  碧蒼王因為一個凡人而臉……臉紅了。
  “咯咯噠,吃飯了?!?br/>  沈璃不知在自己的思緒里沉浸了多久,忽聽這么一聲喚,千百年來難得熱一次的臉頰立馬褪去紅暈,揚聲道:“本……姑娘名喚沈璃!你若再用喚畜生的聲音叫我一次試試!”她一扭頭,卻見行云端著一盤菜站在廳門口,斜陽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他不知為何神情有一些怔愣。
  沈璃奇怪的打量他,行云一眨眼,倏地回過神來,再次拉扯出唇邊的笑,道:“沈璃,吃飯了?!?br/>  這話一出,又換沈璃愣了愣,她聽過“王爺,用膳了?!甭犨^“沈璃!與我來戰(zhàn)!”這樣的言語,但從來沒人試過另一種搭配,把她的名字和那么日常的三個字加在一起,竟奇怪的讓她……有種找到家的感覺。
  沈璃甩了甩腦袋,邁步走向行云:“肉若是做毀了,你就得再賠一塊?!?br/>  行云低笑:“若是做得太好吃了又該如何?你賠我一塊?”
  沈璃一琢磨:“若是好吃,以后你就當我的廚子好了?!?br/>  行云一愣,淺笑不語。
  一個能把饅頭做成美味的人,做的肉豈會難吃,這結果便是第二天行云欲去郊外野山上采山參的時候,沈璃死活不讓,把兩塊石頭大的金子往他衣服里塞:“買肉!”沈璃如是要求,但拿這么大兩團金子去買肉,他只怕立馬便會被抓進官府去吧,行云不肯,推脫之時忽聽叩門聲響。沈璃眉頭一皺,將兩團金子一扔,一落地,那金燦燦的光芒便褪去變成了兩塊石頭。
  行云要去開門,沈璃將他一攔:“我去?!币膊宦犘性普f什么,她上前兩步拉開門。
  門外是兩個身著深藍衣裳的侍衛(wèi),配大刀,帶青玉佩,兩人看了沈璃一眼,抱拳鞠躬:“叨擾,我家主子今晚欲前來拜訪二位,還請二位在家等候一天,我等也將在貴府布置一番……”
  “為何他要來我們便要接待?”沈璃皺眉,“今天沒空,讓他回去等著,空了叫他?!毖粤T便要關門。
  兩名青衣衛(wèi)哪里受過這般待遇,登時一愣,雙雙伸手欲撐住門,哪想這女子動作看似輕巧,待他倆欲往里推的時候卻有股大力自門后傳來,將兩人震得往后一退,他們對視一眼,正打算動真格,那快關上的門卻又倏地打開,換了個青衣白裳的男子笑瞇瞇的站在門口,他將那女子擋在身后,問兩名青衣衛(wèi)道:
  “你們要來布置?甚好,進來吧。”他讓開一步,合作的態(tài)度讓兩人狐疑得皺眉,但還是跨了進去。
  行云將他們領到廚房往梁上一指:“啊,你們瞅,這上面可臟了,得清潔一下,抹布在灶臺下面?!彼牧伺囊蝗说募绨颍斑@里就交給你啦。”然后又領著另外一人走到了廳里,“這里也有許久沒打掃了,正好幫我弄干凈,晚上好宴請你們主子?!?br/>  他給兩人安排好了工作,自己將背簍一背:“沈璃,監(jiān)工,我采了參就回來。”
  院門關上,掩住行云的背影,留沈璃抽搐著嘴角,這家伙……簡直奇怪得讓人無法理解!
  至夜,前院。
  行云煮了一壺茶放在院中石桌上,看著被打掃的干干凈凈的院子,他很是滿意,外面有重重腳步聲在慢慢靠近,沈璃抱著手站在院門口,神色不悅。行云對著她笑道:“好歹也是要見一國太子,為何卻哭喪著臉?!?br/>  “誰哭喪臉了?!鄙蛄У?,“不過是已經(jīng)預見到了那個皇太子的德性,什么樣的主子養(yǎng)什么樣的屬下,來了兩撥人都如此傲慢無禮,你覺得主子會好到哪里去?”
  行云笑著抿了口茶,沒說話。
  一抬繁復的轎子在門前停下,那寬大的轎身幾乎快將小巷撐滿。身著紅綢黃鍛的身影從轎子上緩步走下,沈璃瞇眼打量他,一雙丹鳳眼,一張櫻紅唇,不過這快胖成球的身材是怎么回事?
  皇太子進門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門口的沈璃,然后挪動身子往院里走,他身后的隨從欲跟,沈璃一伸手:“桌上只有一個茶杯,只請一人?!币幻嘁率绦l(wèi)立即把手摁在刀柄上,圓潤的皇太子卻擺了擺手:“外面候著。”
  沈璃挑眉,看起來倒是一副大度的樣子。
  大門掩上,院里看似只有行云沈璃與皇太子三人,但在場三人都知道,在今天“布置”的時候,這屋子里已多了太多藏人的地方。
  皇太子在石椅上坐下:“見公子一面著實不易啊?!?br/>  行云淺笑:“還是比見太子容易點?!?br/>  沈璃自幼長在魔界,魔界尚武,不管是官是民為人都豪爽耿直,她也是如此。最煩別人與她打官腔,也不愛見別人客套,沈璃往廚房里一鉆,在鍋里盆里到處找起吃的來。
  “但聞公子能通鬼神、知未來,吾心感好奇便來看看,欲求一卦,不知公子給占還是不給占?”
  “不占?!?br/>  聽他如此果斷,太子臉色一沉,行云只做不見,“我并非他意,只是不愛行占卜之事,也并非通鬼神之人。太子若有疑惑,還請另尋它法?!?br/>  “呵?!碧永湫?,“公子無非是想抬抬身價罷,成,你若能算中我心中之事,我允你榮華富貴高官厚爵,若待我登基之后,奉你為國師也不是不可。”
  行云搖頭:“不去。”
  “公子莫要不識抬舉?!碧幼笥乙淮蛄浚敖袢瘴乙て侥氵@小院也是輕而易舉的事?!?br/>  行云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什么事,輕聲笑了出來:“太子如此大費周章的過來,不過是想知道自己何時能登基罷了,但天子壽命關乎國運,不是在下不肯算,而確實是算不出來。而太子今日要踏平此處,我看不易,不過,你若要坐平此處,倒還是有幾分可能?!?br/>  皇太子臉色一變,拍桌而起,大喊:“好大的狗膽!”
  沈璃自廚房里往院里一瞅,只見一名青衣衛(wèi)不知從何處躥出,將一把利劍比在行云脖子上,那太子怒極,竟將面前那壺熱茶往行云身上一砸,行云欲躲,卻被身后的人制住動作,熱水霎時潑了他滿身。
  沈璃聽見行云一聲悶哼,想來是燙得厲害,她瞳孔一縮,心底一股邪火躥起,正欲出門,另外兩名青衣衛(wèi)卻落在沈璃跟前,拔劍出鞘,沈璃一聲冷笑,一腳踹開跟前一人,直將那人踹得飛了出去,撞上行云背后那名青衣衛(wèi),兩人摔做一堆。攔在沈璃面前的人見狀,一劍刺來,沈璃卻伸手一握,徑直抓住劍刃,掌心收緊,那精鋼劍被她輕輕一捏,像紙一般皺了起來。青衣衛(wèi)驚駭?shù)玫钩槔錃狻?br/>  沈璃甩了他的劍,理也不理他,身法如鬼魅一般晃到墻角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手臂一甩便潑了出去,涼水如箭,潑在皇太子身上,力道竟大得將他的身體生生打下椅子,狼狽的滾了一身的泥:“哎、哎喲……”皇太子渾身濕透,頭發(fā)狼狽的貼滿了肉臉。
  沈璃這些動作不過是在瞬息完成,院中一時竟沒有別的人跳出來讓沈璃住手。像是都被她嚇呆了一般。
  沈璃邁大步上前,一把拎住太子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盯著他的鳳眼道:“滾,還是死?”她身上煞氣澎湃,眼睛在黑夜中隱隱泛出駭人的紅光。
  “大……大膽妖孽……”太子嚇得渾身抽搐,故作淡定的說出這四字,但見沈璃眼中紅光更甚,他立馬道:“走,走!”
  沈璃拽著他的衣領將他拖到門口,拉開院門,把他扔到院子外面,金貴的皇太子立時被眾人接住,有侍衛(wèi)拔刀出鞘,沈璃一聲冷笑,只盯著皇太子道:“看來你們是想死在這里?!?br/>  太子連滾帶爬的鉆進轎子里,大喊:“走!還不快走!你們這群廢物!”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小院又恢復寂靜,沈璃沒好氣的關上門,但見行云正用涼了的濕衣裳捂著自己的臉,然后又望著一院子濕淋淋的地嘆氣,沈璃心中莫名一火:“你是傻的么?平日里看起來高深莫測,怎么在別人面前就只有挨欺負的份兒!”
  行云望著氣呼呼的沈璃,輕輕一笑:“我沒你厲害,也沒你想的那么厲害?!彼贿^是個凡人而已,逃不脫生老病死,也離不開這俗世紅塵。
  看著他臉上被燙出的紅印還有略微蒼白的唇色,沈璃忽覺心間一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是啊,他本來就是個普通人,這么點溫度的水都能將他燙傷,一旦有學過武的人制住他他便半分也動不了,能知天命讓他看起來好似無所不能,但離開那個能力,他也只是血肉之軀,那么輕易的便會死掉。
  那……他到底是哪來的底氣活得這么淡定!
  沈璃一聲嘆息,往石椅上一坐,默了半晌,撇過頭,含混不清的問道:“今天,我這么做,是不是讓事情變得糟糕……給你添麻煩了?”
  雖然她揍人揍得很爽快……但碧蒼王能在惹事后醒悟,明白自己惹了麻煩,這要是傳回魔界,不知多少人又得驚嘆。
  “是也不是,左右這簍子是我自己捅的,你不過是讓它破得更大了一些?!?br/>  沈璃好奇:“你到底與他說什么了?”
  行云笑望她道:“大致歸納一下,可以這樣說,他讓我做他的人,我不允,他威脅我要踏平此處,我笑他只能坐平此處,他惱我笑他身材,便動手,而后又讓你給揍了回去?!毙性茻o奈的搖頭,“看來說人身材實在是大忌。”
  活該你嘴賤啊……
  行云唇邊的笑忽然微微一斂:“此人為人又固執(zhí)傲慢,又時時盼著自己父親兄弟早些死去,若將國家交由這種人手里,只怕天下難安?!彼鲱^望天上的星星,看了半晌道,“天下怕是要易主?!?br/>  沈璃奇怪:“你不是不喜歡占卜算命預知未來么?”
  “這不是占卜。事關國運,我便是想算也算不出什么東西來。”行云起身回屋,聲音遠遠的傳來,“他的品性是看出來的,至于未來……卻是可以讓它慢慢往那方向發(fā)展?!?br/>  又說得這么高深莫測,沈璃撇嘴,她已經(jīng)摸不清這人到底是強大還是弱小了。
  “沈璃,幫我提點水來,我要熬藥膏。不好好治治,我可得破相了。”
  沈璃咬牙:“使喚人倒是高手?!痹捯粢活D,她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揚聲道,“我為什么得幫你的忙啊!”太子也好提水也罷,這都是他的事,為何現(xiàn)在她都攙和了進來。她現(xiàn)在該考慮的明明就只有‘什么時候離開這里’這一件事而已??!
  廚房里忽然傳來兩聲悶咳,沈璃惱怒的表情微微一斂,只嘆息了一聲,便乖乖的走到水缸前舀了一桶水拎到廚房去:“自己回去躺著。”沈璃將行云從灶臺邊上擠開,“我來弄?!?br/>  行云一怔,在旁邊站著沒動,見沈璃將藥罐子鼓搗了一會兒,然后轉頭問他:“藥膏……怎么弄?”
  行云低低一笑:“還是我來吧。”
  幫不上忙,沈璃只有在一旁站著,靜靜的看著行云搗藥,難得安靜的與他相處,看了許久,在行云藥都快熬好時,沈璃忽然道:“今日我若是不在,你待如何?明明經(jīng)不住打,卻還要裝成一副什么都行的樣子?!?br/>  “你若是不在,我自然就不會那么猖狂?!毙性埔贿厰嚢韫蘩锏乃幰贿叺溃翱赡悴皇窃诿??!彼f得自然,聽得沈璃微微一愣,他卻看也不看沈璃一眼,繼續(xù)笑著,“你比我還猖狂許多啊,襯得我那么隨和。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氣,便令人嘆服。十分帥氣?!?br/>  帥……帥氣……
  何曾有男子這般直接夸過沈璃,她生氣時渾身散出的兇煞之氣,有時甚至讓魔君都覺得無奈,誰會來夸獎那樣的她。
  沈璃愣愣的望著行云微笑的側顏,雖然他臉上還有被燙紅的痕跡,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容貌,也不影響他撩動沈璃的心弦。
  “……你把那塊布遞我一下,罐子太燙,拿不起來?!毙性扑坪跽f了什么話,沈璃恍神間只聽見了后面幾個字,她的腦子尚還處在有因為悸動而有幾分迷糊的狀態(tài),察覺行云要轉頭看她,沈璃立馬挪開了眼神,伸手便去拿藥罐。行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握著滾燙的藥罐把手,已經(jīng)把里面的藥都倒進了盆里。
  直到放下藥罐子沈璃才反應過來掌心有點灼痛。她眨巴了兩下眼,掌心在身上胡亂抹了兩下:“喏,藥倒好了。”
  行云看得愣神,看但見沈璃向小孩一樣把手藏在背后抹,行云一聲嘆息:“好歹也是個姑娘家,還真將自己當男人使了么……”他輕輕拽出沈璃藏在背后的手,借著燈光仔細打量了一番,手掌和指腹燙得有些紅腫,但若換成平常人,這手怕已燙壞了吧。他道,“男人也不是你這么使的……這燙傷的藥膏待我做好之后,正好可以一起敷?!?br/>  被行云握住的手腕有些奇怪,沈璃不自在的抽開手,些許慌亂之間,隨意撿了個話題道:“昨天,我就說你是哪個禿驢座下的弟子,你都計較得拿臘肉來氣我,這下你在那皇太子手里受了兩次傷,怎么沒見得你生氣?你是覺得我好欺負一些么?”
  “你怎知我不生氣?”行云將藥渣慮出來碾碎,“只是收拾人這事兒,是最著不得急的?!?br/>  沈璃一愣,望他:“你?收拾皇太子?”
  行云淺笑:“我約莫是不行的,但借刀殺人卻可以試試。沈璃,明天陪我出門吧?!?br/>  “哦……嗯?等等,為什么你讓陪我就得陪!”
  為什么讓沈璃陪,自是因為鬧了那么一出,這之后的日子里怎會沒有殺手在身邊潛伏?;侍邮芰藲?,豈有不找回來的道理,然而他前來尋卜問卦的事自是不會讓皇帝知道,所以要殺掉沈璃和行云當然會在暗地里動手。
  而昨天眾人有目共睹,行云是個不會武的,只有沈璃才是最大的威脅,皇太子派來的殺手不會是傻子,他們自會挑行云落單時下手,至于之后能不能對付沈璃,先取了一人性命交差再說。
  行云豈會想不通這之間關節(jié),自然得時時刻刻拉著沈璃一路走。
  然而,當沈璃看見門楣上那幾個字時眉頭一皺:“睿王府?”
  行云點頭:“皇帝有七子,太子為嫡長,這睿王是庶出的長子,可他母妃如今榮寵正盛,其背后更是有冗雜的世家力量植根朝堂,若要論誰能與太子相抗,唯有他了?!?br/>  沈璃聽得怔愣:“你平時看似淡泊,這些事倒知道得清楚?!?br/>  “昨晚之前,我確實一點不知?!毙性茰\笑,“不過要收拾人,總得做點準備才是。”行云這話音剛落,忽聽街拐角處傳來鞭響,這是清道的聲音,鞭響至府門轉角處便停住,不一會兒,一架馬車在侍衛(wèi)的護送下慢慢駛來,行云緩步走上前,揚聲道:“方士行云求見睿王!”
  馬車里沉默了一會兒:“方士?”沙啞的聲音不太好聽,他仿似冷笑了兩聲,“好大膽的方士,你可知今上最厭惡的便是爾等招搖撞騙,妖言惑眾之人,本王亦然?!?br/>  行云一笑:“如此,殿下可叫我謀士。在下有一計欲獻于殿下,可助殿下成謀略之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本王為何信你?”
  “昨夜太子欲尋此計而未得……”行云一句話說一半,便笑道,“殿下若有心,不妨入府再談?!?br/>  馬車簾子掀開,一名身著醬紫錦服的男子自車中踏下,他身材英挺,只是面部不知被什么東西劃過,一道傷疤從左側額頭一直延伸道嘴角,看起來猙獰可怖。
  沈璃心道,這當今皇帝必是做過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都報應到兒子身上來了……
  睿王上下將行云一打量,又瞟了一眼一旁的沈璃,沙啞著聲音道:“把他們帶去后院?!?br/>  王府自是極大的,亭臺樓閣一樣不少。沈璃長在魔界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毗鄰墟天淵,傳聞墟天淵中鎮(zhèn)壓的盡是一些作惡多端的惡鬼妖獸,常年煞氣四溢,溢得魔界四處一片霧瘴,終年不見天日,便是連魔君府里也沒有生過一根草,更別提這滿院子的花和一湖波光瀲滟的水了??纱颂幋笫谴螅庖粋€側廳便要比行云的小院大上許多,美也極美,雕梁畫棟看得人目不暇接。但沈璃偏就不喜歡這里。四處皆透著一股死氣與壓抑,并非景不好,而是太過刻意勾勒出的景將屋子里的人心都掩蓋起來。比不上行云的小院自然舒心,甚至比不上魔界荒地的自由自在。
  跟著府中下人行至一處花園,亭臺中,睿王已換好了衣物坐在那處觀景,行云與睿王見過禮,打了兩句官腔便聊起朝堂政事,沈璃聽得犯困,尿遁逃走,適時睿王已與行云聊起勁兒了,哪還有功夫管她。
  離開后院,沈璃輕而易舉的甩掉幾個引路的奴仆,自己大搖大擺的逛起王府來。
  池塘小荷方露,沈璃看得動心,將身子探出白玉石欄邊便要去將那花苞摘下,忽聞背后一聲女子驚呼:“你做什么!別動我的荷花!”
  沈璃聞言收手,側身欲看背后是誰,不料一個身影竟在她側身的時候往前撲來,這廊橋護欄本就矮,那女子這么一鋪,大半個身子都沖了出去,沈璃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腰帶,將她往回拉,但不料力道一下沒控制得住,竟是“刺啦”一聲將她腰帶給扯斷了去。
  女子繁復的衣裙散開,里面的褻褲也險些掉下來,她又是一聲驚呼,手忙腳亂的忙把自己的衣服拎住,可拽了上面顧不了下面,心中一急只好蹲在地上把腦袋抱住。
  姑娘好聰明!這樣丟了什么也不會丟臉了!
  沈璃心中感嘆,但手中握著那塊撕下來的碎布還是有點尷尬:“抱歉……我沒想到你這衣服這么……呃,這么脆?!?br/>  聞言,姑娘悄悄從手臂里抬起頭來,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沈璃:“你是女人?”
  沈璃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很不明顯么?”
  沈璃恢復了幾成法力,平日呆在行云的小院里便沒有講究,一直穿著他那身臟衣服,左右她上戰(zhàn)場的衣服都比那臟十倍不止,所以她也就懶得換了,但今日要出門,行云還特地要為她找件好點的衣裳,可翻了許久也沒翻出一件合適的來,沈璃一琢磨,干脆一拍手,將素日的裝扮變了出來,束發(fā)深衣,英俊有余而纖柔不足。是以從背影上看,倒更像是個男子。
  粉衣姑娘臉頰一紅,搖了搖頭,聲音軟軟的:“還是挺明顯的,只是從后面看不見?!?br/>  從后面看見了那才奇怪好吧……
  兩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沈璃見這姑娘膚如凝脂,眉如遠山,一雙桃花眼水靈靈的勾人,一時竟忍不住起了調戲之心,她倏地伸手拽了一下粉衣姑娘的衣裙,姑娘臉頰紅得更厲害,蹲著悄悄往旁邊挪了兩步,沈璃覺得好玩,又拽了她兩下,她終于忍不住開口求道:“姑……姑娘別玩……你若好心,便幫我尋根腰帶來吧,我這樣……沒法起來走路。”
  “腰帶,我這里有啊?!闭f著沈璃便站了起來解腰帶,她這衣裳,外面的束腰紫帶裝飾作用大過實際作用,衣服內里還有一根細腰帶系著下身衣物,她欲拿外面的紫色束腰給姑娘救急,但那姑娘卻忙伸手捂眼道:“使不得使不得!”
  “沒事,我這里面還有……”沈璃話未說完,忽聽一聲驚呼:“賊子大膽!竟敢在睿王府放肆!”
  適時沈璃站著解腰帶,姑娘蹲著捂眼,從背后看起來倒是一副沈璃要將強了人家的德行。可沈璃心里卻不知這場景有何不對,她往后一看,兩名家丁打扮的人正急急往這邊奔來,粉衣姑娘蹲在地上又急急的沖他們擺手:“別過來別過來!”
  兩名家丁腳步一頓:“大膽小賊竟敢挾持小荷姑娘!”
  沈璃抽了抽嘴角:“不……”不等她說話,一名家丁已跑奔走,看樣子是去喊人了。沈璃心道糟糕,這姑娘褻褲掉了,待那人叫來一堆侍衛(wèi)過來,難不成要一堆壯漢圍著看么……凡人女子對清譽看得重,這是要將她看死啊……
  沈璃揉了揉額頭,轉頭對小荷道:“不如我先帶你走?!?br/>  小荷已急出了一頭的冷汗:“去、去哪兒?”
  沈璃思量之間,那家丁已引著一隊侍衛(wèi)走了過來,她嘆息,小荷拽著她的衣擺急道:“這可如何是好?。 ?br/>  “唯今之計,只有遁地而走?!?br/>  “燉什么?”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聲低沉沙啞的呵斥:“吵什么!”
  小荷面上一喜,可想到如今這個狀況愣是咬住嘴唇?jīng)]說話,拽著沈璃的衣擺,往她身后挪了幾步。沈璃往人群外一瞅,但見睿王與行云一前一后的走了過來。
  行云遠遠的望了她一眼,一聲嘆息搖了搖頭,仿似在說,不過一會兒沒看見你,怎么又惹出事來了。
  睿王走近,打量了沈璃一眼,目光一轉又落在蹲在地上不起的小荷身上,他眉頭一皺,聲調卻忽而柔和了下來:“怎么了?”小荷拽著沈璃的衣擺不說話,沈璃嘆息:“先讓你這府里的侍衛(wèi)們退開吧?!毙『筛胶偷狞c頭。
  睿王揮了揮手,眾人散去,察覺到小荷松開了手,沈璃立即挪到一邊,清咳了兩聲,她還沒說話,便見睿王彎下身子,將耳朵放在小荷唇邊,小荷輕聲對他說了幾句,睿王一怔,唇角竟有弧度揚起,笑容柔和了他臉上的傷疤。他脫下外衣,蓋在小荷身上,將她打橫抱起,將走之時忽而轉頭對行云道:
  “公子不如在小王府中住下?!辈贿^這么小會兒交談,睿王言語間已對行云客氣了許多。這話語中的含義更是直接對行云提出庇護。
  沈璃一琢磨,也成,讓行云在睿王府住下,她就可以放心離開了。哪想行云卻搖頭道:“多謝睿王好意,只是今日我獻計于睿王便是求能安心住在自己的小院中,而且,我若住進來,怕是會給睿王帶來些許不便。今日在下就先告辭了。”
  睿王也不強留,點點頭,讓行云自行離去。
  “你倒真是片刻也不得消停?!贝俗吆?,行云上前數(shù)落沈璃,沈璃卻難得沒有與他嗆聲,反而是望著睿王離去的方向皺眉深思。行云看了她一會兒,“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沈璃挑眉,“不,我只是奇怪,一國皇子為何要豢養(yǎng)妖靈?!?br/>  行云微怔,沈璃擺手:“算了,也不關我的事?!彼晦D頭,盯著行云道:“倒是你,為何不順勢留在王府中?你這樣……”讓她怎么走。話沒出口,行云拍了拍沈璃的腦袋:
  “別吵了,睿王大方,給了我一些銀錢,今天去買肉吃吧?!?br/>  沈璃嘴角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罷了,看在這么多天相處的情況下,就再護他幾天吧。
  熏香裊裊,窗戶掩得死緊,墻壁四周都貼上了辟邪的符紙。皇太子坐在檀木桌后,神色冰冷:“睿王府,他們倒是會找地方。”青玉佛珠被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瓷杯一顫,水紋震動,跪于桌前的黑衣殺手靜默無言,“這下,我可是更留不得他們了。苻生!讓和尚和那幾個方外術士在哪兒?”
  “回太子,已在門外候著了?!?br/>  皇太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哼,好,我倒看看,那妖孽還有什么能耐?!?br/>  小院中的葡萄葉隨風而舞,沈璃望著葉子覺著自己約莫是吃不到它結的果了,行云做的東西那么好吃,他種的果樹結的果子應該也很甜吧。她決心自己一定要在三天之內走掉,不管行云這里到時候變成什么樣子,她也不能再留下去了,到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皇太子的威脅尚能對在睿王府避開,但是魔界的威脅……哪是一個凡人應付得了的。
  “嘭咚”一聲響,沈璃探腦袋往前院一望,見行云的正在費力的搬動院中的石頭,汗水在他臉上淌下,他像是在計算著什么一般,嘴唇輕動,念念有詞。鮮少見到他如此認真的表情,沈璃不由一時看呆了去,心里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沒有那紙婚約就好了。
  若是沒有那婚約,她就不用逃婚,也不用這么著急著離開,她就可以……
  可以……
  什么?
  沈璃恍然回神,被自己突然躥出的念頭驚得忘了眨眼。她心里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啊……
  “沈璃?!币宦暫魡咀郧霸簜鱽?,打斷了沈璃的思緒,她甩開腦海里紛雜的情緒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前零星散亂放著的石頭都已經(jīng)被重新排列過,行云站在大水缸前對沈璃招了招手:“咱們一起來抬一下這水缸?!鄙蛄б黄沧欤哌^去,單手將半人高的水缸一拎,問道:“放哪兒?”
  “那邊墻角?!毙性埔恢?,看著沈璃輕而易舉的把水缸拎了過去,他道,“屋里的陣我改成了極兇之陣,特別是到晚上,這陣由其厲害,你記住別到前院來,要出門也得和我一起出去?!?br/>  沈璃知道行云在這方面有點本事,但卻始終覺得他一個凡人凝聚日月精華的陣擺得好,卻不一定能擺出什么兇陣來,再是兇煞的陣,還能兇得過她這魔界一霸?是以她只將行云這話當耳旁風聽了聽,半點沒放在心上,反而轉了話題問道:“怎么突然改了陣?”
  行云一笑:“可不是為了你我,能睡個好覺么?!?br/>  像是故意要和行云的話作對似的,至夜,萬家燈火熄滅之時,小院外忽的響起此起彼伏的念經(jīng)聲,行云在里屋用被子捂住耳朵嘆息:“沒料到竟來如此拙劣的一手。實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彼@里沒念叨完,在隱隱約約鉆進耳朵里的念經(jīng)聲中,忽來一聲清脆的響動。行云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頭的衣裳隨手一披便走進廳里。
  沈璃變成人后便一直睡在廳里用條凳臨時搭成的床上,夜夜他起來喝水都能看見她穩(wěn)穩(wěn)的躺在細窄的條凳上,望他一眼,又繼續(xù)睡覺,是生性警惕,也是對他的放心。
  而今天沈璃已沒有躺在條凳上。行云心道不好,忙走到廳門口往院里一望,已有五個人在兇陣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還有兩名道士打扮的人,他們皆面無人色的在地上虛弱喘息,而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向山峰一樣矗立在小院之中,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好像從來不曾彎下她的膝蓋和背脊,要強得幾乎讓人無奈。
  便在行云嘆息的時間,沈璃緊閉的雙眼中忽然留下兩道血痕,觸目驚心,偏生她拳頭仍舊握得死緊,連唇角也不曾有一分的顫動。行云知道這陣并不會傷人性命,它只是會觸動人心深處的恐懼,擊碎理智,讓人倒下。但若向沈璃這樣死撐,陣中力量便會越發(fā)強盛,行云沒想過會有人在這種兇陣中硬撐這么久,這樣下去,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
  像是再也無法看下去了一般,行云竟是沒按捺得住心里的沖動,一步踏入前院,邁入他親手布下的兇陣之中。
  這一瞬間,他看見沈璃忽然七竅流血,緊握的掌心倏地松開,身影慢慢倒下。行云一閉眼,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xù)邁步向前,等他再睜眼時,剛才那些畫面便如同是做了個夢一樣,不復存在,沈璃仍舊握著拳頭站在那里,臉上也只有兩道血痕。
  沒有行云那般定力,沈璃的世界都在傾塌,魔界的子民盡數(shù)消失于赤紅的熔巖之中,那些驍勇善戰(zhàn)的士兵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卻被束縛著無法動作,巍峨的魔宮化為塵土,她為魔君的生死而擔心,恍然回頭,卻見一襲黑袍的魔君將她雙手縛住,聲色冰冷:“這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地方。你們也不該……”心頭一空,沈璃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見魔君忽然張開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將她活活吃掉!
  不……
  “沈璃?!币宦曒p淺的呼喚仿似自極遠處飄來,卻定格了所有畫面,“醒過來?!?br/>  誰在叫她……
  眼睛一痛,一張莫名熟悉的臉龐闖入視線之中:“都是假的,沒事了?!?br/>  那些赤紅紛亂的場面都漸漸褪色,雙手不再被束縛著,沈璃看著那人周圍的場景慢慢變得真實,還是那個小院,院外有念經(jīng)的聲音,行云正用手撐開她的眼皮,“呼”的往里面吹了口氣,又道:“快醒來?!?br/>  眼睛被吹得干澀不已,沈璃忍耐的閉上眼。行云卻道她未醒,又強行扳開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吹,沈璃扭過頭,躲開:“別吹了?!彼檬直橙嗔巳嘌劬Γ翱煜沽??!?br/>  行云笑道:“這不先幫你把惡夢吹跑了么?!彼麑⑸蛄Я硪恢皇忠蛔В翱傊?,先離開這個兇陣吧。”
  沈璃被他牽著走,看著自己手背上印下來的血痕,她失神的怔了一會兒,這個兇陣,當真如此厲害么……她抬頭望著行云的背影,失神間問道:“因為是布陣者,所以兇陣不會傷害你嗎?”
  “不會?這不過是個陣法,它怎么會認人呢?!毙性坡曇舻模安贿^是心無所懼,讓這陣無隙可乘罷了?!?br/>  心無所懼……沈璃沉默,心無所懼又何嘗不是心無所念呢。行云此人,實在太過寡淡。不過……沈璃垂眸,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這人,也莫名的讓人覺得安心呢。
  行云一言不發(fā)的拉著沈璃走進廳里,他只字不提剛才踏入陣時那一瞬間看到的畫面。
  “這些人怎么辦?”沈璃指著地上躺著的幾人。
  “等天亮之后把他們拖出去便可。”
  “外面念經(jīng)的和尚呢?”
  行云沉吟,忽然之間念經(jīng)的聲音一停,“都是群廢物!”外面一名青年的聲音尤為突出,他冷聲下令道:“直接給我燒了。”緊接著一只燃燒著的箭猛的自屋外射進來,扎在屋檐上,木制的屋頂沒一會兒便跟著燃了起來,像是觸動了機關一般,無數(shù)的箭從外面射進屋來。
  沈璃皺眉:“他們自己的人都還沒出去,便想著放火么!”
  行云沒有應聲,扭頭往后院一看,那處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燒得微微傾斜,屋內兇陣的氣息漸漸減弱。他在這小院里的每一樣物體皆是陣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關,一物受損必會牽連整個陣法。行云見此境況,眉宇間卻沒有愁色,反而笑道:“這么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br/>  他這小院左右都連著鄰里,若此處燒了起來,必會殃及旁人,他本以為皇太子要對付只會對付他一人,但卻沒想,王公貴族竟把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輕賤。
简阳市| 鹤岗市| 衡山县| 阳泉市| 儋州市| 乐业县| 视频| 梅河口市| 永定县| 六枝特区| 尼玛县| 鱼台县| 揭阳市| 兴仁县| 金沙县| 康定县| 新和县| 湘西| 祁连县| 同德县| 娱乐| 霞浦县| 申扎县| 南陵县| 永宁县| 铁力市| 九龙县| 根河市| 抚远县| 神池县| 耿马| 克山县| 岢岚县| 翁牛特旗| 饶河县| 循化| 桑植县| 如东县| 新建县| 霍林郭勒市| 新巴尔虎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