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箭先去脫了袍服，扎拾一番。他的從卒早把他用慣的幾張弓和一箙箭取來。他選了一張“西番竹牛角弓”和幾支“大鏃箭”。這都是他在戰(zhàn)場上克敵致勝用的銳利武器，不是長安的公子哥兒們?yōu)榱搜b潢門面，隨帶在身邊的那些小玩意兒。他拿了弓矢，走上平臺，找尋合適的箭垛。
宴會場所，沒想到要布置箭垛，他光著眼四下亂找�！鞍褍x門口的兩盞燈籠射滅了，倒也可以，”他心里想，“可是太容易了，不足顯示自家手段，壓倒天使。別的呢……”他自己練就一副在黑暗中也能明察秋毫的目力，別人卻沒有這副本領(lǐng)，要是在黑暗中射中了也是白費氣力，只好再找。忽然間，瞥見廳堂外有一對水桶，他靈機一動，叫聲：“有了！”就飭令士兵們把水桶挑到甬道盡頭的墻腳下，就地點燃起火把，把那個陰暗角落照亮了，叫人看他施射。
“偌大一對水桶，有什么好射的？”有人議論起來。
“休看水桶大，距離卻遠，俺目測一下，怕有二百來步，你倒來試試看。”
“高一箭吩咐了，自有道理，你們先別嚷嚷！”
“別嚷，別嚷！瞧他這一箭�！�
這里高一箭已經(jīng)客套、謙遜過了——這對他是多么不自然，多么別扭，忽然露出一副認(rèn)真嚴(yán)肅的神情，好像身在戰(zhàn)場上已經(jīng)找到一個主要目標(biāo)，就緊緊盯牢它，瞄準(zhǔn)它，準(zhǔn)備把它一箭消滅掉。這是一個射手長期養(yǎng)成的習(xí)慣——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他擺好架勢，曲一曲臂肱，把空弦連拽幾下，先試試自己的臂力，然后搭上箭，拽圓弓，回頭對眾人說：
“俺這一箭要射在右邊那木桶蓋的把手上，射不中時，眾位休笑�！�
一語未了，他陡然扭轉(zhuǎn)身軀，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弓矢換了手，從前胸移到背后，反手背射一箭。他在作戰(zhàn)時，就常用這個假動作欺騙敵人，迷惑敵人，因而一箭致勝的。這一箭射去，正好射在木柄正中，尺來長的白箭翎還在木柄上顫動了幾下。
“好快，好快的箭！”眾人被他的假動作，特別被他的速度吸引住了，一齊稱贊道。
“俺的眼皮還來不及眨一眨，箭已射出，這才叫做神乎其技�！�
“這一箭要對準(zhǔn)你老哥腦袋上射來，只怕也難逃此劫了。”有人俏皮地打趣說。
“不恁地，怎又稱得上‘高一箭’？”
這里高一箭又搭上第二支箭，乘著瞇起眼睛來打量箭干是否筆直的機會，心里敁敠道：“可不能炒冷飯！這第二箭更要出奇制勝，才能叫眾人吃驚，天使敬服�！表暱涕g，他又有了新主意，他從箭箙中換來一支平鏃鑿子箭，拉足弓力，覷著左邊桶蓋薄薄的邊緣上射去。只聽他喝一聲：“著！”神箭到處，桶蓋應(yīng)聲掀去，一股水蒸氣頓時彌漫上騰。在眾人一片喝采聲中，高得意地呵呵大笑道：
“小將不才，這一箭射去，卻省得工兵們洗滌碗盞時再去揭那桶蓋�！�
說了就躬身把手里的弓箭交給劉病已道：
“這張弓，天使試試可還使得？如若不稱手，那里還有幾張好弓，盡天使挑用�！�
劉病已含笑從高手里接來竹牛角弓，掂了一掂，這確是第一流的好弓、硬弓，這里還有第一流的對手，不僅過去耳聞，今天已經(jīng)親眼目睹了，還有第—流的觀眾，這是不問可知的。如果他劉病已拿不出第一流的技藝來射，怎生下得了臺？經(jīng)過一瞬間的考慮，他已經(jīng)成竹在胸，邁步走到高原來站立的位置上說：
“高將軍再獻神技，妙到毫顛，真叫劉病已無從措手了�！�
他向從人討根帶子，把寬大的袍袖扎縛一下，既沒有脫去身上的袍服，也沒有褪去臉上的笑容，他帶著對高一箭所選定的弓、矢，箭垛和發(fā)射的位置都十分信任的神情，對準(zhǔn)目標(biāo)，一箭射去，正中在水桶的腹部。他就揮手示意，叫那邊秉著火把的士兵們把射中的箭從水桶上拔出來。
這一箭平淡無奇，看不出有什么突出之處，似乎只是劉病已的試射。對于第一次上手試用，還沒有熟悉它的性能、特點的弓矢，即使是第一流的射手也需要試射一箭，這在內(nèi)行之間都是理解的�？墒潜娙丝匆娔沁吺勘蜗录齺韰s不容易，原來這一箭已經(jīng)射透了厚實的木板。箭鏃拔出后，木桶面上裂開一個菱角形的口子，還冒著一點熱氣的水從口子里汩汩不絕地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