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見她幾乎要摩拳擦掌,不由得笑著打趣道:“怎的同你裴三哥一樣,一顆心都鉆到官眼里去了!當(dāng)日真該投個男胎才好!”
提起侄兒,她漸漸收斂笑意,有些嘆惋地道:“繼安原也是這樣說,衙門里本來已經(jīng)打算放手給他去管公使庫印書……偏生遇到……”
沈念禾見得四下無人,忍不住好奇問道:“遇到什么?”
仿佛林間餓著肚子的松鼠聞見松果香氣一般,鉆個頭過來,十分積極。
她雖然臉上還是瘦,到底養(yǎng)了近月,那肉也略微有了一丁點,比起從前已是好看了不少,更兼此時又機靈又乖巧的樣子,叫鄭氏半點遭不住。
鄭氏左右掃了一圈,特把沈念禾的胳膊挽住,與她頭挨著頭,細(xì)細(xì)碎碎地道:“縣衙里頭有個謝押司,原在你裴六伯手下當(dāng)差,做事情很懂規(guī)矩,當(dāng)日你三哥能入衙去那戶曹司,他也幫著出了不少力,偏生有個獨子謝圖,年紀(jì)不大,脾氣卻不小,那時同他爹大鬧了一通,說自己人胳膊肘朝外拐,父子二個幾乎反目……”
“彭知縣此人雖說能力尋常,為人卻很溫善,聽聞此事,又因那小謝在他面前立下誓言自薦,還夸??谡f必定能做得好,畢竟給謝押司面子,便將刊印之事予他兒子做了?!?br/> 說到此處,她指著面前一堆子無人問津的書道:“做出來的東西就長這模樣了?!?br/> 管公使庫印書事宜,不但可以采買紙、繩、墨等物,還負(fù)責(zé)征雇匠人、小工,再到后來發(fā)賣、計損,處處都能揩些油水下來,這樣一個肥差,怨不得有能耐染指的人會不肯放過。
沈念禾一聽便知,這事情哪里是單單一個小吏立個誓言便能做成的,說不得大謝小謝一齊上陣,才把差事落到手中。
她隨手取了一本過來,乃是《春秋谷梁傳》,那書第一第二頁已是裁了邊,翻開便見內(nèi)容,不過低頭才看了半邊,已是挑出兩處錯誤,簡直不堪入目,怨不得那些個熟客無一個肯過來污眼睛。
衙門的事情,也不好多做評價,她把書放得回去,頗有些嫌棄地說那謝圖道:“做成這樣,定是要被下頭罵的,若是瞞得不夠干凈,怕是上頭也要教訓(xùn)?!?br/> 鄭氏點頭附和道:“在此處已是擺了大半年了,也不曉得總共賣出去幾本?!?br/> 又道:“別理這糟心事,你想要看什么書,嬸嬸與你一同挑來。”
沈念禾此行自有目的,本是要專尋那有關(guān)大楚前朝的正史,前、今兩朝太祖皇帝的傳記,順便也瞧一瞧而今文士們都讀些什么書,是個什么情況,是以也不多言,只轉(zhuǎn)去看墻面書架上排的書冊,慢慢朝前踱步。
她挽著鄭氏的手才走完兩面墻,剛要路過一處拐角,忽聽得前頭一陣喧鬧,循聲望去,卻是兩人在吵嚷。
正說話的是個老書生,他身著襕衫,頭戴幞頭,露出來的鬢發(fā)同胡須都已經(jīng)斑白,氣得胡子直翹,指著對面人吼道:“你給我放手!”
站在他對面的是個青年文士,此時手中捧著一部書,皺眉辯解道:“我先挑中的書,怎的就要我放手?”
“什么你先挑中的書!明明是我早看定的,你這般強搶,虧得還是個讀書人,究竟要不要臉,講不講道理了?!”那老書生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