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來,朝野震動。
如果下巴驚掉有聲音,那么肯定如山呼,似海嘯。
據(jù)悉,皇上往暢春園途中被一毀容、殘疾、口不能言攔龍輦訴冤。那斗大的,血寫的冤字讓人見之心悸。
事出突然,鑾儀衛(wèi)人慌忙護駕,欲把這人趕緊押下去交付刑部或者大理寺。
可康熙這會子雖然還沒處處寬仁,自號仁皇帝。但也有了那么幾分苗頭,聞言趕緊呵斥住了鑾儀衛(wèi)。并把人喚到近前來,細(xì)問有何冤屈。
但據(jù)實相告,不存在任何攀誣的話。自有圣命天子為其做主,不讓任何一個百姓蒙受冤屈。
那人聞聽后,忙叩頭。
一臉虔誠,滿是沉冤即將得雪的歡喜。
隨后,他就給康熙表演了一手絕活。用嘴叼起伊鳳前些年研究出來并開始售賣的鉛筆,在紙上筆走龍蛇地寫下了好長一段話:皇上,學(xué)生是康熙四十二年進士林子鈺,學(xué)生冤深似海,還請皇上為學(xué)生做主啊。
康熙震驚:“你既然是進士出身,應(yīng)該早就被朝廷授官,因何竟落到如此境地?”
衣衫襤褸、貌陋身殘。手不能寫,口不能說,竟……
竟比路邊乞丐還要凄慘些。
讓康熙不受控制地往壞處想,腦補了不知道多少賊子謀害天子門生的劇情。
結(jié)果,那人雙眼含淚,無聲痛哭。
少頃,又熟練叼起筆快速寫到:“學(xué)生系家中獨子,父母相繼去世后,偌大家業(yè)被無良族親們虎視眈眈覬覦。學(xué)生如稚子抱千金于市,危如累卵……”
在他的不斷書寫中,一個發(fā)憤圖強的少年終于考中進士,卻終落深淵的故事躍然紙上。
高中之后,少年因掛著家中事務(wù),所以婉拒了朝廷授官。一路奔波千里,回到家鄉(xiāng)繼承祖業(yè)。肅清那些試圖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渣親。
歷經(jīng)兩載,終于理清了家中那團亂麻。思量著回歸京中,報效朝廷。結(jié)果……
林子鈺淚目,眼中恨意翻涌,快速寫下心中構(gòu)思了千萬遍的內(nèi)容。
結(jié)果因經(jīng)商才能入了福敏公主法眼,被高薪誠聘,也算名動一時。只可惜好景不長,不多時就遭了世女懷疑。恐他心生妄念誤了公主,所以百般羞辱……
見事情竟?fàn)砍兜搅藘蓚€最疼愛的孫女,康熙當(dāng)時黑了臉:“你是說,你如今這傷是世女作為?”
那‘你但凡敢敷衍半句,就即刻人頭落地’的威脅眼神,讓林子鈺一驚,趕緊咽下了繼續(xù)攀咬,直接把珠珠釘死的想法。
而是瘋狂搖頭,迅速寫下學(xué)生不知,但學(xué)生確實……確實知道一個驚世駭俗的大秘密,可能……
可能會讓人起滅口之心。
當(dāng)他第一次提及兩個寶貝孫女的時候,康熙就迅速屏退左右。就怕傳揚出去,影響了她們姐妹倆的名聲。結(jié)果……
那人所謂的大秘密一寫出來,還是讓他眼前一黑:“這……你確定?”
是。
那人寫到,此事說來匪夷所思。學(xué)生初聽亦是萬般震撼,再想不到世上還有人能如此……
可證據(jù)如山,容不得學(xué)生不信。
直親王當(dāng)年并未傷及根本,這么多年無嗣,皆因他對自己下了狠手。服用虎狼之藥,斷了生育希望罷了。太醫(yī)不知是才疏學(xué)淺,被其蒙蔽。還是畏于其威懾,不得不三緘其口。
總之將圣明天子蒙在鼓里,利用您的愧疚之心一路青云直上。從不甚得寵的光頭阿哥,到如今風(fēng)頭無兩的直親王。
一雙女兒,一個破例恩封,成了親王世女。一個越級特賞,當(dāng)了和碩公主。
全家受益,只有皇上每日悔愧無極。學(xué)生恰逢其會,知悉其中真相。再不忍心圣明天子被如此欺辱,于是冒著生命危險而來……
等胤礽接到消息急急策馬而來,就看到自家皇阿瑪臉色鐵青,目光狠厲,明顯氣得不輕。
他也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行禮。
然后就被叫過去,看見了那些讓他狠狠揉眼,嚴(yán)重懷疑自己視力的那些鉛筆字。
啊,這……
胤礽駭然:“這不可能的吧?大哥至誠至孝,天下皆知。怎么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再者說,當(dāng)時,珠珠牙牙學(xué)語,敏敏甚至還在襁褓。莫說日后出類拔萃,以女子之身繼承王爵。她們姐妹兩個能否平安長大都是未知之?dāng)?shù),大哥怎會進行如此豪賭?再說……”
再說在這之前,大哥有多盼著兒子,那是有目共睹的呀!
受傷之后,他又是多傷心落寞,多絕望痛苦。
至今想來,仍歷歷在目。
胤礽跪下,一臉認(rèn)真地道:“皇阿瑪千萬審慎,別被小人蒙蔽,聽信了他的讒言,白白傷了大哥一片至誠至孝之心。”
林子鈺震驚,真·沒想到皇家居然還有骨肉親情。
這太子不但沒有落井下石,趁機把直親王踩死。還一臉情真意切地幫著求情,開口就給給他扣了頂居心叵測的帽子。
生不如死這么多年,林子鈺只靠一股子復(fù)仇的執(zhí)念撐著。
若能將直親王一家子拖下水,報了他毀容殘身之恨,便死他也心甘情愿。
因此上,拿出相關(guān)證據(jù)之后,他又叼起筆寫道:證據(jù)在此,還請皇上御覽。為證明學(xué)生并非誣告,學(xué)生,學(xué)生愿意以死證明。
說完,他就狠狠咬舌。
死志頗堅。
康熙駭了一跳,趕緊傳太醫(yī):“不管用什么法子,務(wù)必保住他性命!”
“嗻。”
太醫(yī)恭謹(jǐn)稱是,趕緊著手救治。忙活許久,到底是留住了他一條性命。然后,就是緊鑼密鼓的調(diào)查。
雖事涉機密,且事隔多年,很多事情上已經(jīng)無從考究了。但林子鈺都能查到,并掌握關(guān)鍵證據(jù),更何況康熙這個九五之尊呢?
沒過旬日,結(jié)果就到了康熙手上。
縱然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看到暗衛(wèi)呈上來的結(jié)果時,康熙也還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他身邊,胤礽趕緊扶住他:“皇阿瑪,皇阿瑪您冷靜點。這,這不可能是真的,大哥他……他最是孝順,還盼子心切。而且……”
橫豎不管怎么說,沒見到大哥,沒聽他親口承認(rèn),胤礽說什么都不信的。
康熙其實也不信。
哪怕已經(jīng)證據(jù)確鑿,十有八·九那逆子就是……
康熙擺手:“好,那咱們這就啟程回京,直接往直親王府,與他當(dāng)面對質(zhì),看他到底是怎么個說法。”
胤礽恭聲應(yīng)諾,連連答應(yīng)不迭。
實際上卻各種想法子,試圖給他好大哥通信。不管原因如何,事情真假,好歹把這個事兒先應(yīng)對過去,別讓好好的父子之情折在這事兒上。
可惜朝野之間都知道他雖常被胤禔懟生懟死,卻對大哥敬得深沉。
他家皇阿瑪也知道。
自從那個什么林子鈺攔路鳴冤開始,他整個太子就被嚴(yán)密監(jiān)控起來,根本找不到絲毫通風(fēng)報信的機會。
連太子妃跟他們所出的三子一女都被看得牢牢的。
報信?
笑死,他們根本連暢春園大門都出不了,更不知道鹽打哪兒咸、醋打哪兒酸。
只無限惶恐,以為他這個東宮頂梁柱犯了什么事兒。太子妃嚴(yán)密約束宮人,好生打理宮務(wù)的同時。還不忘親自洗手作羹湯,委婉勸誡,隱秘表達(dá)她跟孩子們與他同甘苦、共命運的心思呢。
讓胤礽無奈之余還有滿滿的感動在心頭:“放心,孤無事?!?br/>
只這五個字,就讓聰穎的阿午窺見端倪:“既然與阿瑪無關(guān),那皇瑪法如此就是為了防止您通風(fēng)報信?能讓他這般防范,您這般冒險也要嘗試違逆圣意的,怕也只有大伯了。可……”
“大伯已經(jīng)托養(yǎng)病之名,行偷懶之實數(shù)年,皇瑪法也沒這般大發(fā)雷霆。難道是那個攔路鳴冤的?”
饒是聰慧如阿午,也再想不到大伯還有自己毒自己,絕了自己后嗣那樣的極限騷操作。所以發(fā)散思維,直接往胤禔的職務(wù)——兵部、撫遠(yuǎn)大將軍與前天津衛(wèi)八旗水師上想。
什么吃空餉、殺良冒功等等要命的罪名一個接一個往外冒。
氣得胤礽咬牙,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胡思亂想些什么呢?你大伯頂天立地,每一分功勛都是實打?qū)崄淼?,再無半點虛假?!?br/>
哦哦。
阿午長出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如此兒子就不用再為難,不用力勸您拋開私情,以大清天下為己任了?!?br/>
不必大義滅親。
胤礽:……
若真那么簡單就好了。
父子多年,他可太知道皇阿瑪因大哥的傷與后遺癥,有多后悔、愧疚與自責(zé)了。
甚至珠珠跟敏敏姐妹倆越優(yōu)秀,他心里就越五味雜陳。常想著若當(dāng)初自己不以身犯險,是不是就不用好大兒拼死相救,就沒有后來種種了?多年愧疚如蟲蟻般,十幾年如一日地啃噬著他的心。
因而對大哥頗多容忍讓步,將他捧到某方面甚至……甚至比太子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讓索額圖等太子黨都惴惴不安。只慶幸好在大阿哥無嗣,否則的話……都說不得皇上會不會廢了太子,改立直親王。
現(xiàn)在告訴他,所有一切都是做戲。他那些個愧疚、不安等等,都……都是大哥的順勢而為……
把自己代入到皇阿瑪?shù)纳矸菹胂?,胤礽也忍不住那種要殺人般的憤怒。
越了解,越惶恐。
生怕他們父子反目,質(zhì)問現(xiàn)場變成父子相殘局。胤礽打從暢春園往直親王府的一路,就死死跟著康熙,并一直不停說和。
氣得康熙怒目:“再多廢話一個字,你就給朕滾下去!”
胤礽死死捂嘴,再不敢多說。
只馬車稍一停穩(wěn),就忙不迭跳下來。小太監(jiān)似的,躬身立在車前,試圖攙扶他老人家。
不想康熙直接跳下馬車,連個好眼神都沒給他。
胤礽悻悻摸鼻,趕緊一溜煙跟上。
一家四口歡歡喜喜用膳,房門突然被踢開什么的。直親王還沒等動怒,就看到了他家阿瑪那比鍋底還要黑的臉。還有他身后,眼神亂飛,急得腦門子冒冷汗的胤礽。
他那口型是……
林子鈺?
早就付之一哂的名字再度被提出,胤禔整個懵?。耗莻€糟心玩意僥幸逃得一死,難道還敢出來嘚瑟?
直親王以為當(dāng)年事天衣無縫,根本沒往那上頭琢磨。只以為那林子鈺又出了什么惡心招兒,把他家皇阿瑪也給惡心著了。
忙親手盛了羹湯,雙手奉到他家皇阿瑪面前:“菊花枸杞烏雞湯,湯鮮味美,還疏肝理氣。您兒媳婦近來的新發(fā)明,皇阿瑪賞臉嘗嘗,給點寶貴意見?”
換做以往,好大兒如此殷勤,康熙就算生再大的氣也不回駁了他臉面。
如今?
帝王冷笑,直接將那湯碗砸到了地上:“疏肝理氣?呵呵!朕只覺得怒火鉆天,恨不得毀天滅地,又豈是區(qū)區(qū)一碗湯能化解的?”
胤禔一臉霧,半是好奇半是委屈地道:“那也跟兒子無關(guān)吧?全大清上下,哪個不知道兒子最是孝順?”
感覺已經(jīng)被孝死了的康熙沉沉凝眸,揮退身邊所有伺候人等,卻將胤礽跟胤禔一家四口留下。一瞧這個陣容,再看皇上那滿臉譏誚,伊鳳心中就滿是不安,該不會……
不,不會的!
胤禔雖然是個傻大膽,但終究不蠢。那么要命的事兒,他肯定做好善后了……吧。
可惜,怕啥來啥。
康熙冷笑過后問道:“孝順??!成,若你真的孝順,那么,朕問你幾個問題,你給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皇阿瑪請問,但凡兒子知道……”
“你肯定知道。”康熙瞇眼:“朕且問你,康熙二十九年,你從征噶爾丹時救駕受傷之后就哭訴自己力不從心事……”
“皇阿瑪!”伊鳳急急跪下,滿臉求肯:“這些話,哪是兩個姑娘家能聽的?兒媳求您開恩,便問,也讓她們姐妹倆出去再問吧?!?br/>
孬好不計,把她們姐妹倆先摘出去再說。
否則此等欺君大罪,她們?nèi)羰且坏纼号月犃?。那可就要么一道被處置,要么皇恩浩蕩一道開釋了。依著康熙此時憤怒,前者后者的可能……
就還挺低的。
可惜她一片慈母之心,珠珠跟敏敏雖感動卻萬萬不能受的。
這不,珠珠當(dāng)即便笑:“額娘多慮了,女兒往來征戰(zhàn),袍澤、屬下與敵人等,可都是鐵血漢子。那些個葷話,女兒都不知道聽了多少,哪兒還在乎那些個?”
“就是就是?!泵裘酎c頭:“那些不講究的客商,甚至以青樓為家,連談生意都不肯挪個地兒。敏敏見識的大場面,只會比姐姐多再不會比姐姐少的。”
別想以這種理由攆走咱們倆!
橫豎咱們一家子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注定跑不了,也絕不跑。
伊鳳咬牙,康熙也冷哼:“跟你們阿瑪一個德行,都是不知道感恩的,不孝!”
以往,康熙就算再怎么生氣,也怕給好大兒帶來不好影響。那不孝子三字在喉頭嘴邊翻轉(zhuǎn)千萬次,也從未輕易罵出口,如今卻是再也忍不住了。
珠珠跟敏敏隱晦交換了個眼神,心里陡然一沉。
胤禔:……
胤禔在他家皇阿瑪問出這個問題來的時候,整個人就激靈靈打了個冷顫。皇阿瑪氣成這樣,并有此一問,已經(jīng)篤定并掌握了相關(guān)證據(jù)吧?
林子鈺那混賬就是告發(f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