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人笑小販根本就是在強詞奪理,是故弄玄虛純屬抬杠,小販擺手說:“好好好,別的不說,我只說一件事,前唐文宗皇帝那會,太子求婚宰相鄭覃的孫女,竟被鄭家一口拒絕,搞的文宗很沒有面子,他說民間修婚姻,不計官品而上閥閱。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鄭、王耶?”
船上的人聽了又開始議論,都不信還有拒絕和皇帝結(jié)親的,又說這人一看就是走南闖北走江湖的,凈是講一些有上嘴唇?jīng)]有下嘴唇的事情。
這個小販嘻嘻一笑:“得!坐船寂寞,我說了你們聽聽,信了便信,不信也無妨,權(quán)當(dāng)我沒說,當(dāng)我出氣了,我又不能得你們一文錢。”
他這樣自嘲,也沒人和他擠兌了。普濟見趙旭聽的入神,輕聲說道:“這人講的是真的,不過說的不準確,崔、盧、鄭、王是北魏時期對天下姓氏的排名,到了前唐的時候,已經(jīng)形成五姓七宗的說法?!?br/> 普濟見趙旭凝神,繼續(xù)道:“在自漢代以來,眾多的士族門閥之中,有五個姓氏的世家大族堪稱豪門中的豪門,頂級中的頂級,他們分別是隴西李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與太原王氏,由于其中李氏和崔氏各有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兩個分支,所以他們又被稱為五姓七宗,也有人稱其為五姓七望或者五姓七家?!?br/> “這人說的,皇帝和鄭家結(jié)親不成,確有其事。無獨有偶,前唐的時候,有個叫薛元超的宰相也說過,他自己平生有三大憾事,其中之一就是未能娶到五姓七宗家族中的女子為妻。而當(dāng)時薛氏一族已經(jīng)與韋氏、裴氏、柳氏三族并稱為‘關(guān)中四姓’了,但是在面對五姓七宗的時候,仍需仰望?!?br/> 趙旭聽著有意思,問:“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普濟剛才侃侃而談,這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閑暇無事的時候,讀書讀到的?!?br/> 閑暇無事的時候讀書讀到的?趙旭猛然想到,這艘船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可能都是不識字的,誦經(jīng)讀典,幾乎沒有可能。每日勞作之余,他們只認同自己能看到和接觸到的事物,而普濟這個和尚卻不但日常參閱經(jīng)書,甚至還有“閑暇無事”的時間去看經(jīng)書之外的書籍,這是不是當(dāng)今皇帝李存勖滅佛的一個原因呢?
普濟卻不知道趙旭在想什么,他又說道:“……身為宰相的薛元超娶不到五姓七宗的女子為妻,甚至還發(fā)生過皇室想下嫁公主給這幾個世家,都嫁不出去的事情。清河崔氏因為嫌棄前唐皇室有胡人血統(tǒng),并非純粹漢人,居然拒絕迎娶皇室公主。”
“一般人家,能有這樣的好事,那肯定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然而這五姓七宗卻根本不將公主當(dāng)回事,你說……”
普濟說到這里,被趙旭擠了一下肩膀,普濟有些愣愣的,而后猛然驚醒,頓時一身冷汗。
普濟說前唐李姓皇室不是純粹漢人,他一直在吳越國,卻忘了此時建立大唐的李存勖就是沙坨人。
此時門第觀念根深蒂固,婚姻也講究門當(dāng)戶對。普濟本身就是隱藏和尚的身份經(jīng)過大唐,這會要是說話不注意,被人聽到盯上,說不定會有無妄之災(zāi)。
普濟閉嘴低頭不言語了,趙旭卻想,剛剛車里那個匆匆一瞥,美艷的女子就是太原王家的人了。像這樣出眾的人兒,將來也不知會開枝散葉到誰的家中?
一會船到了南岸,船上的人大家各自走散,趙旭要往西行,普濟也往西,趙旭想早些到家,專檢小路捷徑,普濟跟著,兩人繼續(xù)同路。
荒山茫茫,兩人逶迤而行,也沒有別人,趙旭問普濟:“你剛剛說那五姓七宗不與他人通婚,那他們男子娶的是誰,女子又嫁給何人?”
“他們這幾大家主要就是家族內(nèi)部通婚?;旧?,清河崔氏與隴西李氏、范陽盧氏世代締結(jié)婚約,趙郡李氏與博陵崔氏世代締結(jié)婚約,范陽盧氏與滎陽鄭氏世代締結(jié)婚約,而隴西李氏則與范陽盧氏、太原王氏世代締結(jié)婚約。”
趙旭問:“你說他們就那么瞧不上別姓,對皇室也不屑一顧,那皇室就不生氣?”
“自然生氣。但這幾大家在每逢建立朝代之際均都出過大力,立下很多的功勞,因此皇帝與王室對他們也有所忌憚。要想削弱,也只能尋找機會,暗自動手。比如說,前唐的太宗李世民就命令重臣修《氏族志》,然而,在修撰初稿的時候,編修者居然無視皇室,而是將博陵崔氏排為天下第一,唐太宗當(dāng)然不喜歡,馬上讓其拿回去重改,日久天長,皇室宗親的地位這才被抬高?!?br/> “只是最后卻收效甚微,對五姓七宗幾乎沒造成任何影響。后來科舉完善,進士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地位越來越高,世家大族在人才方面的優(yōu)勢才被逐步蠶食,影響力開始出現(xiàn)衰微的趨勢,但是他們在民間的威望依然無法撼動……”
趙旭聽著,又想起了王家那些人鮮衣怒馬的樣子,繼而想到了田蕊家的小丫頭原碧騎乘的那個毛驢。
田家小毛驢脖子上戴著的那個鐵鈴,是怎么都比不過王家人那銀光閃閃的銀鈴的。
普濟讀書很多,一路上趙旭問什么,他基本都能頭頭是道的講述出來,這讓趙旭覺得普濟當(dāng)和尚有些屈才,他起碼應(yīng)該去做個西席先生,也不至于將滿腹的才華空對泥塑與青燈。
這一路走了好幾個時辰,越是臨近陜州,趙旭的心里就越是著急,恨不得一步就到了村里。到了陜州城外的桃林塞口時,普濟說休息一下,歇歇腳,再好趕路。
桃林塞不是地名,而是一個泛指,從西漢時候起,潼關(guān)到陜州這一代的官路叫桃林塞。桃林塞口就是陜州道和桃林塞的接壤路口。
兩人隨便找了一家店坐下,要了面食,趙旭呼哩嘩啦的接連吃了三海碗,才抹嘴飽了。
普濟卻一碗還沒吃完,而且吃的慢條斯理。趙旭看的窩心,就要張嘴道別,這時聽到身后有人議論,說曲沃遭到土匪洗劫,全村沒有一個人活著。
趙旭聽了渾身一顫,就要轉(zhuǎn)回頭詢問,卻又聽后面的人說道:“緝拿通告都貼出來了?!?br/> “怎么就知道是土匪做的?”
“那不有告示,這還有假?不是土匪,又會是誰?”
“那,是何方的土匪干的?那得有多少匪人?”
“我哪知道?那些土匪當(dāng)然是高來高去,殺人如麻,來無蹤去無影的,誰能看得清?!?br/> 有人問說:“你剛說全村人都被殺了,那誰報官說是土匪干的?死人還能說話,沒人看到的話,這不是胡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