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是多雨時(shí)節(jié)，但那雨總是細(xì)細(xì)綿綿，從不下痛快，反倒使得空氣粘稠，更為悶熱，實(shí)在惹人煩擾。
燕思空坐在桌前，看著窗外暮色配煙雨，詩興大發(fā)，卻無人可以暢談。
阿力是府上唯一的家丁，伴在他身邊有四五年了。當(dāng)年黃河水患，民不聊生，他途徑一個小縣，救了眼看要餓死、仍堅(jiān)持賣身葬父母的這個啞巴。
阿力沒有什么特別——至少當(dāng)時(shí)沒看出什么特別，只是見他與自己同病相憐，又不會說話、不會寫字，帶在身邊安全，一念之差，就將他買下了。
當(dāng)年他與元卯相遇，不也是因?yàn)樵囊荒钪�，才有了今后種種嗎？
都是緣分吧。
后來發(fā)現(xiàn)，阿力之所以叫阿力，是因?yàn)榇巳肆Υ鬅o窮，雖然相貌丑陋，但人老實(shí)聽話，從不自作主張，是個可以信任的忠仆。
他帶著阿力一起參了起義軍，后來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一幫只會燒殺搶掠的烏合之眾，難成大器，于是又帶上阿力一起逃走了。
他從遼東一路南下，足跡踏過半個大晟河山，已知這個王朝病入膏肓，哪里都不會有安寧之處，但處于這風(fēng)暴的中心，卻是唯一能給予他寬慰的，因?yàn)樗雷约好刻於茧x解脫更近了一步——無論是他死，還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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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夜半時(shí)分，菜已經(jīng)涼了，燕思空叫來阿力，讓他把酒菜重新熱一遍。
阿力沒表示什么，轉(zhuǎn)身就去熱菜了，盡管這已經(jīng)是今晚的第二次。
燕思空淡定地坐在桌前等待。
飯菜還沒端回來，只聽得窗戶吱呀響了一下，一股濕黏的風(fēng)隨之貫入了屋內(nèi)，燕思空放下手里的書，扭過頭去：“殿下何以不走門啊。”
“你就送我兩個空酒壺，不配我登門造訪吧�！狈庖皩⒛莾蓚�酒壺扔在了地上，木壺碰撞在一起，發(fā)出悶響，其中卻并無液體晃動的聲音。
燕思空微微一笑，起身，施禮：“下官見過世子殿下�！�
封野撇了撇嘴，命令道：“還不給我擦擦�！�
燕思空取過布巾，雙手恭敬地遞給封野，封野倨傲地睨著他，慢慢攤開了手。
燕思空無奈一笑，用布巾仔細(xì)地給封野擦著頭臉、衣服上的薄雨。也許是因?yàn)榉庖斑^于高大，站在其身邊，總有種莫名地壓迫感。
封野低頭看著燕思空：“你是什么意思？”
“殿下所指哪般？”
“別裝糊涂。”
燕思空笑道：“我想殿下不喜與人結(jié)交，自然也不想讓人知道你我有過交集，所以以空壺代為邀約，殿下若是賞光，下官寒舍生輝，殿下若是不來，下官也不至太難堪，對吧�！�
封野看了看桌上擺放的碗筷酒具，微瞇起眼睛：“我看你是料準(zhǔn)了我會來�！�
“不敢。”
“難道你還約了別人？”
“這春夏綿雨夜，殿下不來，我與圣賢神交對酌，也是樂事一件�！�
正擦著，房門被推開了，封野轉(zhuǎn)過頭去，就見一容貌丑怪、身形極為魁梧的大漢，端著幾樣酒菜，愣愣地看著他們。
燕思空道：“阿力，忙完你就去休息吧。”
阿力點(diǎn)點(diǎn)頭，將手上酒菜一一擺好，倒著退了出去，還偷偷瞄了封野幾眼。
待阿力掩上門，封野才皺眉道：“你怎么找了這么個仆役�！�
“有何不妥？”燕思空后退了一步，做了個“請”的姿勢，“殿下請座�！�
“他若心懷不軌，貪你錢財(cái)，你打得過他？”
燕思空笑道：“我一小小七品編修，何來的錢財(cái)�！�
封野想了想，也有道理：“你住的這破屋子，賊見了也要繞道走�！�
“如此才清凈。”燕思空給封野斟上酒，“下官先敬世子一杯�！�
封野看著燕思空獨(dú)飲了一杯，愈發(fā)對此人捉摸不透，眼神自然也充滿了探究：“你約我來，所為何事？”
“我……”燕思空的神情染上幾分落寞，“前幾日，顏大人提了我做太子侍讀�！�
封野不動聲色道：“好事兒啊�！�
“是啊，這不，酒宴邀約不斷，都說要為我慶賀，若不是最近都在忙著修史，根本一個也躲不過去。”
“既然如此……”
“可我卻沒有一個真正想與之一起慶賀的人�！毖嗨伎盏恍�，眼神有些閃爍，“想來想去，只想到世子了�！�
封野一怔，心中的戒備頓時(shí)卸下不少，但見燕思空微顫的羽睫和黯然的目光，竟有種說不出的孤獨(dú)，那模樣像根小刺一樣戳了戳他。
封野吁出一口氣，臉上終于帶了一絲笑，他主動斟了酒：“好，我今日就為你慶賀�！彼e杯道，“恭喜燕大人高升�！�
燕思空也舉起杯：“謝殿下�！�
封野想起前次一頓酒，頗為不服：“上次在我府上，你竟先跑了，今天你沒處可跑，我定要看到你醉過去�！�
燕思空調(diào)侃道：“怕我還沒醉過去，殿下先醉過去了�！�
封野挑了挑眉：“今天咱們就探探底，看看究竟誰酒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