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黃半瞎
黃泥崗是個鄉(xiāng)，因母親河改道遺留的堤壩而得名。
這里每逢農(nóng)歷的二、四、八，就會迎來集市。
十月十二，恰逢大集。
坑坑洼洼的省道上，人潮擁擠，攤位緊密。
叫賣聲、討價聲、剁肉聲、自行車鈴鐺聲，不絕于耳。
徐飛挎著老徐的大號行軍包，擠在人群中，四處尋找空地。
往來的人們，但凡認識他的，無論男女老幼，紛紛遠遠避開。
學校拿精神病發(fā)作當理由，把他開除后，事情傳到鄉(xiāng)里，有的說中邪，有的說離魂癥，也有的說狂犬病……
總之，越傳越離譜。
徐飛面對眾人反應，看似不在乎，腳下卻暗中加快速度。
可惜，生產(chǎn)鐵皮青蛙燒壞電表，自掏腰包找電工更換，用了整整三個小時，現(xiàn)在上午十一點，能擺攤的地方，早已被人搶占。
徐飛尋找無果，轉身往回走，再度來到集市入口。
環(huán)顧一圈，很快眼神一亮，走向一位算命先生。
對方裹著破舊的藏藍色道袍，蓄有五指長的山羊胡，老神在在的坐在那，看上去倒也仙風道骨。
這是隔壁村的黃半瞎。
年輕時當過和尚，后來廟倒了，又換個地方做道士。
前幾年不知為何，跑出來宣傳福音，四處集資捐款，說要建教堂。
但沒過多久，假教父卷錢跑路，老黃因此欠下一屁股良心債。
為了還錢，這廝拿出以前的破爛，臨街擺攤，裝瞎冒充大仙，期望能忽悠倆錢。
徐飛的爺爺病故前，給孫子看面相，對方說大富大貴，財神爺下凡的命，爺爺開心之余，十分爽快的給了二十塊錢卦金。
但瞧瞧咱現(xiàn)在，不僅輟學，還被當做瘋子……
徐飛越想越難受，杵在攤前不說話，就死死的盯著對方。
同時心中碎碎念：
‘此刻，一個黃泥崗公認的精神病患者，正面無表情的凝視你。’
黃半瞎戴著褐色墨鏡，穩(wěn)坐小馬扎。
‘精神病患者看你沒反應，彎腰撿起一塊磚頭?！?br/>
黃半瞎面皮抖動。
‘精神病患者揚起磚頭，瞄準你腦門?！?br/>
黃半瞎喉結上下起伏，忍不住向左挪挪屁股，順手拉動攤子，騰出一米見方的空地。
徐飛冷哼一聲，心滿意足的走上前，鋪開一面打補丁的破包袱。
然后從老徐的行軍包里，掏出七八個嶄新的鐵皮跳跳蛙。
這東西在城里，已經(jīng)是過時的玩具。
而在農(nóng)村，兩塊五一個，大孩不愿玩，小孩的家長又很少買，就造成小賣部都不怎么采購。
但人們買啥都貪圖便宜。
所以。
徐飛拿起從家里搜羅的一塊三合板，用石灰疙瘩寫上一元一件，之后便蹲在馬路牙子上，靜等顧客上門。
黃半瞎坐在旁邊偷瞄許久，忍不住開口道：
“徐小子，你得喊啊，咱做買賣的，哪有不吆喝？”
“只要撇開面子，張開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能輕車熟路，說不定還能編幾句順口溜?！?br/>
“要不，你給我五塊錢，我教你？”
“對了，你從哪個玩具廠拿的貨，賣這么便宜？”
“孩子，聽我的，趕緊看看底價，別賣虧本嘍！”
不知這廝沒開張，憋了太久，還是本身話就多。
羅里吧嗦一大堆，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徐飛忍無可忍，緩緩扭過頭。
‘此刻，一個黃泥崗公認的精神病患者，正滿臉兇狠的瞅著你?！?br/>
黃半瞎：“……”
‘看精神病患者的意思，似乎想讓你打個樣?！?br/>
黃半瞎：“……”
‘精神病患者見你無動于衷，十分暴躁的從褲兜摸出一柄螺絲刀……’
黃半瞎火燒屁股般，呼的躥起身，準備收攤跑路，低頭卻看到某人一把抓住卦攤，撈走自家祖?zhèn)鞯狞S銅照妖鏡。
黃半瞎臉色糾結，看向來來往往的人們。
咳嗽一聲……
“賣啦賣啦，南方玩具廠倒閉，拋售一批新玩具，每件只要一塊錢！”
“一塊錢啊一塊錢，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大家快來啊，鐵皮蛙，鐵皮蛙，好玩又皮實，好看還會亂蹦噠！”
“誒，小家伙，看這里，呱呱！”
眼瞅著黃半瞎瞬間進入狀態(tài)，徐飛微微一呆。
難道這就是書里描述的銷售精英？
然后悄悄后退兩步，給對方騰出位置。
還別說，這渾不吝的老家伙，確實有點本事。
僅僅片刻，就哄騙了七八個小朋友，甚至饞哭兩個想買，家長卻不舍得掏錢的半大小子。
不多時。
黃半瞎忙里偷閑，暗中回頭瞥一眼，湊巧看到徐飛左手揣著照妖鏡，右手握著螺絲刀，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后腰，下意識縮縮脖子，再次扯開嗓門賣力吆喝。
“瞧這可愛的小青蛙，蹦的高，跳得遠，拿回去不僅會看家，還能鎮(zhèn)宅……”
“知道在古代它叫啥么？叫金蟾！”
“啥？便宜點？這可是我黃半仙親手開過光的！”
“千年等一回……”
不知不覺已是晌午頭。
黃半瞎瘋掉的事兒，傳遍整個集市。
攤位前的父老鄉(xiāng)親，也越聚越多。
徐飛湊空清點銷量。
鐵皮青蛙每件45g，不重，卻很占地方。
老徐的行軍包最多能裝兩百件。
僅僅半小時，黃半瞎就幫他賣掉大半。
看這趨勢……
“合著我要發(fā)??！”
徐飛提溜照妖鏡，扭頭跑回家，又用兩條寫有史丹利復合肥的黃色編織袋，裝了五百件。
等再次趕回集市入口。
攤子上的存貨已經(jīng)所剩無幾。
而搶購的顧客，不僅沒減少，反而猶如看大戲，放眼望去，烏壓壓的全在向前擠。
甚至能看到鄉(xiāng)里幾個小賣部的老板，手里拿著紙箱子，似乎打算批發(fā)。
反觀黃半瞎。
這廝賣東西賣上癮，絲毫未察覺他曾離開過，看到黃色編織袋，十分自然的打開，雙手齊下，捧出十幾只鐵皮青蛙。
左一句佛偈，右一句道經(jīng)，偶爾拽上幾句洋文。
大伙不懂，但大伙很熱情，甚至引來一片片叫好聲。
徐飛站在后方瞅了半天，眼看沒自己啥事兒，溜達到旁邊的包子鋪，買了三塊錢，十五個小包子，外帶兩碗小米粥。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半仙這么賣力，咱可不能把人家累壞咯。
“老黃，先吃飯。”
黃半瞎不耐煩的擺擺手，“等會，著什么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