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乃穿著晚禮服,胳膊、脖頸、肩膀都露在外面,被孟夏夜里料峭的冷風一吹,瑟瑟發(fā)抖。
忽然,她肩頭一沉,卻是林和真將西裝外套罩在了她身上。
“謝謝?!彼龜n了攏西裝外套。
那上面有他的溫度,還有屬于他的氣息,就像一股暖流,瞬間驅(qū)散了夜里的寒意。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對了,我們?nèi)コ岳嫒绾??那邊正好有一個小攤?!绷趾驼嬷钢胺健?br/> 不遠處的路燈下,停著一輛手推車改裝的流動拉面攤,可以看見里面忙碌的老板。
推車擋板放下,即是食客的桌子,桌下擺著兩張凳子。
車頂掛著紅色布簾,上書“留君亭”三個漢字。
這種被稱為“屋臺”的流動攤販,在白天是禁止營業(yè)的,也只有深夜才敢出來做生意。
沒有客人,周圍也沒有行人。
夜色下寂靜的街道,只能聽見老板切菜的哆哆聲,以及鍋內(nèi)高湯沸騰的咕嘟聲。
小店雖小,看著倒也干凈。
雪乃的目光停留在店名上,說:“這家店的老板有點文化,店名取自藤原惺窩的《長嘯子靈山亭看花戲賦》?!?br/> 林和真好奇地問:“是漢詩嗎?”
在假名尚未發(fā)明之前,島國知識分子通用漢字,漢詩也因此大受歡迎。
島國人不僅推崇漢詩,更大量創(chuàng)作,漢詩佳作亦是不少。
比如開學第一天,林和真在學校樓頂水塔上吟詠的那首《富士山》,就是一首漢詩,作者是島國詩人石川丈山。
雪乃點點頭,誦道:“君是護花花護君,有花此地久留君。入門先問花無恙,莫道先花更后君。”
林和真笑了:“如今我護花至此,遇‘留君亭’,豈能過門不入?”
他徑直走過去,問:“老板,你這有什么好吃的?”
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用手指了指窗沿上吊著的木牌,但見木牌上寫著數(shù)種拉面的名稱和價格。
“菜單只有這些,如果你們還想吃點別的,我要是能做,也可以做給你們?!彼穆曇粲悬c沙啞,如同他的年紀一樣滄桑。
看見兩個年輕人大半夜穿著正裝,跑來吃路邊攤,他也沒有一絲詫異。
只是默默做著手里的活兒,如昨天,如前天,如過去的每一天。
林和真一邊瀏覽菜單,一邊跟老板閑聊:“你這平時客人多嗎?”
老板笑了:“你問有沒有客人,我想客人還是蠻多的?!?br/> “我這就是個賣拉面的小攤,不固定地點,也沒什么裝修,隱藏在城市角落里,不過倒是個過日子的地方。我煮面四十年了,很多人從小吃到大,有些人追的是口味,有些人追的是習慣,但大多數(shù)人追求的是一份過去?!?br/> “很有哲理的話?!毖┠诵⌒奶嶂箶[,坐到凳子上,“您的手藝一定非常好?!?br/> 老板摸摸腦袋道:“嗨,過獎,只是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嘮叨。你們想吃點什么?”
“我要一份叉燒拉面。”
“我要一份醬油拉面。”
林和真驚訝地看著雪乃:“我請客,你吃這么簡單?只是拉面而已,不必幫我省錢。”
雪乃白了他一眼:“自作多情,誰幫你省錢啦?我只是忽然想要嘗試一下最簡單的味道。不要看不起醬油拉面,再簡單的食物,也有自己的靈魂?!?br/> 老板贊同道:“小姑娘說得很對,食物沒有高低貴賤,好吃的東西如果好吃,那就足夠了。不過只吃拉面的話還是沒什么營養(yǎng),我再送你一份小菜吧?!?br/> “老板客氣了?!?br/> “沒什么,只是感覺跟二位挺投緣?!?br/> “長者賜不敢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老板被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逗樂了,哈哈大笑道:“小姑娘可真有文化啊?!?br/> “什么文化?不過是看過幾本書,就整天變著法兒挖苦人罷了?!绷趾驼娌鹋_道。
雪乃偏過頭去:“哼,那得怪你自己技不如人?!?br/> “什么時候人和人的交流變成了斗智斗勇?為什么不試著對我溫柔一點呢?明明那樣我會很高興?!?br/> “我憑什么要為了讓你高興而行動?”
“就憑你把所有的刻薄都留給我,明明對其他男生你連話都不愿意多說一句?!?br/> “啊啦,我還以為你喜歡這樣。”
“如果你能把所有的溫柔也都留給我,那我一定會更喜歡?!?br/> “你還沒躺到床上吧,怎么就開始做夢了呢?”
“因為我睡著也想你,醒著也想你啊?!?br/> “無賴!”雪乃用鞋尖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骨。
林和真裝出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喊道:“有人技不如人,就開始動手動腳了呢?!?br/> “還不是因為你胡說八道!”雪乃沒好氣地說。
林和真得意地笑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對付雪之下雪乃的辦法了。
這姑娘嘴皮子利索,臉皮卻極薄,非常容易害羞。
不能跟她講道理,會被她繞進去。
正確做法是:與其曖昧,使其嬌羞,讓其炸毛,封其嘴炮。
每當林和真調(diào)戲她的時候,她都會受不了兵敗如山倒。
嗯哼,你的弱點,已在我射程范圍以內(nèi),束手待斃吧!
敵羞吾去脫她衣!
老板笑道:“哈哈哈,兩位的關(guān)系真好啊?!?br/> 林和真答道:“一般一般,也就是彼此之間相距不能超過十米的關(guān)系。”
“年輕人可真是幽默啊。”
說話間,老板已經(jīng)將兩碗拉面煮好了,使勁甩干水,倒進盛滿高湯的碗里,然后放入配菜。
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展現(xiàn)出千錘百煉的美感。
“請慢用?!彼麑⒗娑说絻扇嗣媲啊?br/> “多謝?!?br/> “我開動了?!?br/> 林和真先喝了一口湯,只覺高湯白而清爽,味道沒有別家拉面店那么咸,香味濃郁而不油膩,余韻悠長。
“好湯,老板果然好手藝!”他贊道,又喝了一口。
老板笑道:“我上了年紀,口味偏清淡,做的面也是一樣,你們不嫌棄就好?!?br/> “哪里,哪里,就是這樣才好,其他拉面店的湯都太油太咸了?!?br/> 林和真又吃了一口面條。
面條順滑爽口,勁道彈牙,與其他拉面店用機器做的面條完全不同,絕對是手工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