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徐姥渾渾噩噩的,醒一會，睡一會，醒的時候就哭,嗚嗚啊啊的哭的悲切傷心。換作以往，徐姥一張嘴哭,劉桂萍隨后擱在院子里就開罵。
　　
　　可今天劉桂萍忍下了，眼看一行人除了周子青在東屋，其他人都準備要走了，心里忍不住欣喜和激動，心想著,趕緊走,趕緊走,走了她才能安生下來。
　　
　　這會心總是在半空懸著的，雖然后面沒人再提房子宅基地的事，可劉桂萍這心里就像是做賊似的，一眼都不敢和周明松對上。心虛，膽怯。
　　
　　劉桂萍有自己的小聰明在,她想的可多了,就徐家村這偏僻地方，村里人出去的年輕人都不愿意回來，更別說已經(jīng)在別地安家落戶的周明松。
　　
　　周子青那更不說了，心底怕不是想著她們這些人是蒼蠅之類的，怕死了別人粘上她。
　　
　　總之,這徐家村這房子往后她住的穩(wěn)穩(wěn)貼貼的。
　　
　　劉桂萍有些得意,覺得自己分析很透徹,在扭頭看到獨自一個人坐在徐姥身邊的中周子青時,不屑的撇撇嘴。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翅膀硬了，覺得自己能耐怕人纏上她么。
　　
　　心里知道是這么一回事，可眼下劉桂萍到底不敢招惹她，心里忌憚的很。你說一個人，睡了一.夜醒來，性格大變，完完全全就像是換個人似的，就真沒點古怪？
　　
　　劉桂萍不信，她迷信的很。她看著周子青的時間，比徐長慧這個當媽的都要久，一個人變得和前面沒一絲相似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完全邪性的很。
　　
　　又忍不住探頭東屋里看了一眼，徐姥哼哼唧唧還在哭，周子青只能看到側臉，下顎一直在動，不知道在輕聲說話什么，距離有些遠，聽不清。
　　
　　周子青完完整整的發(fā)泄一場，一直積攢在心里的話，今天也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兜了個干凈。又在屋后田埂上和周明松沒前沒后的表了態(tài)。
　　
　　看到周明松哽咽懺悔的表情，她沒得到一絲舒暢，甚至覺得那一幕可笑無比，簡直目不忍睹，白白敗壞了她欣賞田間地頭風景的樂趣，索性留下周明松一個人自己站起身走了。
　　
　　周子青看著徐姥滿臉濕漉漉的淚痕，從床頭拿過一卷衛(wèi)生紙，扯下一段，動作輕柔的給徐姥擦眼淚。
　　
　　聲音溫和平靜，“姥兒，我等會要坐車走了，學校里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坐，不能留下來陪你。今天發(fā)泄喧鬧了一場，和人都說了從前沒說過的話?？晌疫€有些話沒對你說過。感覺這次不說，可能以后就沒機會說了。
　　
　　姥兒，我...曾經(jīng)有想過，和你一起生活在這個家里。就算當時不能上學，我也能接受。我有在心里規(guī)劃過，暢想過那樣的場景。那場景里就只有你和我，盡管你在徐長勝打我的時候，往后撤，我在心里也還是替你找補，我還有個姥姥呢。
　　
　　姥姥還會偷偷給我煮雞蛋，以前....對，很早的以前，我即使站在那，很多人都看不見我，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可你想的是徐長慧，你一心一意替她籌劃將來。我憤怒不甘，可又滿心嫉妒。
　　
　　這就是當母親對孩子割舍不掉的愛吧？
　　
　　我放火燒房子，一是氣憤想要報復，也是氣恨自己竟然還有那么可笑荒唐的念頭，都燒了吧，一把火燒干凈，斷了我所有憤怒和癡心妄想。
　　
　　我這么多年見過很多當媽媽的人，我小嬸，她有兩個孩子，我找上門去，我知道我就是累贅，她對周明松有愧疚，可還是不能把我留下。我一點也不難過，甚至滿心的羨慕。
　　
　　我大伯母對我堂哥的愛護，也讓我羨慕，
　　
　　就連周明松再婚的對象也是。
　　
　　內(nèi)心渴望想要的東西，隨處可見啊，似乎平常到這就該是注定的，應該的，大家都疼愛自己孩子，即使自己孩子做的不對，也能一心一意維護著。
　　
　　和姥兒你好像。
　　
　　我又明白了一些東西。
　　
　　姥兒你會為了徐長慧，還會找上我。果不其然，你生病了，你還是想把徐長慧和我捆綁在一起，準確的說，你還想讓徐長慧和周明松又聯(lián)系。
　　
　　徐長慧還是喜歡周明松的吧，我要是不能上學，那我肯定沒什么出息，怎么養(yǎng)徐長慧？換到之前那個膽小，對你言聽計從，內(nèi)心深處又無比渴望父母的人，肯定會欣喜巴巴的聽你的話，去找周明松。
　　
　　你算計的一直都是周明松一個人。
　　
　　你把周明松看透了，他敢狠心走，逃避東山市徐家村的一切，他可以蒙騙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不回來，他骨子里的良知可以沉睡，但是卻不會消失。
　　
　　我要是多年之后哭哭啼啼找過去，再有你一旁要死要活的托孤，周明松即使再婚，也不可能把我和徐長慧甩掉了。
　　
　　小時候你一直念叨，說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徐長慧愛透了周明松，可又恨透了周明松的對她的冷淡，報復他出.軌，負氣離婚，你攔不住，勸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勸周明松把我留下?！?br/>　　
　　周子青的聲音輕輕細細的，嘴角噙著笑，看著徐姥因為錯愕震驚而凸出來的眼球，似乎再瞪大一點，眼球就要從眼眶里擠出來了。
　　
　　“你要做的就是把周子青的性格拿捏好，徐長勝除了脾氣暴躁，愛動手打人，可你沒發(fā)現(xiàn)村里有些人說的話他是能聽進去的。尤其周明松回來，他竟然還躲出去了......所以從頭到尾不讓我上學的人，其實是姥兒你吧。”
　　
　　徐姥嗯嗯啊啊伸著手拼命想要夠到周子青，微微顫顫的手卻一直擱在被單上哆嗦不停，渾濁干枯的眼球猛然收縮，“啊......”
　　
　　周子青微微扭頭往門口瞥了一眼不停往里面張望探聽的劉桂萍，對方注意到自己動靜太大了，趕緊抬腿躲一邊去了。門口沒了礙眼的人，低垂著頭，臉上一直云淡風輕的笑，突然慢慢凝結。
　　
　　目光變得犀利冰冷，俯下頭湊在徐姥跟前，用著兩個人才會聽到聲音，說：“姥兒，你心里是不是竊喜，我很蠢，簽個字而已就把房子繼續(xù)留給你們?。拷裉炀褪切扉L慧想要簽字，我都不會讓她簽，現(xiàn)在把生病癱瘓的你攆出去我就成惡人了。我得是個父母拋棄不養(yǎng)，回頭卻要供養(yǎng)父母的可憐孩子，我得讓村里人都知道你們要干的惡心事情，并因此受到他們的厭惡唾棄。
　　
　　上學時老師都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人總會慢慢遺忘過去發(fā)生的事，可我得讓他們記得，他們承認過并親手認定過的一件事。
　　
　　姥兒，你可得好好活著，你死的那一天，我會把這房子一口氣推倒，不留一塊磚，一片瓦。
　　
　　沖動暴躁的徐長勝和徐長慧，他們兩個腦子加在一起，都不夠我玩的，所以你覺得我會怕他們？”
　　
　　周子青把徐姥顫抖不停的手，放進被子里，并把貼心的把被子往上拉拉。
　　
　　眼神倏地一變，冰冷的眉眼突然又掛上一絲溫潤的笑，“姥兒，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好好活著，我走了。”
　　
　　劉桂萍看著周子青一走出東屋，片刻，徐姥嗚嗚啊啊的大哭起來，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可她又哭又喊誰也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劉桂萍只當她想好的美事，結果什么都沒有，失望難過的。
　　
　　來的時候周子青一路興致昂揚，像是出門游玩，結果回去的路上，在車里脫了鞋，身子蜷縮著在后車座上，腦袋枕在孫蓉蓉的大.腿，閉著眼睛，呼呼呼呼睡著了。
　　
　　孫蓉蓉摩挲著周子青細軟的頭發(fā)絲，看著她緊緊閉著眼睛睡熟樣子，眼中難掩心酸。
　　
　　怕眼淚掉在周子青身上，趕緊扭過頭擦去，又忍不住吸吸鼻子。
　　
　　周名博聽到后面動靜，轉身看了一眼，放低聲音，“你怎么還哭上了?！?br/>　　
　　孫蓉蓉低頭掃了眼睡得安穩(wěn)的周子青，一想到她從小受過的罪，想到她十二歲一個人來云海市，住到她家里，自己對她態(tài)度冷淡，還對她有過偏見，就懊惱后悔不已。都那么可憐的孩子，她就該好好抱抱她，對她好。
　　
　　眼淚在眼眶里越積越多，多的都要溢出來。顧不上吸鼻子，抬手擦了一把。
　　
　　周名博一看，立馬抽出兩張紙巾轉身遞過去。
　　
　　孫蓉蓉接過哼哧一下擰了擰鼻涕，小聲說道：“就是后悔，青青剛到家里，我沒對她好些。覺得她太不容易了，一想想，就忍不住掉眼淚?！币粡堊?，眼淚又簌簌往下掉。
　　
　　周名博一個大男人，聽完孫蓉蓉的話，跟著呼出一口郁氣，掃了眼安安穩(wěn)穩(wěn)睡著極好的周子青，哭笑一聲，“還沒見過她在外面這么睡過呢?！辈恢朗抢壑?，還是今天一通宣泄，精神放松了。
　　
　　“別吵她，讓她睡。平時都把自己繃的緊緊的，哪有休息的時候。”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那么努力拼命。孫蓉蓉摸摸周子青的手心，看她冷不冷。目光慈愛卻盯著她瑩白的小臉，嘴角忍不住淺淺揚著，自說自話一般，“希望，她以后都好好的?！?br/>　　
　　到云海市的時候，周子青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天一.夜，睡足了覺，突然覺得自己精神氣十足，身體都變得輕盈敏捷不少，就是下車的時候，腿腳發(fā)麻。
　　
　　忍不住在家里草坪上蹦跳兩下，笑瞇瞇的，“要不是腿發(fā)麻，我感覺給我支根繩子，我能像風箏似的飛天上去，有點身輕如燕的感覺啊?！闭f完又在地上蹦跶兩下，腳掌才恢復點力氣。
　　
　　周名博和孫蓉蓉對視一眼，看她睡醒恢復了平時的模樣，也忍不住跟著笑，“這把你能的不輕啊，還想飛天上去?！?br/>　　
　　周子青笑著走過來，挽著孫蓉蓉的手，“家里還有吃的嗎，睡醒一覺，就覺得肚子特別餓。”
　　
　　“家里阿姨走前都給做好了，熱一熱就能吃?！?br/>　　
　　從東山市回來，周子青對東山市發(fā)生的事情一字不提，對自己在東山市說的話，像是沒發(fā)生過似的。周子青不提，周名博和孫蓉蓉更是不會去提。
　　
　　周子青在云海市多待了一天，孫蓉蓉就給她整理一個大袋子出來，讓她帶去上京的。
　　
　　“都是我給你買的衣服，上大學了女孩就要好好打扮起來，穿的漂漂亮亮的?！睂O蓉蓉去商場給周子青買了好幾件現(xiàn)下流行的服裝。
　　
　　周子青一看都裝上了，也不能再拿出來，也不說什么，反正穿不穿的到時候她自己看著辦。
　　
　　計算機人工智能面試筆記日期臨近，周子青要趕緊回去復習復習。白天走的，這回是孫蓉蓉把人送到車站，周名博工作有事不能去。
　　
　　晚上回來的時候，還問了一聲。
　　
　　周子青一走，家里還怪冷清的，孫蓉蓉在客廳看電視劇，周名博洗漱換了一身家居服去書房看書。
　　
　　一進去，就看到他慣?？吹囊槐緯鴫涸跁郎?，隨手拿起來，才發(fā)現(xiàn)下面壓了東西。
　　
　　周名博把書下面壓的兩張折疊起來的白紙翻開，看了眼上面周明松簽的字，心里頭頓時五味雜陳，又酸又澀，又驚又喜，各種情緒攪在一起，最后忍不住笑出聲來。
　　
　　什么都沒說人就回上京了，獨獨把周明松這份簽名留給他。
　　
　　心里此刻像是灌下一杯濃茶，先苦后甘，入嘴綿軟，口腔生津，最后卻是回味無窮的甘甜和清香。
　　
　　心里藏著一股熱流，看著這兩張白紙，周名博心頭滿滿的感動。
　　
　　這不是代表周子青原諒周明松，而是她更在乎他的感受，把一切都提前想到了，做完了。
　　
　　周名博把兩張紙好好收了起來，周子青交給他，他也不會還給周明松。
　　
　　周子青回到辰光大學的時間，正式吃午飯的時候，回到寢室把行李放下，才發(fā)現(xiàn)寢室里就只有金嘉瑜一個人在。
　　
　　“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在家里過了這周六日才回來呢。”金嘉瑜正在埋頭認真做筆記，看到周子青回來，只抬頭沖她笑笑，又繼續(xù)做自己筆記，看的出來她抄寫的很急。
　　
　　周子青把行李直接放在柜子里，準備等晚上的時候在收拾掛起來，“這幾天沒看書，怕把知識都忘記了，筆試過不去?；貋眍A習預習?！比斯ぶ悄軇?chuàng)新小組先過筆試，再有面試。
　　
　　筆試部分，不管大三大二，還是大一，就一張試卷，說不公平？那你可以等到大二大三的時候在來報名啊，想提前，就要做好一切準備。
　　
　　還有面試，聽說是計算機人工智能專業(yè)權威老師坐鎮(zhèn)面試，也不知道會問些什么，都要事先準備準備。
　　
　　“你肯定能過，整個計算機專業(yè)老師哪個不認識你？你專業(yè)課又厲害，請假幾天也不會耽誤的?！苯鸺舞ゎ^沒抬，張嘴就說出對周子青的肯定和信心。
　　
　　周子青瞥了眼她忙略的樣子，笑笑沒接話。行李放好，準備去食堂吃飯，再去圖書館借幾本，然后去活動室。
　　
　　周子青一直都在關注國際上人工智能研發(fā)和動態(tài)，國內(nèi)科技報刊上的文章她也會看，比較重要內(nèi)容還會做筆記。
　　
　　從圖書館借了幾本書出來，就去了活動室。
　　
　　原以為蕭紅孫堯他們會在教授的實驗室里忙，倒沒想人人都在。
　　
　　活動室的門咯吱一聲響，幾個人都不約而同看過去，孫堯看到周子青，臉上一喜，“大青，你回來了？”
　　
　　“嗯，剛回來，倒是你們，怎么都沒去教授那里?！敝茏忧嗄樕虾闷妗?br/>　　
　　“徐教授去上面開會，需要三五天的時間，教授不在我們的進程被打斷了，想著人工智能競賽，7月份的現(xiàn)場答辯和路演，這不是正在著手準備。五十組，我們代表的可是辰光大學的顏面，可不能丟臉了?！睂O堯興致高漲，場面話一說完，嘿嘿一笑，小聲的沖著周子青說，“你知道這次競賽評委組都是那些嗎？報紙上才公布的，你可能沒來得及看到。享譽國際的，m理工學院人工智能實驗室領頭人，wj.加納，會過來觀賽，并且有傳聞，他是過來挑選優(yōu)秀人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