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見到了大伯。
他有好幾個月沒回來,這次又是踏著夕陽而歸,橙紅的霞光落在他背上,勾勒出讓她喜悅的色彩與輪廓。
他的手輕輕撫摸在腦袋上,很溫暖。
她喜歡這種溫暖,渴望再多一些,然而它們總是異常短暫,就像那些絢麗的霞光,怎樣也留不住。
令狐蓁蓁睜開雙眼,睫毛被干涸的血漬黏在一塊兒,視線猩紅模糊,眼前依稀有個人,離得很近。
她下意識伸出手,緊緊捉住他的指尖,低低喚他:“大伯?!?br/> “……姑娘……怎么突然醒了……快讓她睡著……肯定很疼……”
一個清脆的女聲急急說著什么,她只是聽不真切。
被攥在掌心的手指修長而溫暖,袖子里帶著被陽光曬得甜絲絲的花草香——不是大伯。
令狐蓁蓁一點點松開手指,心里有些許的失望,那只手卻輕輕摸在了頭上,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低聲道:“快睡?!?br/> 她只覺倦意團團襲來,不能控制地再次陷入昏睡。
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聲細(xì)細(xì)灌入耳中,連帶撩起耳畔的頭發(fā),擦刮著臉頰,有點癢。
令狐蓁蓁又一次睜開眼,這次終于沒有血漬粘結(jié),只是四周極亮,滿眼生花,她下意識抬手遮住,身側(cè)立即傳來葉小宛驚喜的聲音:“你醒啦!”
她急急眨了好幾次眼,才漸漸適應(yīng)刺目的亮光。
這里似乎是客棧,木窗上繪了彩漆,雖是半舊,卻干凈而華麗,窗外日光清透,是個晴朗天氣。
她躺在床上,葉小宛坐在床側(cè)驚喜地看著自己,周璟剛開門進屋,秦晞懶洋洋靠在窗邊軟塌上,用長袖擋住亮光,好像正在睡覺。
——以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每個人,頭上都有著毛茸茸的狐貍耳朵,看起來像是現(xiàn)了妖相的妖商。
令狐蓁蓁情不自禁吸了口氣,不小心被口水嗆住,咳得驚天動地。
葉小宛手忙腳亂拍背替她順氣,連聲道:“別慌別慌!這是障眼法!那個昌元妖君的妖兵四處搜尋修士,不這樣裝扮根本進不來城鎮(zhèn),你傷那么重,須得靜養(yǎng),秦師弟只能出此下策……”
“是上策。”
周璟橫了她一眼,徑自走去床邊,親自倒好茶,遞給令狐蓁蓁,親切得很是別扭:“喝茶?!?br/> 她對他罕見的親切一無所覺,接過喝了半盞,就在葉小宛以為她會問這是哪兒、誰替她更衣之類的問題時,她極慎重地開口了,語氣得有千斤重:“是誰替我療傷?”
“我?!鼻貢劒q帶睡意的聲音傳過來,他放下?lián)踝£柟獾母觳?,瞇眼看她,“怎么,又要說沒錢?”
令狐蓁蓁沉重地合上眼皮,他治個手指上的窟窿都要五百零一兩,鬼知道這次收什么天價。時間要是倒流就好了,她絕不進臷民莊。
“我……我說過,我提醒過?!彼X著自己不能沉默下去,“要是出了事,我不給錢?!?br/> “錢什么錢!”
周璟一聽他們算那些雞零狗碎的爛賬就來火,再也撐不住親切假象,毫不客氣將她一把從床上拽起,莫名擺出個近乎威脅的姿態(tài),腦袋上漆黑的狐貍耳朵豎得筆直,殺氣騰騰,眼神也惡狠狠地。
“你聽好,你被萬鼠妖君擄走是我的錯,既然醒了,就趕緊揍我一頓,快點!”
他就等著她醒,這幾天他老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寢食不安,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快!要不我給你刀,捅我一下?”他掌心金光凝聚,化作長刀丟到她手邊。
令狐蓁蓁低頭看了看金光璀璨的長刀,再抬頭看看他:“我被抓是因為我打不過他,跟你沒有關(guān)系?!?br/> 大伯說過,人只有自己對自己負(fù)責(zé)的道理。
是她不夠強,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才不得不與太上面同行。說是給帶路,他們負(fù)責(zé)打架,可其實她曉得,姓秦的那句話說得再正確不過:他們不一定要她帶路,她卻必須要他們救命。
把性命拴在別人手里是這樣,多虧他們救了她,才保住這條小命。
周璟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yīng),不由怒道:“你一個普通人你打得過個屁!都說了叫你捅我一刀!不!捅三刀!快點!老子還等著吃飯呢!”
她這邊欠著天價療傷費,還得捅他,真是煩得腦殼都要炸。
“你自己捅?!绷詈栎璺硐麓?,“我不捅。”
不去管周璟暴躁的臟話,她彎腰穿鞋,忽覺衣服變了,紅衣變成了黑衣,絲緞般光滑薄軟,式樣異常風(fēng)塵氣,襟口也莫名的低,露出一小片鎖骨與一線艷紅胸衣,她不由愣住。
葉小宛干笑道:“你那件紅衣已經(jīng)破損,不能穿了,這件衣裳是我在萬鼠妖君地宮里翻出來的,就是有點兒……可這件是唯一能穿出來的……而且上面也有繡避字訣真言?!?br/> 萬鼠妖君的品味簡直俗不可耐,她在地宮里足翻了半個多時辰,全是些大紫大綠,動不動就是一層薄紗,什么都遮不住,好容易翻到這套黑的,除了襟口低些,已是沒的挑了。
“對了令狐姑娘?!彼倪溥錅惾チ詈栎瓒希澳惴判?,療傷的時候,衣服是我?guī)湍忝摰模瑐幰彩俏抑傅?,秦師弟什么都沒看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