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車開了一夜。
半途根子爸就來了電話,說人沒事兒,腿已經(jīng)找村醫(yī)給接好,讓他們別著急。后面換著開,到錢樹林村已經(jīng)早上五點。
村里沒有路,根子把面包停在村口,陸強下車,站旁邊抻了抻筋骨,環(huán)手點煙,呼出的氣體仿佛能凝固。
寒風(fēng)凜冽,是真正意義的北方。
村落對面一馬平川,空蕩蕩杳無人煙,被厚重的積雪覆蓋,這里到春天是大片的莊稼。
陸強往莊稼地走過去,直接掏出兄弟放水,憋了一路,不禁打了個哆嗦。他用手扶著,煙咬在嘴里,微昂起頭,被白色晃的瞇起眼。
身后一陣腳步聲,根子也來湊熱鬧,兩人并排站著。
陸強側(cè)頭瞥他,又把眼睛投向遠處。根子嘆口氣,兩人上次共同站這不知多久前,一時感慨萬千。
他笑嘻嘻問:“哥,還記得嗎?小時候站一溜兒,比誰撒尿撒的遠!”
陸強說:“記得?!?br/> “那會兒你最猛,能整一兩米?!?br/> “現(xiàn)在也不賴?!标憦娡硐聮吡搜?,勾唇笑笑。
根子吹著口哨,狀似無意側(cè)了側(cè)身,擋住他目光,也扒眼兒往他身下瞧。
陸強渾不在意,大大方方給他看。他先尿完,塞回去,拉上褲鏈去上面等他。
住的離村口不遠,兩家是鄰居,中間隔著一道籬笆墻。根子家條件要好些,兩間瓦房,去年剛翻修,錢媛青只把正房好歹弄了弄,西屋還是之前的土坯房。昨天就是西屋掉了塊瓦,她不愿麻煩人,想自己給搭上,雪天梯子滑,一沒留神兒,就從房上摔下來。
根子步伐略快,不回來還好,這會兒到家門口,反倒有種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
眼看家門敞著,根子回頭,不知不覺和陸強拉開十幾米,他插著口袋,不緊不慢跟在后面。他停了停,又往回撤了幾步。
“哥,快著點兒?。 ?br/> 陸強垂眸瞅他一眼,也沒有個笑模樣。
根子一愣,便知道他的顧忌,不敢催了,隨他一步一步往前挪。
先去的陸強家,根子走前面,撩開厚重的棉窗簾,過道里陰暗破舊,旁邊只有一扇門,里面透出光線。
“錢大娘?”根子喊了聲:“我是小志?。』貋砜茨?。”
王全志,根子本名。
屏息等了等,門里一串腳步聲,門被推開,根子眼睛一亮,看見自己老娘。
“媽!你在呢!”
王母上來揪他耳朵,給他扥進去,“小兔崽子,還知道回來。”
根子吊著腦袋,呲牙咧嘴,哎呦呦直叫喚。
屋里充斥一股刺鼻藥膏味兒,只開了盞白熾燈,窗戶對面是個通長的老火炕,旁邊有爐子,上面擱著暖水壺??簧系娜似教芍?,一條簡易束帶吊著她的腿,另一頭拴在房頂晾衣繩上。
錢媛青看過來,笑了笑:“小志回來啦?”
根子逃脫魔掌,往炕邊兒半趴著,“大娘,怎么弄成這樣,嚴不嚴重?疼不疼?”往她腿上看過去,她小腿周圍用特制木板固定了一圈兒,纏著紅線繩,看去粗糙又簡易。
根子回頭:“媽,這能治好嗎?要不行送醫(yī)院吧,我車停村口了?!?br/> 王母罵他忘本的玩意兒,出去幾年不知自己姓什么,小時候摔斷腿,也沒見現(xiàn)在瘸著。
根子撇撇嘴,錢媛青拍了拍他的手,“大娘沒事兒,快跟你媽回去吧,”又對著王母:“妹子,昨兒他爸不還念叨他了嗎,快回吧,我這兒沒事了。”
根子頓了頓,沒有動:“我不是自己回來的?!?br/> 王母忙接:“有對象了?”
根子沒理她,握著錢媛青的手:“強哥在門口呢?!?br/> 剛才沒注意,這會兒幾人把目光投過去,見那兒杵了個人,人高馬大,黑衣黑褲,幾乎擋住整個門口。
他并未察覺別人的目光,視線定在房門正對的柜子上。
根子明顯感覺掌中的手在顫抖,接著徒然抽出來,搭在胸口,閉上眼:“滾出去。”
聲音是極力克制的冷漠。
陸強身形微動:“媽?!边@聲叫的生硬,嗓子帶著久不說話的沙啞。
錢媛青胸口起伏不定。
他站在原地:“傷的重不重?”
錢媛青驟然睜眼:“別管我叫媽,我沒你這么畜生的兒子,你進錯家門了…給我滾!”
陸強沉了沉眸,仍舊沒動。
錢媛青手抖的厲害,抓過炕頭兒茶杯使勁擲過去,動作大了,扯到腿上的傷,疼出一頭冷汗。
陸強不動不躲,杯里的水滾燙,全部淋在他半截脖子和前襟上。
他咬了咬牙,一聲沒吭。
王母見她情緒激動,趕緊去攏陸強,叫根子:“你先帶強子回咱家,讓你爸給找燙傷膏,先住下,有話往后再說,別擱這兒添亂。”
根子回神,應(yīng)了聲,半推半送把他弄出去。
王母上前查看她的腿,幫她調(diào)整了下位置,錢媛青情緒不穩(wěn),仍舊有些氣喘。
王母嘆了聲,拽了把椅子坐她旁邊:“大姐,你這是何苦,親生兒子還能一輩子都不認?!?br/> “這畜生跟我沒關(guān)系?!?br/> “別說氣話,都是當(dāng)媽的,我懂。做再多錯事也是心頭肉,何況現(xiàn)在孩子回來了,你還把他往外趕?!?br/> 錢媛青眼睛一澀,眼淚直打轉(zhuǎn)兒:“老陸被他活活氣死,他還有臉回來?!?br/> 王母嘆息搖了搖頭:“老陸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們好。”
陸強隨根子回去,直接進了主房的偏屋。格局和錢媛青那兒不同,主房左右兩個房間,分別住老兩口和根子。西屋沒人住,成了柴房順便養(yǎng)牲口。
根子爸給找來燙傷膏,根子著急,伸手就要往陸強脖子上涂。
陸強偏頭,接過去:“自己來。”
兩人折騰了半宿沒吃飯,根子爸煮了一鍋大年夜的餃子,冒著熱氣端上來,又給拿了瓶白酒和花生米。根子餓急眼,沒多會兒就吃了半盤,一抬頭,見陸強光顧抽煙,沒動幾口。
“哥,不合口兒?讓我爸給弄點別的?”
“不餓,你吃。”
“那你喝口酒暖暖身?”
他夾煙的小指勾了勾額頭:“睡一覺就行,沒精神?!?br/> 根子火速吃完,他不困,把偏屋讓給他,自己出去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