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一時沒有回來,賈梅心里有些發(fā)慌,便信步走出來,四下閑逛著。當她經(jīng)過一個院子時,從那破舊的石頭墻的豁口望進去,看見賈蘭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當中,而奇劍嘯正在狠狠地批評著她。
一直到天已經(jīng)黑了,賈蘭才十分沮喪地走回來,耷拉著腦袋,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兒。賈梅急忙上前問她:“奇團長為什么批評你呢?”
“都怪你!我說不行,你非得讓我去請假,結果怎么樣?他說我在部隊上不安心打鬼子,是因為吃不了苦,想跟著你回家……他對我不信任,根本不可能給我假?!?br/> “團長怎么會這樣?在八路軍的隊伍里就數(shù)他有文化,我以為他會通情達理呢!”
“那是表面現(xiàn)象,奇團長訓起人來,那才叫狠呢!小花兒讓他訓哭過好幾次,為了兒童班的事,我也沒少挨他的剋!”
賈梅著急地問:“真的?。磕窃趺崔k?”
賈蘭無奈地說:“沒辦法……姐,真的對不起了?!?br/> 賈梅想了一下,心中一動,說:“實在不行,你像我一樣——偷偷地跑吧?”
“那怎么行?當逃兵被抓回來是要槍斃的?!?br/>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蘭蘭,真的沒辦法了?”
“讓我再想想啊……”賈蘭說。
她的辦法還沒想出來,外面?zhèn)鱽砹顺臭[聲和腳步聲。姐妹倆向窗外望去,卻見幾個戰(zhàn)士闖進了院子,然后房門被踢開了,是政委海大錘和娜仁大姐帶著幾個戰(zhàn)士走了進來。戰(zhàn)士中間,有杜大興,也有小圪抽。賈蘭急忙站立起來:“政委……大姐……”
老海板著臉問賈蘭:“我問你賈蘭,你這兒是不是藏了一些不太健康的東西?”
“什么是不健康的東西?”
娜仁大姐說:“有人揭發(fā)說你藏著一個姓裴的人寫的骯臟東西!”
賈蘭驚訝地反問:“姓裴的寫的東西?”
“有沒有這事?”老海不想多啰嗦,直接問道。
賈蘭想了一下:“政委說的不會是裴多菲吧!”
“對,就是這個裴多菲,你自己主動交出來?!?br/> 賈蘭從枕頭下面取出一個筆記本遞給老海:“裴多菲的詩都在這上面!”
老海一邊翻看著筆記本一邊問:“姓裴的是哪個連隊的?”
賈蘭聽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嚴肅點!”
賈蘭強止了笑。
“政委,裴多菲這個人不在我們獨立團!”
“那他怎么把這些詩交給你的?”
“我抄的?!?br/> “抄的?你倒真下工夫!”老??粗P記本中的那首詩,吃力地念著,“我愿意是云朵,是灰色的破旗,在廣漠的空中,懶懶地飄來蕩去,只要我的愛人,是珊瑚似的夕陽,傍著我蒼白的臉,顯出鮮艷的輝煌……好哇,賈蘭!怪不得你一直當落后分子,思想上總出問題,原來根子在這呢——是這個姓裴的寫詩挑唆你呢……”
“政委,裴多菲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他的詩歌鼓舞了不少戰(zhàn)士的斗志,他怎么反動了?”賈蘭據(jù)理力爭。
“你瞧瞧,什么‘灰色的破旗’,‘懶洋洋地飄來飄去’,灰色的破旗指的是什么?這還不反動?”
“政委,你……你沒文化?!辟Z蘭跺著腳說。
老海態(tài)度粗暴地罵罵咧咧:“別跟我瞎**扯——我沒文化照樣打鬼子,照樣干革命,我說你根本不像個八路軍戰(zhàn)士,酸巴拉嘰的小資產(chǎn)階級,你必須端正態(tài)度!”
“我……”
“你給我聽著——這本子我沒收了,三天之內(nèi)你給我交一份深刻的檢查……好家伙,居然把我們八路軍的光榮軍旗說成是灰色的破旗,還懶洋洋地飄來飄去,反動!”他拿著本子和娜仁大姐向外走去。
賈蘭追到門口,氣憤地對外:“粗暴,沒文化,可笑之極!”
賈梅急忙拉住賈蘭:“行了,你罵政委,不怕他給你小鞋穿啊!”
賈蘭一屁股坐在床上:“氣死我了!”
“我真奇怪,這種環(huán)境你居然能生存下來?”賈梅擔心地看著妹妹。
“沒辦法……其實,我一直沒敢對你說心里話?!?br/> “我就知道你以前跟我說的不是心里話。你呀,太要強了,又愛面子,自己受了委屈都藏在心里不說,是不是?”
賈蘭點了點頭說:“其實,我的高興和快樂都是裝出來的,從內(nèi)心來說,我真不想在八路軍干了。”
賈梅驚喜地看著妹妹:“既然不想干了,那就跟我一起走!”
“我怕……海政委說,我要像你一樣當逃兵,抓住就要槍斃?!?br/> “那是嚇暁你呢!我這不回來了,他們也不敢把我怎么樣嘛?!?br/> “部隊有鐵的紀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你離開的時候,哨們還是新戰(zhàn)士,再說趕上部隊轉(zhuǎn)移又沒造成太大損失,首長就沒追究?,F(xiàn)在可不一樣了,我們的軍紀可嚴了?!?br/> 剛說到這兒,小花推門進來說:“賈蘭,下半夜是你值班啊!”
“我知道?!?br/> 小花拿了些東西走了出去。
賈梅不解地問:“白天你不是忙了一天嗎?怎么晚上還值班?”
賈蘭說:“我們?nèi)耸稚?,排不過班來,沒辦法!”
“蘭蘭,咱不給他干了?!?br/> 賈蘭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說:“不行……一會兒娜仁大姐要查崗……你先睡吧,我得過去值班了?!?br/> “蘭蘭,你沒事吧?要不舒服,請假吧!”
“我還行……”賈蘭說著,向外走去。
賈梅一直在用擔憂的目光目送著她。自從賈蘭出去后,她幾乎都快坐不住了,一會兒就走到院子里去觀望著,希望妹妹能早一點兒回來??墒且呀?jīng)很晚了,還是不見賈蘭的影子。賈梅真有些急了,她正準備出去看個究竟,突然小花有些驚慌失措地跑進來:“不好了!賈蘭出事了?!?br/> 賈梅一把抓住小花問:“小花,出什么事了?”
“賈蘭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神情恍惚,剛才她給一個傷員打針,把藥給弄錯了……就出事了?!?br/> 賈梅緊張地問:“傷員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出了嚴重的醫(yī)療事故唄?!?br/> “啊,傷員死了?”
“跟死也差不多,正在搶救呢!”
“賈蘭呢?”
“海政委帶人把她抓起來關禁閉了!”
“關禁閉了?你快帶我去見她……”
不一會兒,卓小花帶著賈梅來到了一座廢舊的磨坊里,清冷的月光篩下細碎的光斑。四處飛散的蜘蛛網(wǎng)猶如破爛的棉絮。隨著木門“嘎吱”一聲響,小花領著賈梅走了進來。小花手里拎著馬燈。借著燈光,賈梅看見妹妹被綁在一根柱子上,不由大驚,急忙上前:“蘭蘭,他們怎么把你綁起來了?”
“我……出了醫(yī)療事故?!?br/> “那你也不是故意的,他們居然這樣對待你,太不近人情了!”
賈蘭悲哀地說:“姐,這下我完了,那個傷員真要是有個好歹,我就得上軍事法庭接受審判!”
“那會不會被槍斃?”
賈蘭搖頭說:“不知道……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br/> “什么時候把你送軍事法庭?”
“不知道……姐,你要救我啊?!?br/> “蘭蘭你別怕!姐會想辦法救你。”賈梅安慰著妹妹,其實她自己此刻也害怕得要命,心里沒一點兒底。
負責看管的杜大興聞聲走進來:“喂喂,誰讓你進來的?”
小花忙說:“是我?guī)齺淼??!?br/> 杜大興的口氣很嚴厲:“小花同志,我可警告你,賈蘭現(xiàn)在是犯人,你擅自帶人進來,萬一她們串供怎么辦?”
小花害怕地說:“這是賈蘭的姐姐,她只想看一眼妹妹?!?br/> “馬上離開,再不走我就不客氣了!”杜大興端起了槍。
小花急忙拉著賈梅說:“快走吧,走啊……”她強行把賈梅拉了出去。
紅召的那家小客棧離獨立團衛(wèi)生隊還有些距離,需要走一段山間小路。云遮著月,天空是暗的,地下更是暗得什么都看不清。賈梅跌跌撞撞小跑著,深一腳,淺一腳,幾次險些摔倒,又幾次差點兒把腳給崴了。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她來不及多想,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把妹妹救出來!
終于跑到小客棧門前,那貴寶正站在門口等著她。賈梅驚慌失措地說:“貴寶啊……”
貴寶連忙迎上前來:“別著急,二小姐呢?”
賈梅擺手說:“出事了……趕緊給我聯(lián)系葉知秋!”
“賈小姐,你先跟我來。”
賈梅怔了一下,跟著貴寶進了房間。
房間里沒有點燈,光線更加陰暗。賈梅跟著貴寶進來,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站立在窗口。貴寶恭敬地對那人彎腰:“處長,賈小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