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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咆哮,迎面如霜刀刺骨,拓拔野站在船頭,衣裳獵獵鼓卷,呼吸如窒,直欲乘風飛起。極目遠眺,天海漆黑,無邊無際,遙遙可見絢麗的極光淡淡閃爍,倏忽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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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過南望崖六百余里,距離從前與龍女棲住的冰屋似乎也已不遠了。但四下凝眺,北海茫茫,浮冰跌宕,依舊看不見陸地。又想,離開彼地已有數(shù)年,不知那冰屋是否早被遷徙的蠻人據(jù)為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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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格啦啦”一陣裂響,船身劇震,眾人驚呼迭起,在甲板上趔趄奔走,班照叫道:“轉(zhuǎn)舵!轉(zhuǎn)舵!龜他***,又撞上冰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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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又聽一聲低沉的嗚鳴,船身搖蕩,眾人一怔,歡呼道:“是火蛾鯨!”奔到右側(cè)船舷一看,果見一頭四丈來長的鯨魚撞擊在側(cè)翼的破冰刀上,掙扎搖擺,鮮血迅速洇開,染紅了四周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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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鯨魚視力極差,又喜歡尋著亮光游戈,北海漁民每每用***為餌,誘而捕之,故有此名。其肉幼嫩鮮美,生食甘甜爽口,烹之則相飄十里,因此又被叫作“十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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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龍族將士一日未嘗飽餐,眼見這等美味自行撞上門來,無不精神大振,紛紛投下叉矛、鐵鉤,將它往上拽起。數(shù)十個性急的等得不耐,索性高呼叱喝,口銜彎刀躍下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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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侯爺大喜,從拓拔野身邊一躍而起,哈哈笑道:“他***紫菜魚皮,天寒地凍??偹阌袩狎v騰的魚羹暖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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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又收住笑聲,皺著眉頭喃喃道:“真珠最是喜歡鯨魚,若讓她知道,定然又要不高興了。罷了罷了。餓死事小,唐突佳人事大,還是啃我的海藻干罷?!眹@了口氣,又懶洋洋地躺回?;⑵ひ巍?br/> ?
拓拔野忍俊不禁,笑道:“王爺忍為佳人改吃素,真乃大丈夫之楷模也?!毕肫饛那昂陀陰熸袩~羹地情景來,思念更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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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后方歡呼大作,“卜通”連聲,兩人轉(zhuǎn)頭望去,各戰(zhàn)艦***接連亮起。無數(shù)人影躍下水中。似是也有不少火蛾鯨撞到了其他船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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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大奇,與水族艦隊的連日鑫戰(zhàn),已將附近鯨群紛紛驅(qū)逃到了更北的海域。怎地今夜突然了出這許多火蛾鯨來?心中一凜,糟了!難道是北方來了大批水族艦隊,驚動鯨群重又朝南游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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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細想,又聽“嘩”地一聲,大浪噴舞。碎冰飛揚,一艘烏黑油亮的梭形潛水船突然破空飛起,朝甲板上疾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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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大嘩。紛紛轉(zhuǎn)身操刀。二八神人“咿呀”大叫,踏步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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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潛水船被八齋樹妖氣浪一撥,轉(zhuǎn)向飛旋,猛然沖落在甲板上,朝前接連彈跳,直滑出六七丈,一頭撞入哨艙,船身劇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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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侯爺喝道:“孩兒們,抓活口!”龍族群雄轟然應和。鐵勾飛抓縱橫飛舞,“咄咄”連聲,競相破入那潛水船中,再齊齊朝外一扯,木板碎裂迸飛,整艘小艇登即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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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滾滾,但見殘船中,六名黑衣漢子抱頭蜷身,嚇得面無人色,惟有一人施施然起身,朝拓拔野,六侯爺抱揖行禮,微笑道:“博父國燮沨,拜見龍神陛下,鎮(zhèn)海王?!?br/> ?
那人黑袍玄冠,長須飄飄,舉止灑落優(yōu)雅,殊無半點張皇恐懼,正是與拓拔野有過數(shù)面之緣地水族長老燮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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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微覺奇怪,此人率直敢言,在水族內(nèi)風評頗佳,當年蟠桃會后,他率眾轉(zhuǎn)投烏絲蘭瑪,共討燭龍;帝鴻與玄女暴露真面后,他又率領親信,消失得無影無蹤,想不到竟孤舟萬里,冒險到了此處。當下微笑回禮道:“博父國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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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踱步而出,從袖中取出一個黑木匣子,平空徐徐遞來,傳音道:“在下奉水龍黑帝密,拜詣龍神陛下,有要事相奏?!?br/> ?
拓拔野心中一凜,接過那匣子凝神察探,匣中放著一個頗為小巧眼熟的黑玉葫蘆,果然是水龍琳頸上佩帶的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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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侯爺心領神會,起身哈哈笑道:“久聞燮沨長老歌舞酒色,無所不精,今日既有幸相見,本王自得好好討教一番。來人,上好酒,烹鯨肉,可別怠慢了客人!”自行領著燮沨往艙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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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群雄轟然齊應,又紛紛忙碌起來,留下那六名水族漿手不知所措地盤坐殘船內(nèi),面面相覷,臉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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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密艙,關緊銅門,外面的風聲、喧嘩盡數(shù)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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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四下環(huán)顧,捋須嘆道:“久聞湯谷扶桑木制成的巨艦固若金湯,今日得見,名不虛傳。難怪短短半年之內(nèi),龍神陛下竟能勢如破竹,直搗北海,我族水師空負天下第一之名,亦只能望風披糜?!?br/> ?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船堅炮利,不過末技。古往今來,惟有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朝陽水伯這半年來的敗績,不是因為艦隊不敵于我,更不是因為水族將士貪生怕死,實是因為水伯勾結(jié)帝鴻,倒行逆施,喪卻了天下人心?!?br/> ?
燮沨拊掌道:“陛下言我所言,一語中的。這也是燮沨今日奉旨拜詣的因由?!?br/> ?
轉(zhuǎn)頭望著艙壁上懸掛的大荒地圖,神色略顯悲戚,徐徐道:“神帝化羽之后,大荒分裂,群雄并起,百姓水深火熱,苦不堪言。我族雖然幅員遼闊,占天下近半,兵多將廣,為五族之雄,但自汁黑帝為燭龍陷害以來,族內(nèi)奸佞得勢,人心各異,忠義之士不是含冤囚死,就是被驅(qū)趕放逐,就連龍牙侯這等英雄,也流落族外,有家難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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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水伯鏟滅燭龍后,族人原以為中興可期,無不額手相慶,豈料他野心更甚燭龍,黨同伐異、排斥異己,尤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水龍陛下,也成了他恣意操縱的傀儡。更讓族人震駭難過地,是連那原本高潔睿智的水圣女,也搖身變成了和帝鴻勾結(jié),禍亂大荒的鬼國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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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了搖頭,嘆息道:“這幾年來,干戈不絕,戰(zhàn)火連天,又加上連年災荒,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地百姓多如黃河沙數(shù)。民生凋敝,人人厭兵,如果上天再不降下圣人,平定四海,九萬里北疆只怕也要叛亂四起,分崩離析了?!?br/> ?
“天降圣人?”六侯爺?shù)咕七f與他,瞄了拓拔野一眼,笑道,“讓我猜猜,莫非長老今日到此,竟是奉黑帝之命,尋找‘伏羲轉(zhuǎn)世’,鏟滅亂世奸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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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燮沨倒也干脆,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雙目灼灼地凝視著拓拔野,道,“那年天帝山上,我聽著陛下慷慨陳辭,倍受震動,那句‘天下合,則百姓寧;天下裂,則百姓苦’更是讓我心有戚戚。當今天下,有野心雄圖的盜世梟雄何其之多,天吳也罷,帝鴻也好,都不過是想吞并五族,將四海百姓變成他一人之奴。而象陛下這般心系蒼生、不圖權(quán)位,但求處處都是蜃樓城的,實是鳳毛麟角,圣明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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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般當面夸贊,拓拔野反倒臉上燒燙,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笑道:“長老過譽了,我可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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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搖頭道:“陛下大智大孿,仁義無雙,早已世所共知,豈獨我一人所言?燮沨雖然無甚德才,卻也從不阿諛獻媚。此番到來,不僅承水龍黑帝之重托,更是擔負了千千萬萬水族百姓的期望,但求能為陛下盡綿薄之力,誅討天吳,鏟滅帝鴻,還復天下太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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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與六侯爺對望一眼,心下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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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年來,龍族水師雖然縱橫萬里,所向披糜,但瘦死的猛犸比象大,水族物產(chǎn)豐富,兵多將廣,實力終究遠勝龍、苗各族。雙方在陸地上割據(jù)對峙,大大小小打了數(shù)十場戰(zhàn),傷亡慘重,卻難有太大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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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金族、木族、火族內(nèi)亂猶未青定,南荒九大蠻族在玄女煽動下,與王亥、康為等六大軍團組成聯(lián)盟,將烈炎的炎帝軍、夸父的古田軍分割包圍,占盡上風。金族大軍則被廣成子的十萬尸兵與百里春秋的萬獸軍狙擊,血戰(zhàn)數(shù)月,仍難以東進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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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蚩尤所率的九黎苗軍、蛇軍勢不可擋,接連大敗土、水聯(lián)軍,攻入土族腹地,但也正因如此。反被姬遠玄大軍重重包圍,雖然仍凱歌迭奏,但長久相持,必定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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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能得水龍琳之助。挾水族民心,內(nèi)外夾攻,不僅可以徹底擊潰天吳,更能對土族形成四面包抄之勢。僵持的局勢一旦打破,中立觀望的各夷族蠻國必定轉(zhuǎn)投己方麾下,金、火、木各族地內(nèi)亂也自可不解而除。水龍琳此舉,可謂決定全局勝負之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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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侯爺與天吳交戰(zhàn)數(shù)年,素知這廝詭狡,擅使誘敵反間之計,心下將信將疑。拍了拍燮沨的肩膀,哈哈大笑道:“燮沨呀燮沨,聽說你能言善辯。對女人說起甜言蜜語很有一手,想不到哄起男人也這般能耐!龍水兩族世代為仇,就算水龍陛下真想扳倒天吳,也當去找白帝、炎帝,為何竟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找本族夙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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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淡然一笑,道:“王爺這等聰明人,又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拓拔陛下恩澤四海。身份特異,既乃當世龍神,又是蛇族帝尊;既是我黑帝嫡系血脈,又是土族公孫氏后裔,既是苗帝的生死之交,又是炎帝的結(jié)拜兄弟,既是金族圣女地夫婿,又是我族亞圣女的郎君;既是神農(nóng)帝的使者,又是靈青帝的義子;既是金族奇?zhèn)b古元坎的今生,又是太古伏羲大帝轉(zhuǎn)世……試問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誰能讓五族四海的百姓殊無異議,競相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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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微笑不語,燮沨又道:“更何況龍神陛下融貫古今,煉就曾三天子心法’,神功蓋世,幾近無敵。麾下又云集了各方英雄,振臂一呼,四海響應。打敗帝鴻,一統(tǒng)大荒,實不過是早晚之事。我們求請結(jié)盟,不僅是為了誅滅天吳,更是順應天意民心。有拓拔陛下這等仁君,大荒必可重現(xiàn)神農(nóng)之治?!?br/> ?
他這番話雖是恭維奉承,卻也一語中的。大荒五族分治已近一千六百年,要想讓各族重新統(tǒng)一,除了本身要有過人實力之外,還需德高望重,叫人心悅誠服。放眼當今之世,的確惟拓拔野一人與各族都有極深的淵源關系,又無野心貪欲。各族若真想權(quán)衡妥協(xié),他必定是最可接受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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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侯爺仍有些疑忌,笑道:“燮沨長老,不是敖某多疑,只是此事關系重大,若我們太過輕信,毫無戒備,一不小心中了天吳奸計,那可就稀里嘩啦,紫菜魚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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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道:“王爺說地是,所以為表誠意,我此行還帶來了一個消息?!蹦曋匕我埃蛔肿值溃骸氨菹逻€記得當日平丘海底,那險些被解印復活的太古兇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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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鯤魚?”拓拔野一震,陡然明白其意,驚火交集,沉聲道,“你是說天吳要解印鯤魚,對付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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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點了點頭,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鯤魚現(xiàn)在已然復活,正被水伯以封印咒語操縱,朝此處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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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嘭”地一聲悶響,船艙劇晃,仿佛撞到了巨大的冰山暗礁上,竟陡然翻轉(zhuǎn)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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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猝不及防,登時趔趄飛跌,朝頂壁撞去。拓拔野心下一沉,抄臂將他穩(wěn)穩(wěn)拉住,還不等打開艙門,又是“轟”地一聲巨響,仿佛被巨錘猛擊,厚實堅韌地扶桑木艙壁豁然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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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啦啦!”艙板接連掀卷,破空而起,四周瞬間空蕩無遮??耧L撲面,天旋地轉(zhuǎn),但見一排大浪沖天掀起數(shù)十丈高,咆哮著兜頭拍下。人影紛飛,驚呼慘叫不絕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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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一凜,揮掌橫掃,借著那反彈氣浪,拖起燮沨,沿著桅桿斜踏上掠,沖天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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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鼓卷,凌空下望,心中驚怒更甚,但見片刻前還平定如鏡的茫茫北海,此刻竟已鯨波如沸,巨浪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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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三百余丈外,一道洶洶狂流正如尖楔似的急速沖來,勢如破竹,不斷地沖破堅冰,向兩側(cè)擴散掀卷,推起道道數(shù)十丈高的水墻。就連懸浮的冰山被其所撞,也紛紛跌宕炸裂,沖天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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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望去,就象一個底寬達數(shù)百里,長不可見邊際地巨大三角,自北向南,滾滾澎湃,在極光照耀下,閃爍著萬千點霓彩眩光,壯麗而又奇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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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急速推進下,整個海面仿佛被劈裂撕扯開來,咆哮著,翻騰著,將六十余艘青龍、湯谷戰(zhàn)艦席卷拋蕩,隨時都欲撞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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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一聲低沉渾厚的嗚鳴,似從海底傳來,震得拓拔野氣血翻騰,“轟!”波濤如炸,那片三角絢光中央突然飚起一道直徑達十里的巨大水柱,霎時間滾滾高噴,直沖夜穹。熱氣騰騰,環(huán)繞著水柱,如濃云密霧,四下翻滾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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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沨驚魂未定,駭然凝望著那道擎天巨柱似地飛旋巨浪,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景象,臉色煞白,半晌才夢囈似的低聲道:“是鯤魚!鯤魚已經(jīng)……已經(jīng)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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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呼吸如窒,也不知是驚是喜是火是懼,這可真叫“說打雷,便閃電”了!他在這淼淼北海苦苦搜尋了六個月,一直未能找到鯤魚的方位,想不到此時此地,它竟自行撞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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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嗚鳴如雷,那擎天水柱越噴越高,四周冰冷的海水如巖漿滾沸,熱氣蒸騰,一團團朝上洶洶翻滾,狂風吹來,刺鼻的濁臭炙熱之氣直貫頭頂,熏得人煩悶欲嘔,呼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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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心下大凜,知道鯤魚即將浮出海面。當年在北海平丘便曾領教過這太古兇獸的威力,一旦縱其肆虐,青龍艦隊勢必被撞為齏粉!當下縱聲長呼,命令各艦迅速合艙下潛,朝東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