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藍天如洗,白云飛涌。從空中鳥瞰,萬里青山層巒疊嶂,宛如碧螺綿延,狂風吹來,又仿佛汪洋波浪,輕輕地起伏晃動,在陽光下變幻著深藍淺綠的層疊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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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鳥歡鳴俯沖,春風撲面,晏紫蘇發(fā)絲凌亂飛舞,麻麻庠庠地撫弄著蚩尤的臉龐,夾帶著陣陣馥郁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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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瞇起眼,深吸了一口氣,塵心盡滌,數(shù)月來的煩郁憂悶似乎清減了許多。想到拓跋野音訊杳渺,生死難料,心里又不由一陣刺痛,握緊苗刀,暗想:“烏賊,當日你我約定共奪青帝之位,攪木族一個天翻地覆,今日你若爽約,我可饒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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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經(jīng)年,重返大荒,卻已是物是人非,這五個多月來,拓跋野先是被封地丘之底;接著又出現(xiàn)北海,大鬧平丘,而后又被吞于鯤魚腹中??芍^一波三折,讓人提足了心,吊夠了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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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雖然偵騎四出,從晨瀟等蛇族蠻人口中探得當日情景,奈何卻找不到沉落的鯤魚,更毋論拓跋野與龍女了,就連流沙仙子、靈威仰與公孫嬰侯等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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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龍無首,士氣大挫,龍神不得不重新登位,一面繼續(xù)派遣偵兵尋找,一面與蚩尤的湯谷軍合力對付水妖。青龍艦隊既沒,龍族水師元氣大傷,所幸天吳忙著黨同伐異,鞏固勢力;而木神又一心籌備青帝大會,都無暇東顧,因此近來幾場不大不小的游戲,雙方各有勝負,暫時形成對峙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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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不過是風暴前的寧靜,一旦天吳蕩滅燭龍余黨,句芒又如愿登上青帝之位,東海局勢乃至整個大荒的戰(zhàn)局勢必隨之逆轉(zhuǎn)。不論是晏紫蘇、柳浪、抑或是水晶宮的龍族眾將,都無一例外地意識到,要想奪得戰(zhàn)機,控制全局,必須搶在水妖結(jié)束內(nèi)訌之前,粉碎句芒老賊的篡位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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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雙方來說,此次木族的青帝大會都可謂志在必得。蚩尤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就算等不到靈感仰,半成品不過句芒,也要攪渾一池春水,讓木族的局勢變得越亂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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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叫啾啾,青山霍然倒掠,晏紫蘇回眸嫣然一笑,道:“再這三十里,便是玉屏山啦,木族的各大城主,長老現(xiàn)在只怕都已到了表帝苑,喬少城主……,不現(xiàn)在應該叫你楊長老,咱們可別遲到了?!?br/> ?
她素手在臉上輕輕一抹,登時變成了一個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接著又在蚩尤的臉上揉捏摩挲,頃刻間便將他喬裝成了虬髯滿面的威武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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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紫蘇喬裝變化之術(shù)天下無雙,加之蚩尤的身形又與木族的楊鶩念長老頗為相近,略加變化,便已惟妙惟肖。即使是楊鶩念的妻妾兒女見了,也瞧不出半點兒破綻。更何況真正的楊鶩念昨晚已被他們半途拿下,并封入了乾坤袋?,F(xiàn)在天上地下,只此一家,再無分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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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莞爾,騎鳥疾沖而下,就近落在某處峰頂。綠陰如蓋,山溪潺潺,兩人整冠浴面,稍做休息了片刻,將太陽鳥封印入苗刀,又將苗馬收入乾坤袋藏好,這才繼續(xù)馭風而飛,朝玉屏山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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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小半時辰,已到了玉屏峰下,時值三月,春光明媚,大河湍急,繞山奔流,漫山遍野都是碧草紅花,分外絢爛妖嬈,數(shù)峰兀然高矗,云霧迷漫,遠遠地便聽見白云深處傳來絲竹鼓樂之聲,縹渺不絕,猶如來自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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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到處都是木族的偵兵巡衛(wèi),就連半山中也盤旋著許多飛獸兇禽,戒備森嚴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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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旗幟獵獵,帳篷鼓動,人流穿梭其間。各地趕來的木族貴侯、長老都在此處扎營歇息,等待哨衛(wèi)一一核實身份,發(fā)放“百花令牌”之后,才準許上去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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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長老、城主無一不是飛揚跋扈的木族權(quán)貴,但到了這青帝苑下,無不屏息斂氣,畢恭畢敬;偶有交談,也是輕聲耳語,比毫不敢喧嘩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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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蚩尤,一個碧衣紗冠的高瘦男子臉有慍色,大步上前,低聲道“老六,怎地現(xiàn)在才到?單將軍等得心都焦了!”不容分說,拽著他便往南邊的人群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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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聽晏紫蘇傳音介紹,知道此人叫鄭青州,是與淵木城主單定極為交好的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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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定修為高卓,與東極折丹、執(zhí)法長老天犬奢比、東海韓雁、華越城主葫蘆仙無相等人并稱木族仙級翹楚,戰(zhàn)功顯赫,曾大破火族四萬鐵騎,是靈感仰當年極為倚重的大將軍,寡言深沉,極具野心,是族內(nèi)少數(shù)幾個敢與木神句芒爭奪帝位的貴侯之一,為了此次的百花大會,兩年前,他與句芒明爭暗斗,拉攏了不少長老,鄭青州、楊鶩念便是其中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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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擠過人群,到了河邊的碧頂大樹前,七八名長老簇擁著一個黑臉長須的偉岸男子走了出來,蚩尤認出那人正是單定,心中登時躥起一股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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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定與喬羽原本交情極深,蚩尤幼年之時還曾在他膝上玩鬧過,喚他為“大伯”,誰想當年蜃樓城危難之時,這廝忌憚靈感仰,非但沒有出兵援助,還將蜃樓城派來的使者捆綁拿下,關(guān)入大牢。其自私卑劣,令人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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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單定開口,旁邊的幾個長老已搶道:“楊長老,文長老到底怎么說?肯幫咱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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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一怔,旋即明白他們說的乃是木族的司族長老文熙俊,此人掌管族內(nèi)大事,是僅次于青帝、圣女、木族雙神的人物。也是此次百花大會的司儀長老。楊鶩念是其姻親,交往其密,單定必是托他前往游說,爭取這第一長老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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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暗自冷笑,壓低聲音道:“單將軍放心,文長老對木神所為極是不滿,答應說服十八名長老舉投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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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哄然,喜色浮動,單定的黑臉上也忍不住泛起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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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熙俊重信守諾,言出必行。木族長老會共有五十八名長老,已方已有十名,再加上這十九位,便已超過半數(shù),更何況剩下的二十七位長老中,還有支持馬司南等人的第三方勢力,木神妄想與他爭奪青帝寶座,已殊無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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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欣喜,忽聽號角長吹,有人高聲叫道:“淄木城單定將軍,冷光城馬司南城主……請從南山門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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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有人叫道:“各位長老請到正山門領取百花令,乘鳥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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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涌動,蚩尤、晏紫蘇與單定等人作揖相別,隨著鄭青州一行到了正山門下,一同領取了百花令,乘坐禽鳥往山頂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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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呼嘯,云霧離散,到了正峰山頂,松竹蒼翠,天湖澄清,倒映著藍天白云,明麗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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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齊奏,仙樂飄飄,一行青衣俏婢引領眾人沿著湖邊前行,松林間擺放了許多石案竹榻,珍肴美酒琳瑯滿目,眾人入席坐定,清風徐來,水光瀲滟,飄香撲鼻,合著那縹緲樂曲,恍然置身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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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苑乃木族禁地,眾貴侯長老都少有涉足,蚩尤更是生平首次踏入,他對靈感仰素來厭怒,恨屋及烏,對這清幽絕俗的山谷自然也沒什么好氣。目光掃處,皆見湖邊竹亭經(jīng)及那塊刻寫了《剎那芳華曲》的石壁,心中頓時一震,想起拓跋野對他說過在這里初見蕾依麗雅的情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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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想:“也不知道姑射仙子被囚在山上什么地方?若搶不到青帝之位,拼死也要替鳥賊將她救出?!?br/> ?
晏紫蘇秋波流轉(zhuǎn),突然低咦一聲,吃吃笑道:“呆子,你瞧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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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轉(zhuǎn)眸望去,只見一個賊眉鼠眼的黃面漢子在人群中左顧右盼,雖然穿著一身華麗的青比長裳,卻掩不住那猥瑣奸猾之狀,赫然正是久違不見的大荒第一妙賊御風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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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愕,想不到這小子膽大包天,竟敢混入百花大會來行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念頭一動,霍然起身朝他大步走去,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傳音喝道:“小賊,敢到這里偷寶貝,活得不耐煩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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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風之狼嚇得魂飛魄散,想要飛身躥出,卻被他扣住琵琶骨,周身酸軟麻痹,一步也邁不得,苦著臉轉(zhuǎn)過頭來,干笑道:“這位長老氣宇軒昂,靈氣沖天,電眼如炬,談吐不凡,一看就知道乃天神轉(zhuǎn)世,青帝重生,小的……哎喲,小的那個是萬分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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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臉色一沉,傳音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懷里偷的東西全搜出來,讓大家前來一一認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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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風之狼聽他口風不像要為難自己,登時大喜,連連點頭道:“是!是!我這人最是忠厚老實,守口如瓶……”一邊胡言亂語,一邊乖乖地隨他回到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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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紫蘇已明蚩尤心思,斟了杯酒,笑道:“先喝了這杯酒壓壓驚,再守口如瓶不遲?!辈坏扔L之狼說話,已盡數(shù)灌入他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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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風之狼只覺得喉嚨一麻,仿佛無數(shù)蟲子爬行咬噬,心中一沉,驚怒駭然,抓著脖子想要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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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紫蘇笑吟吟地傳音道:“我嫌這酒太淡,摻了些“北海尸魚粉”,不知道味道如何?如嫌不夠,我再加些“青丘消魂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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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尸魚粉”與“青丘消魂散”都是青丘國秘制的毒蠱,御風之狼見多識廣,機變狡獪,登時猜出她的身份,駭?shù)媚樕珣K白,汗珠涔涔而下,急忙伸出手指蘸了酒水,在石案上寫道:“晏國主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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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紫蘇嫣然一笑,柔聲傳音道:“嫁夫從夫,我現(xiàn)在是蜃樓城喬少城主的夫人,要我饒你性命,也得先問問我夫君答不答應……”眼波一轉(zhuǎn),情意綿綿地凝視著蚩尤,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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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風之狼這才醒悟此人竟是曾與自己風雨同路的少年英杰蚩尤,心中登時大松,但想到自己當日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六候爺?shù)热说暮PM,今日卻又撞見比那些蝦兵蟹將更狠辣百倍的妖女,又不由恨得牙根癢癢,心底暗罵,臉上卻滿面堆笑,粲然如菊花。手指在石案上寫道:“恭祝二位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小的愿肝腦涂地,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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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哼了一聲,晏紫蘇卻笑著傳音道:“豬肝猴腦不要也罷,只要三個時辰內(nèi),你打探出姑射仙子囚室所在,我就保你太太平平地揣著寶貝下冊去,否則這“北海尸魚粉”發(fā)作起來,我也沒奈何啦?!?br/> ?
素手一彈,幽香撲面,御風之狼喉嚨登時一陳清涼,咳嗽幾聲,已能啞聲說話了,不敢耽誤,急忙朝二人揖了一禮,匆匆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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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木族的長老,貴侯均已到齊,天湖沿岸人頭攢動,絲竹鼓樂不絕于耳。單定、馬司南等候選人被請入湖邊竹亭坐定,五十六位長老坐在竹亭外的松林中,其他貴候則沿湖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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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號角破云,眾人哄然,有人叫道:“木神駕到!”,一行碧衣少女從石崖后翩然繞出,接著又魚貫走入十余名青衣樂師,悠揚吹奏著竹笛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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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后的是一個面如冠平的青衫男子,斜眉入鬢,三綹長須飄飄谷舞,顧盼神飛,笑容清雅,頗有仙人出塵之態(tài),正是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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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長老、貴侯紛紛起立,唯有單定、馬司南等人動也不動,晏紫蘇咯咯一笑,道:“好大的架子!可惜靈感仰那老匹夫不知下落,否則讓他瞧見這奸賊的囂狂之態(tài),可有好戲瞧啦。”蚩尤冷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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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芒入席,頜道微笑示意,眾人紛紛坐下,鼓樂頓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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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高冠大袖的青衣男子從亭中緩步走出,朗聲道:“日上中峰,吉時已到,在下文熙俊,蒙長老會之托,為本次百花大會之司儀,大會現(xiàn)在正式開始,禁衛(wèi)封山,不許任何人擅自妄闖?!?br/> ?
四周寂然,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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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熙俊目光炯炯,環(huán)顧眾人,又道:“常言道”百足之蟲,不能片記得無首;萬里之國,豈可一日無君”?青帝失蹤已近五載,族中眾事雖有長老會代為裁斷,卻終非長久之計,當下正值亂世,烽煙四起,虎豹環(huán)伺于側(cè),更需才能超卓的雄杰之士,率領本族安邦衛(wèi)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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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雄渾,口才了得,娓娓而談不過片刻,木族眾人已聽得熱血如沸,幾次撫掌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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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熙俊道:“我族英豪輩出,要想推選出一個雄才大略的新青帝,原非難事,但正所謂百花繁密,各有所佳,爭妍斗艷,反倒讓我們挑花了眼……”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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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熙俊擺了擺手,道:“因此長老會深思熟慮,決意舉辦這百花大會。由在座諸位推選英杰,再交由長老會審議。但凡木族中人,不論貴賤,均可舉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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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比忽然高聲道:“文長老,六百年前羽青帝大破東海龍族,以長生刀在金鱗龍背上寫下“天下布武”四字,被我族舉為上訓,當今亂世,更當以武治國,既是推選青帝,又豈能不以武道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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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十幾個長老登時紛紛附和道:“執(zhí)法長老所言極是。羽青帝,靈青帝無一不是天下佼佼,若新任青帝修為泛泛,對內(nèi)何以服眾?對外焉懾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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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芒捋須微笑,單定、馬司南等人的臉色齊變,若是單以法術(shù)、武力而論,族內(nèi)除了雷神,再無人可與木神爭鋒,奢比等人的言論,擺明了便是要幫句芒肅清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