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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聲文集·長篇小說(套裝) 第75章

第75章
  
  “你在往哪兒開?”
  
  肖冬云朝車窗外又看了一眼,但見一片黑暗,連點兒燈光都沒有。
  
  她心里害怕起來,暗暗將書包帶兒緊繞在一只手上。
  
  “小姐,我還能往哪兒開呢?在按照你的要求,往你想去的地方開唄!”
  
  三十來歲的出租汽車司機是個胖子。他回答她的話時,一只手離開了方向盤,在她腿上拍了一下。
  
  肖冬云嫌惡地將雙腿向車門那邊偏過去。那是一輛出租車。盡管她一上車便貼近她那一邊的車門坐著,但司機的手還是略微一伸就可以拍在她腿上。一路他的手已在她腿上拍了多次了。這使肖冬云意識到了他對自己居心叵測。
  
  “我來時,車可沒開這么久。”
  
  “那你來時坐的什么車?”
  
  肖冬云不說話了。她當(dāng)然不愿告訴他,自己是和自己的妹妹以及另外兩名紅衛(wèi)兵戰(zhàn)友預(yù)先藏在一輛車廂封閉的小貨車?yán)锊诺竭_市區(qū)的。
  
  “你來時,車也走的這條路嗎?”
  
  在封閉的車廂里,她怎么能知道車走的哪條路呢?這是她根本沒法回答的問題,只有緘口不言。
  
  “哎,問你話呢,啞巴了?”
  
  司機的一只手又一次離開了方向盤,又一次朝她的腿拍過來——這一次她有所防,抬臂擋了一下。
  
  “你還高貴得碰不得呀?”
  
  司機無恥地嘿嘿笑了。
  
  肖冬云非常后悔上車時沒坐在后座。
  
  她警告道:“你別惹我生氣啊!”
  
  “你生氣又會怎么樣,打開車門從車上跳下去?”
  
  司機的手再次伸過來,又被她的手臂擋回。
  
  一股涼風(fēng)灌入車內(nèi)——因為肖冬云已經(jīng)打開了車門。
  
  她凜凜地說:“你以為我不敢往下跳嗎?”
  
  “哎,別別,千萬別!快關(guān)上車門,我膽小,鬧出人命可不是好玩兒的!”
  
  司機慌手慌腳了,車在并不平坦的馬路上扭起“8”字來。
  
  肖冬云關(guān)上車門,又警告道:“你膽小,我可膽大。什么人我都見過,所以你還是別惹我生氣為好!”
  
  聽她的口氣,就像她是一位江湖女俠似的。
  
  ……
  
  肖冬云把妹妹肖冬梅丟了以后,貓在江橋的橋墩下哭了一陣。畢竟比妹妹大兩歲,畢竟從初一到初三一直是班長,并從初二起就擔(dān)任全校的團支部副書記,頭腦中多多少少積累了點兒處變應(yīng)急的冷靜和經(jīng)驗。哭了一陣,蒙了片刻,也就自然而然地開始尋思該怎么辦了。
  
  她想自己得盡快回到他們來的那個地方。那兒有特別關(guān)懷特別愛護自己的“軍宣隊”啊!雖然只在那兒住了一個多星期,但她已與那兒的每一個人都很熟了。尤其那位六十多歲的老院長,對自己、妹妹和那兩個戰(zhàn)友可以說是像對兒女們一樣親的。
  
  是的,得盡快回到那個地方!
  
  看來,只有在那個地方,他們這四名紅衛(wèi)兵,才被當(dāng)成正常的人!
  
  只有在那個地方,觸目可見的任何一面墻壁上,才用標(biāo)準(zhǔn)的隸書體或楷體,寫著一段段大紅字的毛主席語錄。
  
  只有在那個地方,樓內(nèi)或磚瓦平房的走廊里,兩側(cè)才用繩子懸貼著大字報。
  
  只有在那個地方,所有的人們,包括打掃衛(wèi)生的女工,胸前才別著各式各樣或大或小的毛主席像章。
  
  只有在那個地方,不論男女,不分年齡,才人人袖子上都佩戴著“紅衛(wèi)兵”袖標(biāo),證明他們和自己一樣,都在以堅定不移的政治態(tài)度參與著史無前例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而且,都是無比忠誠于毛主席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司令部和無產(chǎn)階級革命路線的。
  
  只有在那個地方,人們才每天“三敬三!保徊琶刻臁霸缯埵就韰R報”;才相互地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才非常自覺地“斗私批修”。
  
  那個地方的氛圍,乃是他們從“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后所熟悉的,所習(xí)慣的,所能置身其中而會產(chǎn)生良好的革命感覺的。在那個地方,他們才是備受尊敬的“革命小將”;他們的一言一行,才特別有意義,才受到特別的重視;在那個地方,沒有誰敢對他們放肆無禮!更沒有誰敢把他們當(dāng)成小瘋子!
  
  對,盡快回到那個地方去!盡快回到那個地方去!看來,只有依靠了那個地方的人們,才能找回妹妹,才能找回紅衛(wèi)兵戰(zhàn)友趙衛(wèi)東和李建國!
  
  可那個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她只知道它在郊區(qū)。只知道它被那兒的人們叫做“療養(yǎng)院”。攀上它的后墻,可以望見一片菜地,菜地的遠處是大片的已經(jīng)開始變黃的麥田,麥田的遠處是天邊。有幾處村落依稀分布在麥田和天邊之間。從它的大門望出去,門外是一條不寬的柏油路。路的對面是一排高高的楊樹。楊樹的后面,大約百米遠的地方,矗立著什么高高的圓柱形的建筑物。分明地,矗立在那兒已經(jīng)有很多很多年了。老院長曾告訴過她,那是日本人占領(lǐng)時期的水塔。水塔下曾有過日本的軍列鐵道專線……
  
  那么,水塔不就是那個郊區(qū)所在的標(biāo)志嗎?
  
  但如果要盡快回到那個地方去,靠兩條腿走是不行的呀!倘在走的途中,碰到幾個壞男人,遭劫持了呢?這是明擺著不可不防的呀!紅衛(wèi)兵肖冬云已經(jīng)開始覺得,這座城市肯定不是首都北京了。進一步說,她已經(jīng)開始面對這座城市并非首都北京這樣一個事實了。那老院長為什么還多次地對他們講“你們是在毛主席他老人家身邊,是在首都北京”呢?雖然她心中存此疑惑,她的信任感,還是寧愿傾向于老院長們。在這一座城市里,倘連老院長們也不信任了,那么還有誰值得信任呢?她還能去向誰求助呢?她也開始后悔了;诓辉摬宦犂显洪L一再的忠告——千萬別離開那個院子。她和妹妹和趙衛(wèi)東李建國,曾多次要求到天安門廣場去看天安門城樓,去向烈士紀(jì)念碑獻花圈,去到各大院校去看大字報,聽大辯論。但老院長總是耐心地說服他們不要急。保證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一定會親自帶他們?nèi)サ。老院長還嚴(yán)肅地說,他和他的同志們,對他們四名紅衛(wèi)兵小將,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向“中央文革”負(fù)著份大責(zé)任。說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局面雖然是大好的,雖然會越來越好,但階級陣線畢竟模糊著,敵我友畢竟還不怎么分明,這里那里,經(jīng)常發(fā)生武斗……總之一句話,不經(jīng)他允許,他們四名紅衛(wèi)兵小將還是不要離開院子擅自行動的好。如果他們出了意外,他可怎么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向“中央文革”交代呢?
  
  現(xiàn)在卻不幸被老院長言中,果然出了意外!丟了妹妹,李建國生死不明,趙衛(wèi)東被抓走,難道還不算是出了意外嗎?!
  
  本來,她是不主張偷偷離開的。四個人中,數(shù)李建國偷偷離開一次的念頭最強烈。他像剛從林子里被逮住送進動物園的一只野獸,療養(yǎng)一天之后就嘟囔悶得慌了。她曾對他說:“如果實在悶得慌,就背毛主席語錄!”他卻說他已經(jīng)一條條背得滾瓜爛熟了。她不信,他就讓她考他。果然,一本二百七十頁的《毛主席語錄》,無論她翻哪一頁,指哪一行,他都能只字不差地張口背出。后來他就轉(zhuǎn)而去說服她的妹妹冬梅。冬梅其實也早有偷偷離開一次的潛念。盡管妹妹一次也沒流露,她作為姐姐卻是完全看得出來的。兩人一樣的心思,當(dāng)然一拍即合,于是又雙雙去說服趙衛(wèi)東。趙衛(wèi)東那幾天里正在從早到晚孜孜不倦地學(xué)習(xí)《資本論》,并認(rèn)真地記筆記,仿佛決心要將自己的馬克思主義思想水平,在幾天里就提高到一位馬克思主義思想理論家的程度。只要見老院長一閑著,他就捧著《資本論》和筆記本,去到老院長的辦公室里,坐在老院長對面,和老院長討論艱深的剩余價值理論。幸而老院長總是非常耐心地傾聽他一大套一大套的學(xué)習(xí)心得,總是特別謙虛地和他進行思想交流。他還主動要求老院長同意他向全院的革命同志們匯報一次學(xué)習(xí)心得,實際上是希望能有機會給眾多的人上一堂馬克思主義理論課。老院長倒特別能理解他愿望的迫切和自信,滿口答應(yīng)了。所以當(dāng)肖冬梅和李建國對他進行游說,爭取他的支持時,他起初也是聽不入耳的。因為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備課方面了。但肖冬梅和李建國則不達目的不罷休,終日地軟磨硬泡。二人中肖冬梅對他的影響力遠勝過李建國。她知道高二的紅衛(wèi)兵大哥哥是多么一往情深地愛著她的姐姐,也知道姐姐同樣一往情深地愛著他,故話里話外的,抬出姐姐來壓這位四人紅衛(wèi)兵長征小分隊的隊長。說姐姐也有偷偷離開一次的念頭。既然自己愛著的人也有此念,紅衛(wèi)兵長征小分隊隊長的紀(jì)律原則動搖了。當(dāng)他帶著肖冬梅、李建國與肖冬云商議具體的行動方案時,肖冬云表示了極大的詫異。
  
  “怎么?他倆預(yù)先并沒和你通氣兒?”
  
  趙衛(wèi)東不免有上當(dāng)受騙之感,看樣子立刻就要對兩名紅衛(wèi)兵部下發(fā)作了。而肖冬云明白,他真的發(fā)作起來,也決然不會沖著自己的妹妹肖冬梅,一定是單只沖著李建國去的。她暗替李建國感到委屈。雖然他是主謀,妹妹是同盟,但在抬出自己騙他們的隊長這一點上,獻計獻策的分明是妹妹呀!而妹妹卻在一旁有益無害地笑瞧著她,還向她頻頻使眼色哪!她若搖頭,妹妹定惱于她。妹妹一惱,妹妹那張嘴可是不饒人的,興許會當(dāng)著紅衛(wèi)兵戰(zhàn)友李建國的面,不管不顧地說出什么使她和他都臉紅起來的話。那會叫她多難為情呢!也會使他這位隊長多尷尬呢!又多損害他的隊長形象呢!
  
  “肖冬云,你為什么不回答我的話?”
  
  當(dāng)著第三個人的面,包括當(dāng)著她妹妹的面,他一向叫她“肖冬云”。而且一向表情嚴(yán)肅,不茍言笑。只有沒第三個人在跟前的時候,他才叫她“冬云”,他的語調(diào)里才有溫柔。
  
  那會兒,妹妹在他背后撇了下嘴。
  
  “他倆向我透露過他倆的念頭,我也表示同意了!
  
  她說了違心話。
  
  ……
  
  現(xiàn)在,她回想起來,真是后悔死了!
  
  如果自己不說那句違心話多好哇。在四個人之間,無論什么事,只要她不明確表態(tài),隊長趙衛(wèi)東一般是絕不會輕易做出什么決定的。如果她表示反對,那就夠他猶豫幾天的了!
  
  肖冬云呀肖冬云,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表示反對呢?
  
  你心里可明明是不贊成的呀!
  
  她不僅后悔,而且非常恨自己了……
  
  她從胸前摘下了毛主席像章,從袖子上摘下了紅衛(wèi)兵袖標(biāo),用袖標(biāo)卷裹起像章,放入了帆布書包里。隨后她離開那個隱身的橋墩,踏下江堤臺階,雙手掬起江水洗臉。在她腳旁,有三塊整磚。那可能是在江邊釣魚的人壓住魚竿用的。她撩起衣袖擦臉時,一扭頭發(fā)現(xiàn)了那三塊磚。她瞅著它們想了片刻,便脫下上衣,將一塊磚用上衣包起,也放入書包里了。脫下上衣,她穿的便是一件短袖小布衫了。花色和她妹妹的罩胸兜兜一樣。這樣,她就不致因自己那件黃上衣招人目光了。而內(nèi)中有了一整塊磚的沉甸甸的書包,足可以用來防身。往誰頭上掄一家伙,誰要是不雙手抱頭暈半天才怪呢!
  
  她對自己一舉兩得的英明想法感到滿意。
  
  于是她踏上臺階,盡量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向前走去……
  
  褲兜里有錢,她打算問明了路線乘到郊區(qū)去的公交車。她沒乘過公交車。甚至,也沒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見過一輛公交車。只在電影里見過。她家鄉(xiāng)那個小縣城太小了。只有三條主要街道。最長的一條街道才一里多地那么長。她的學(xué)校就在那一條街道上。聽見過世面的大人們說,也就夠大城市里的公交車開一站的。她想,這一座繁華的大城市里,肯定會有公交車的。她沒敢再經(jīng)過那條步行街,怕又發(fā)生自己被圍觀的情況。雖然她認(rèn)為,自己看去似乎沒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了。但她心里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仿佛自己依然形跡十分可疑似的。事實上也確乎還有錯身而過的人回頭看她。看得她一陣陣心里緊張。她明白,她所穿的那條半新不舊的黃褲子,和她腳上那雙黑色卻快刷白了的扣襻布鞋,顯然也是在這座城市的夏季,在這座城市里的女人們身上少見的。她眼睛所見的每一個年輕女性,尤其是十八九歲二十多歲的姑娘們,穿的無不是短裙或短褲。她終于意識到,人們回頭看她,不僅是由于她的褲子她的鞋,和她肩上那個帆布書包,還由于她頭上仍戴著她那頂黃帽子。意識到了這一點以后,走到一個街角,見沒人注意自己,她趕緊一把從頭上抓下帽子塞入書包。
  
  “姑娘,這么晚了,一個人瞎逛街多沒意思呀,想找個地方玩玩不?”
  
  她猛抬起頭,見幾個流里流氣的青年,各自指間夾著煙,一齊色迷迷地望著她,一個個饞涎欲滴的樣子。
  
  “流氓!”
  
  她心里罵了一聲,抬起的頭立刻低下去,加快了腳步繼續(xù)往前走。
  
  “這小妮胳膊真他媽的白,簡直像石膏!”
  
  “想必身上更白!”
  
  “看樣子是個鄉(xiāng)下妮!”
  
  “管她是不是鄉(xiāng)下妮,別眼睜睜地讓她就這么走掉了哇!”
  
  聽到他們的議論,她拔腿便跑。
  
  幸而那時街上行人還多,他們沒敢追她。
  
  她跑出很遠才收足站定,氣喘吁吁,他們的狎笑之聲猶在耳畔。
  
  剛才,她雖然在心里暗罵他們流氓,其實她并沒見過真正的流氓。家鄉(xiāng)那座縣城委實太小了。人與人之間過分緊密的公共關(guān)系容不得他們的存在。誰家的小子如果拉了一下誰家的姑娘的手,而她并不樂意他對自己的親愛舉動,那么他差不多就已經(jīng)是一個“流氓”了!傲髅ァ币辉~是愛看小說的中學(xué)女生們從小說中看來的。而且是從描寫解放前的社會生活的小說中看來的。一經(jīng)在她們中相互傳開,便成了她們指責(zé)男生們的利器,使他們只有更加對她們敬而遠之。唯恐對她們的言語不慎舉止隨便,而被她們戴上“流氓”的帽子從此一生一世摘不掉。
  
  她盲目地走過了幾條街道,并未發(fā)現(xiàn)一處公交車站。卻看到了許多輛出租車。也看到了人們“打的”的情形。于是她就站在人行道邊上留心多看幾次那情形,于是也就看明白了——只要車前窗里有個茶杯口那么大的,圓圓的,閃著紅色熒光的東西立著,那就是車上沒乘客了。只要車上沒乘客,誰一沖它招手,它就會停在誰跟前。而只要它停下了,就可以拉開車門坐進去。然后呢,可想而知,自然是告訴司機自己去哪兒了……
  
  她想,我何不坐這一種小車呢?這一種小車不是要快得多嗎?
  
  于是她再望見一輛空出租車遠遠駛來,也學(xué)別人的樣,舉手沖它招了幾下——它緩緩地停在她跟前了,就是胖子司機開的那輛出租車。
  
  但她卻不知怎么從外邊打開車門。
  
  他探身舒臂,從里邊替她打開了車門,并話里有話地說:“我這車的車門沒毛病!
  
  她也不管他說什么了,趕緊坐進車去。仿佛終于得以坐上的是諾亞方舟似的。同時告訴自己:既坐上來了,那么就絕不下來了!除非他的車將自己送到了郊區(qū)自己要去的那個地方,否則哪怕他往下推自己,自己也不下來!為了妹妹,為了紅衛(wèi)兵戰(zhàn)友趙衛(wèi)東和李建國,她是決心豁出一次姑娘的臉面和紅衛(wèi)兵的尊嚴(yán)了!
  
  “你關(guān)車門。 彼麤_她嚷了一句。
  
  關(guān)車門她當(dāng)然是會的,便禮貌地將車門輕輕關(guān)上了。之后沖他友好又歉意地一笑。
  
  “沒關(guān)嚴(yán)!”
  
  他顯出不耐煩的樣子。
  
  沒關(guān)嚴(yán),也還是關(guān)上了。關(guān)嚴(yán)得打開車門從里邊再使勁兒關(guān)一次。
  
  她也同樣不知怎么從里邊打開車門。使勁兒推,自然是徒勞無益的了。
  
  “哎,你怎么這么笨。 
  
  他第二次探身,有意無意地將他的胖身子壓在她雙腿上,不成體統(tǒng)地偎在她懷里,打開車門重關(guān)了一次。
  
  她覺得他也是流氓一個。但他同時也是司機!而且,是由于自己笨才給了他的流氓行為以可乘之機!她心里嫌惡,卻無話可說。
  
  那是紅衛(wèi)兵肖冬云出生以來第一次坐小車。在四名紅衛(wèi)兵戰(zhàn)友中,只有李建國一人坐過幾次他爸爸縣長的老式吉普。它被縣里的居民們視為“官車”。而且是縣委唯一的“官車”。如同從前縣官老爺?shù)墓俎I。它一從縣里駛過,大人孩子都知道,他們的父母官出行了。
  
  “去哪兒?”
  
  胖子司機壓倒駕駛臺上那個圓牌兒后,頭不動,只將目光從眼角乜斜向她,以聽來并不歡迎的口吻問她。仿佛她已然給他惹了不少麻煩似的。仿佛他已然料定,她接著會給他惹更多的麻煩似的。
  
  “郊區(qū)。”
  
  她的頭也不動,目光透過車前窗,望向前邊的人行道。那兒,街樹下有一對青年在擁抱親吻。她早就發(fā)現(xiàn)他們在那兒擁抱著親吻著了。直至此時,十幾分鐘過去了,他們的姿態(tài)一動未動,使她竟無法得出確切的結(jié)論——究竟是街頭雕塑還是真人?
  
  “郊區(qū)?東西南北中,從哪一個方向開到市外都是郊區(qū)!你說具體點兒行不行?”
  
  “療養(yǎng)院!
  
  “療養(yǎng)院?那是什么鬼地方?你不說清楚我往哪兒開?”
  
  “我……一個有軍宣隊的療養(yǎng)院。”
  
  “軍宣隊?”
  
  胖子司機的臉終于向她轉(zhuǎn)過來了:“哎,你神經(jīng)正常吧?”
  
  “不對不對……我剛才心里想別的事兒來著,說錯了。是一個有舊水塔的地方……水塔下邊原先有鐵道……”
  
  “是……那兒。∶靼琢!”
  
  于是出租汽車向前開去。
  
  一對兒擁抱著親吻著的人兒的姿態(tài),在紅衛(wèi)兵肖冬云的注視之下,終于改變了一次。那穿短褲的女孩兒的一條腿朝后翹了起來。她比擁抱著她的小伙子矮半頭。并且,她不是踮足用自己的唇向上去湊小伙子的唇,而是將頭向后仰著。仿佛,小伙子攬住她纖腰的手臂一旦放松,她的身子就會朝后倒下去。這使那吻她的小伙子的頭,不得不動物飲泉似的低俯著。紅衛(wèi)兵肖冬云看得不免一陣陣心里熱潮涌動。她曾在小說里讀到過情愛描寫的片斷。但她長到如今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兩個年輕人擁抱親吻,而且互相擁抱得那么緊,而且彼此親吻得那么久,而且是公然地旁若無人地在人行道邊兒上!難道男女擁抱的感覺親吻的感覺真的是像小說里描寫的那么甜蜜那么令人陶醉嗎?那究竟會是一種怎樣的令人神情迷幻的滋味兒呢?如果小說里的描寫是夸張的,那么他們?yōu)槭裁丛S久不分開甚至連姿態(tài)都顧不上改變呢?紅衛(wèi)兵肖冬云想入非非,一時忘了尋找妹妹拯救兩名紅衛(wèi)兵戰(zhàn)友的義不容辭的責(zé)任。當(dāng)出租車駛過,將那一對忘情的人兒的身影拋后了,她忍不住仍回頭從后車窗望他們……
  
  胖子司機瞟了她一眼,以一種近乎助人為樂的語調(diào)說:“姑娘,要不要我停了車,讓你看個夠?你耽誤的時間我不收錢!
  
  肖冬云立刻將頭扭了回來。她羞紅了臉無濟于事地說:“不,我不是……我沒有……”
  
  “得啦!甭解釋。哪個少年不熱戀,哪個姑娘不思春!
  
  肖冬云從小說里讀到過“思春”一詞。并且曾偷偷地查詞典,明白了其實就是姑娘想與男人親愛在一塊兒的意思。同時,認(rèn)為那是一個姑娘最下賤的心思。盡管詞典上可沒這么注解。
  
  她感到受了極大的侮辱,轉(zhuǎn)臉瞪著司機抗議地大聲說:“我不是姑娘!”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強調(diào)她是一名女紅衛(wèi)兵,而且是一名“萬水千山只等閑”的長征隊的女紅衛(wèi)兵。但話說了一半,驀地想到自己的紅衛(wèi)兵身份是絕不可向這個司機暴露的,于是將后半句話及時吞咽回去了……
  
  “不是姑娘?那你年紀(jì)這么小就嫁人了?”
  
  胖子司機成心挑逗她多說話。三十來歲的他其實頂喜歡自己車上坐的是三十歲以下的女乘客。他認(rèn)為一路上和她們言來語去地逗逗悶子,是計價器顯示以外的另一種“收入”。
  
  “你胡說!”
  
  紅衛(wèi)兵肖冬云臉上又一陣發(fā)燒。
  
  “那你說你不是姑娘是什么意思?是你不是處女的意思?”
  
  “你!”
  
  “處女”一詞,也是她從小說里讀到的。也是偷偷查詞典才明白了意思的。對方竟敢朝不是處女方面想她,不僅使她感到受辱,而且使她大為惱怒了。唉,唉,肖冬云啊肖冬云,你怎么這么倒霉呢?怎么上了這么一個不要臉的流氓開的車呢?她很想命他停了車,自己下車一走了之?删驮谀菚䞍海鋈坏赜窒氲搅嗣妹孟氲搅藘擅t衛(wèi)兵戰(zhàn)友。不能下車呀。小不忍則亂大謀呀!但她真是倍感屈辱。√锰眉t衛(wèi)兵,被一個流氓一句又一句地言語調(diào)戲,是可忍,孰不可忍!但自己卻只有敢怒而不敢言的份兒!要是在家鄉(xiāng)縣城里,要是在別的城市里,而不是在這座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的城市里的話,不一頓皮帶抽得他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那才算便宜了他呢!……
  
  紅衛(wèi)兵肖冬云由于倍感屈辱,由于自己所落的敢怒而不敢言的境地,默默地流下了兩行英雄氣短之淚。
  
  胖子司機又瞟了她一眼。車外的路燈光一閃一閃地晃入車內(nèi),晃在紅衛(wèi)兵肖冬云臉上,將她臉上的淚行晃得亮瑩瑩的,他只瞟了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眼淚無疑。
  
  女性的眼淚有時是會使某些個男人大為快感的。因為眼淚似乎一向被他們認(rèn)為是證明女性乃弱者的東西。也似乎最能由女性臉上的淚光證明他們自己的心理優(yōu)勢。
  
  他撲哧樂出了聲兒,以一種替自己辯護的絕對無辜的口吻說:“嗨,你哭什么勁兒呀,小妹子?我說哪個姑娘不思春嘛,你立刻就急赤白臉地聲明你不是姑娘,好像你早已和一百個以上男人做愛過一百多次了似的,好像我說你是姑娘反倒污蔑了你似的。你青春年少的自己個兒急赤白臉地聲明自己不是姑娘,我可不就只好想你不是處女了嘛!那么你仍是處女了?”
  
  紅衛(wèi)兵肖冬云聽著他的話,流淚的臉上一陣陣發(fā)燒不止。在中國,三十四年前如果一個男人敢問一名中學(xué)女生是不是處女,那么調(diào)戲女學(xué)生的罪名就毫無疑義地成立了。僅憑此一句問話,不被判刑勞教才怪了呢!而且,他也確乎是在一種依他想來根本構(gòu)不成任何罪名的調(diào)戲意識的支配之下才那么說那么問的。三十四年前的中學(xué)女生肖冬云,也當(dāng)然沒有聽說過“做愛”這個詞。那時的她們和今天的她們都一樣地難免允許早戀的事實在自己們的內(nèi)心里作為不知所措又相當(dāng)愉快的事件發(fā)生,卻斷不會像今天的某些中學(xué)女生那么坦率又無所謂地承認(rèn)那一事實。三十四年后的今天,她以她優(yōu)秀的語文方面的理解力,聽明白了“做愛”兩個字專指男女間的什么勾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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