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時節(jié),燒成廢墟的吉意樓已經(jīng)趕工完畢,剛剛漆刷完畢的樓宇,較比之前更加繁華富麗,尚未開張營業(yè),飄出的淡淡花香氣息已引得路人們常常駐足想著一探究竟。
不久后,吉意樓守門的又加了刑部的人,戒備森嚴。附近老百姓不知這家剛剛修繕完畢的店家出了什么事,探頭探腦地向里張望,卻因猜不透來頭,再不敢過來圍觀。傍晚時分,一群罩著黑袍的人騎馬到了門前,將馬韁一勒,滾鞍下馬。那守門人早已聽得吩咐,一個個神情恭謹,單膝跪地迎著這群人進了吉意樓。
陸祺祥正立在廊下張羅人布置酒宴。見他們幾個過來,忙走上前去,對著領(lǐng)頭的黑衣人禮節(jié)行參,道:“里面都按著王吩咐的安排好了,都在里頭等著各位呢!”
“筵宴弄得豐盛些!”蕭稹點點頭,對著正準備在四周警戒的隱衛(wèi)們吩咐道,“這里很安全,你們也一同來吧!”說著,親自攜了芳菲的手進了后院的竹林。芳菲表面上雖是沉著冷靜,但蕭稹摸著她的手竟是冰冷濕粘,盡是汗。
“我自有分寸?!笔掟≥p輕握了握芳菲的手,示意她不要擔心。
還在當年蕭稹郭彰和沈煉他們高談闊論的地方,只是主座換了如癡如醉的曹澤和蕭言。兩旁坐著的是吳浩澤和宋清廉,吳浩澤只陰沉著面孔不言語。倒是宋清廉還灑脫一點,見他們進來,笑瞇瞇地起身讓道:“誒呀,等你們有一陣子了,咱們坐著談吧。”說著,便見陸祺祥進來,指揮著廚子一樣一樣上菜,卻是一桌水陸全席,大盆小碗擺了滿桌,足有四十多碟冷盤。眾人只是呆著,誰也不愿動箸。
“大局已定,是我輸了?!辈軡膳e杯首先開言,一如當年臨朝輔政時的驕傲自持,“我們的事情在座各位都知道了!王上也是說話算話。大丈夫敢做敢當,視生命如兒戲!我曹澤愿賭服輸!”
此時蕭言正陪坐在曹澤身邊,心里悲恨交加,不是滋味。他是知道那個以命相搏的賭約的。這酒席過后,自己便要與這亦師亦友的恩人天人永隔。
蕭稹舉起杯來看了看四周的人,忽然笑道,“這滿朝文武,王室宗親放眼看來,還是曹公痛快,這杯酒我先干了?!闭f著一伸脖子喝了下去道,“請!”
眾人一起飲了,蕭言卻淚眼模糊,滴酒難下,嗚嗚咽咽道,“是我,是我對不起大將軍?!闭f著淚水奪眶而出。
“阿言!”曹澤知道,他一哭開,自己怕是也控制不住,就攪壞了這場席。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他可不想哭哭啼啼地惹人笑話?!罢O,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還是年輕了些,自老夫打定主意的那天起,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br/> “蕭稹,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說明白,大將軍可不能糊里糊涂地成了替死鬼?!笔捬允萌I珠,定定地看著蕭稹說道,“大將軍本身感念先王恩典,無意造反。只是出于我的個人恩怨,才聯(lián)合心腹好友鼓動大將軍造反的?!?br/> “我身為王室宗親,卻煽動造反,罪不容誅。大將軍功勞赫赫,道行深厚,可謂是齊國一員大將。哪怕是念在昔日救過先王的情分上,也請赦免其死罪?!笔捬陨砭弦欢Y,又想了想,補充道,”蕭稹,我想你也明白,此時列國動蕩,三朝與齊國開戰(zhàn)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落人口實啊?!?br/> 這半分懇切半分威脅的話讓在座的人不免有些吃味,這蕭言,是打定主意不要命了么?吳浩澤仍是沉默不語,宋清廉倒是笑瞇瞇地看著蕭稹,似乎想好好觀察他的反應(yīng)和接下來的應(yīng)對之策。同席的隱衛(wèi)和謝瀾卻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氣,紛紛半站起身來大聲質(zhì)問,“罪人如此無禮,還不跪下!”
蕭言好像沒聽到一般,對發(fā)亮的兵器也視而不見,只抬腳走到蕭稹面前,問道,“一命換一命,如何?”
“你們兩個犯得都是死罪,理應(yīng)斬首!我寬宏大量留你一條命,有什么資格與我討價還價呢?”蕭稹擺擺手,示意隱衛(wèi)們退下,笑嘻嘻地問道。
“賭一把嘍!反正我即便活著也是生不如死?!笔捬灾坏椭^自嘲道,“蕭稹,我只不過是嫉妒你命好而已,生下來便注定擁有一切,我不甘心所以才想與你一較高下。說實話,你的確比我厲害,輸給你我也沒什么后悔的。唯一有愧的,便是大將軍,他明明無需參與這些事情,可以安度晚年,享受自己應(yīng)得的那份尊榮體面,卻因為我的執(zhí)念被牽扯進來,連命都要搭上了。”
“怎么個換法?”
“我知道,我的命即使死了也沒什么價值可言,如若你允許?!笔捬灶D了頓,“我愿意效仿荊軻,以我的性命為代價,替你除掉列國中你的任意一位死敵,這樣換如何?”
“空口白話,你的道行還不如我,如何殺得死呢?”蕭稹覺得很不可靠。
“我自有我的法子。退一步講,即便沒殺死,我慘死在他國刀下,你也算得上是出師有名了?!笔捬孕πΓ澳愕囊靶目刹粌H僅局限于齊國吧?!?br/> “你啊,真是........”
某種程度上,你的謀略可比我的小聰明強多了,要是沒有宋清廉和吳浩澤兩個“外掛”的話,我可早被你們打得落花流水了。蕭稹暗暗吐了吐舌頭,又望向曹澤,“曹公以為如何呢?”
聽著蕭言的話,曹澤臉色愈發(fā)蒼白,看著蕭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孩子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何懷才不遇自己都是知道的。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蕭言時候的場景,那瘦小的身板在王室宗親中毫不顯眼,但桀驁不馴的眼神卻給曹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其他宗親順從恭敬地向著先王磕頭行禮時,蕭言卻獨自躲到暗處,眼睛不忌諱地直直盯著先王,臉上卻是與年齡不相符的,出奇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