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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之天下 第十二章 不寧不令

郢都亂了。楚懷王找張儀媾和,張儀冷笑著撂下一句話:“媾和?打完仗再說吧?!北惝?dāng)著他的面上車回秦國去了;找春申君,春申君竟不知去向;好容易找到蘇秦,這位滔滔雄辯的六國丞相卻是一言不發(fā)。楚懷王走投無路又六神無主,最后只有去了昭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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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雎雖然還是“臥病在榻”,卻也給楚懷王出了幾個實(shí)實(shí)在在的主意:第一個便是緝拿屈原,防止肘腋之患;第二個便是罷黜春申君黃歇,剪除屈原羽翼;第三個是驅(qū)逐蘇秦,向秦國表示退出合縱的決心。昭雎末了道:“我王若能如此,則楚國大安。否則嘛,老臣也是無能為力了?!背淹跸胂胍彩菬o奈,便跺著腳長吁一聲走了?;氐酵鯇m,楚懷王卻不知這三件事從何做起?緝拿屈原,屈原在哪里?罷黜春申君,春申君連影子都不見如何罷黜?驅(qū)逐蘇秦,總得有個說法,一個六國丞相,總不能讓幾個武士吆五喝六的將人家趕出去吧?還要向秦國示好,張儀都走了,向誰去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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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懷王一路皺著眉頭到了后宮,長吁短嘆的對鄭袖說了一遍。鄭袖白嫩的手指戳著他的額頭,咯咯笑道:“曉得無?木瓜一個!誰出的主意,便讓誰來辦哦,人家出了主意,不給人家權(quán)力,生生一個青木瓜哦?!背淹趸腥淮笪颍骸皩ρ?!王后真道聰明,來人,立即下詔:宣老令尹昭雎進(jìn)宮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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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雎一出山,一河水立即開了:三路精騎緝拿屈原,一紙詔書罷黜春申君。昭雎親自出面,彬彬有禮的請?zhí)K秦離開了郢都。而后又立即派出駟馬快車的特使,飛馳咸陽示好媾和;再便是老世族紛紛重掌舊職,新派紛紛擱冷置閑。旬日之間,楚國的老氣象便恢復(fù)了,滿堂白發(fā)蒼蒼,朝野再無爭斗,楚懷王竟覺得輕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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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這時候,忽然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八萬新軍開得不知去向,屈氏領(lǐng)地大出糧草!滿朝頓時嘩然。屈原若領(lǐng)著這八萬新軍壓來郢都,豈非又是一個乾坤大顛倒?可反復(fù)探察,郢都方圓幾百里竟都沒有新軍蹤影。昭雎猛然醒悟,立即派出連續(xù)六路親信飛騎奔赴秦楚邊境探察??蛇纷鞴?,六路飛騎竟都是泥牛入海!這一下,郢都君臣可都迷糊了。有人說,屈原領(lǐng)兵去了嶺南,要建一個新諸侯國復(fù)仇!有人說,八萬新軍投奔了齊國,屈原要做齊國丞相了!有人說,新軍就藏在屈氏領(lǐng)地里,屈原馬上就要反了!各種揣測流言不脛而走,一時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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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昭雎有見識,徑直到后宮來找楚懷王,竟是鐵青著老臉:“敢問楚王,屈原手中可有兵符?”楚懷王驚訝了:“沒有啊,本王沒有給過他兵符,他如何能有兵符了?”昭雎依舊板著臉:“楚王記性不好,還是再想想了。”楚懷王轉(zhuǎn)悠了兩圈猛然一跺腳:“咳呀!老令尹還真是神!想起來了,本王給過屈原一尊象符,可,可本王有言在先,不許他擅自動用的了!”昭雎?lián)u頭嘆息:“楚王啊楚王,此番楚國算是和秦國結(jié)下死仇了,永遠(yuǎn)都解不開了?!?br/>  ?
  “老令尹此話怎講?”楚懷王急得額頭冒汗:“不能媾和了?秦王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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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雎苦笑不得:“楚王還不明白?屈原有兵符,調(diào)集兵馬打秦國去了。他打過仗么?能打贏么?八萬新軍加昭常十五萬大軍,全都要葬送在屈原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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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懷王紅潤潤的面孔唰的變得蒼白:“你,你是說,楚國的主力大軍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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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但如此啊。”昭雎沉重的喘息著:“如此不宣而戰(zhàn),秦國豈能不記死仇?多年來,老臣竭力斡旋,都為不使楚國與強(qiáng)秦為仇,如今啊,全完了,楚國被屈原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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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懷王一下子軟癱在草地上,竟帶出了哭聲:“這這這,這卻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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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屈原,罷黃歇,以謝秦國!”昭雎牙齒咬得咯咯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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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懷王抽著鼻子唏噓著:“也只有這樣了,本王,本來最怕殺人了?!?br/>  ?
  次日內(nèi)侍急報,說春申君黃歇宮外侯見。楚懷王一聽便跳了起來:“快!叫他進(jìn)來了!”一見春申君疲憊憔悴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楚懷王心便軟了,卻依舊板著臉道:“黃歇,你竄到哪里去了?弄得一副逃犯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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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申君慘淡的笑了:“楚王,臣到丹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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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懷王滿臉疑云:“丹陽?丹陽在哪里?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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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申君嘆息道:“噢呀我王,黃歇是屈原一黨,聽?wèi){我王發(fā)落了?!?br/>  ?
  “噢——,對了!”楚懷王恍然大悟:“你跟屈原打仗去了!是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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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贝荷昃溃骸笆乱阎链?,臣不愿多說,領(lǐng)罪便了?!?br/>  ?
  “領(lǐng)罪領(lǐng)罪!就曉得領(lǐng)罪!”楚懷王指點(diǎn)著春申君數(shù)落起來:“黃歇呀黃歇,你我同年,本王對你如何?從來都是寵著你護(hù)著你,對么?你倒好了,卻偏偏跟著屈原那頭犟驢亂踢騰。又是新政,又是變法,又是練兵,又是暗殺,事事你都亂摻和!這下好了,屈原叛逆該殺,你說本王還如何保護(hù)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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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唯愿領(lǐng)死?!贝荷昃纱嗟弥挥幸痪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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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得無?你才是個大木瓜!還說我是木瓜?”楚懷王罵了一句,突然壓低聲音道:“哎,說老實(shí)話了,屈原這仗打得如何?大軍全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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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呀,我王這是從何說起了?”春申君驚訝的叫嚷起來:“大司馬未奉王命是真了。可要說打仗,這次可真是打出了楚國威風(fēng)!斬首秦軍六萬,我軍傷亡只有十萬余,其余十來萬楚軍還好好的駐扎在沔水!誰說楚軍全完了?分明惡意誣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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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毋躁毋躁?!背淹躞@喜的湊了上來:“你說斬首秦軍六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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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jīng)]錯!司馬錯也親口認(rèn)帳了?!?br/>  ?
  “楚軍還有十來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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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無差錯!我王可立即宣昭常來郢都證實(shí)了?!?br/>  ?
  “好!大好!”楚懷王拊掌大笑:“春申君啊,你真是個福將,給本王帶來了福信!”說著突然壓低了聲音:“對了,快去找?guī)讉€人擔(dān)保,有人要罷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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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過我王。臣告辭了?!?br/>  ?
  春申君一走,楚懷王頓時輕松了起來。匆匆大步回到后宮,高興地對鄭袖學(xué)說了一遍,鄭袖笑道:“曉得了,也好,沒傷筋動骨哦。日后只要再不得罪秦國,也許還是平安日月哦?!背淹醯溃骸罢f得是了,有這一仗,秦國也不敢小瞧我大楚國了。哎王后,你說這屈原該如何處置好了?”鄭袖笑道:“曉得無?這種事找老令尹說了?!背淹醯溃骸袄狭钜克屛覛⒘饲??!编嵭湫Φ溃骸澳蔷蜌⒘?,還能再說個木瓜出來了?”楚懷王嘟噥道:“木瓜木瓜,我是木瓜么?你才是木瓜了?!编嵭潼c(diǎn)了一下楚懷王的額頭咯咯笑道:“曉得曉得,我是木瓜哦,誰敢說乖兒子是木瓜了?”楚懷王得意的大笑了一陣:“木瓜嘛,倒是有一個,屈原!”“乖兒子真聰明哦!”鄭袖笑著拍手:“曉得了,屈原大木瓜!”楚懷王大樂,抱起鄭袖便滾到了紗帳里,笑聲喘息聲竟是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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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這時,老內(nèi)侍在紗帳外高聲道:“稟報我王:屈氏族老在宮門請命?!?br/>  ?
  “敗興!”楚懷王氣恨恨的嘟噥了一句,衣衫不整的爬了起來:“如何個請命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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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片老人舉著白絹血書,跪著不起來,要見我王?!?br/>  ?
  “豈有此理?沒找他們的事,他們倒先來了?王后,我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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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宮門一看,楚懷王卻象釘在那里一般挪不動腳步了。偌大車馬場中跪滿了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一副釘在大木板上的白絹血書觸目驚心——?dú)⑽仪闯龀?!斗大的八個字竟還滴著淋漓的鮮血,個個老人的手上都纏著白布,面色陰沉得仿佛隨時都要爆發(fā)。楚懷王雖說顢頇,但有一點(diǎn)還是明白的:屈氏舉族百余萬口,除了王族羋氏與昭氏部族,便是楚國第三大部族,若舉族造反,楚國豈非要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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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輩啊,這是何苦了?快,快起來了?!背淹踝叩綖槭桌献彘L面前,卻不禁有些慌亂,想扶起老人,卻硬是不敢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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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氏草民懇請我王:赦免屈原,否則,屈氏舉族反往嶺南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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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呀老前輩,本王何曾說過要?dú)⑶??”楚懷王連忙先為自己開脫了一句,又湊出一臉笑容道:“屈原還沒有回來,本王還沒有見他,誰說要?dú)⑺耍靠v然回來,也還要查問后再說了,起來起來,快起來了?!?br/>  ?
  老族長還是跪著,竹杖點(diǎn)得篤篤響:“大司馬為洗雪國恥,獻(xiàn)出族中六萬子弟,獻(xiàn)出族中糧草十五萬石,浴血沙場,斬首秦軍六萬,有大功于楚國!我王若聽信讒言,誅殺屈原,楚人將永遠(yuǎn)沒有忠臣烈士!愿我王三思而后行了?!?br/>  ?
  “老族長,本王聽你的便是了。”楚懷王沉重的嘆息了一聲:“殺秦軍六萬,也不容易了,快,快起來了?!?br/>  ?
  老族長剛剛站起,便聞場外馬蹄聲疾!內(nèi)侍低聲急報:“我王快看!”楚懷王聞聲抬頭,卻見一個“野人”迎面而來:戰(zhàn)袍血跡斑斑,須發(fā)灰白散亂,眼眶深陷,干瘦黝黑得好象一段木炭!楚懷王不禁驚訝得倒退了兩步:“你?你是大,大司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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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撲地跪倒:“臣,屈原領(lǐng)罪?!?br/>  ?
  楚懷王長嘆了一聲:“屈原啊,你也苦了,先起來,容我想想再說了?!?br/>  ?
  “屈原尚有一言,望我王容稟?!?br/>  ?
  “有話,你就說吧?!?br/>  ?
  屈原竟是慷慨激昂:“與秦國開戰(zhàn),全系屈原一人所為,與他人無涉。臣懇請我王:對戰(zhàn)死將士論功行賞,對屈氏糧草如數(shù)償還!此外,此戰(zhàn)后虎狼秦國必來復(fù)仇,楚國目下戰(zhàn)力太弱,懇請我王交出屈原,以全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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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馬——!不能啊!”屈氏族老們老淚縱橫,一片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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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原站起來對族老們深深一躬:“族中前輩們:屈原不才,若能以一己之身消弭楚國危難,雖死何憾?我屈氏世代忠烈,當(dāng)以國難為先,切莫為屈原性命脅迫楚王了,前輩們,回去吧,屈原求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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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馬……”老族長竹杖篤篤,竟是顫抖得說不出話來。楚懷王大是動情,一時竟是涕淚交流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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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風(fēng)波又一次震撼了郢都!屈氏部族不惜舉族叛逆而死保屈原,屈原不惜一死而為戰(zhàn)死將士請功的故事迅速傳遍了朝野。更令國人心動的是,屈原竟自請楚王將自己交給秦國,以保全岌岌可危的楚國,古往今來,幾曾有過如此耿耿忠烈的大臣?一時間,為屈原請命的呼聲彌漫了楚國,竟使老世族們不好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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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懷王也英明了一回:先恢復(fù)了春申君的參政權(quán)力,而后拉上春申君一起與老令尹昭雎等幾名主政大臣密商了一日一夜,終于詔令朝野:丹陽之戰(zhàn)的死難將士,全數(shù)論功賜爵,由春申君清點(diǎn)實(shí)施;免屈氏領(lǐng)地三年糧賦,以為補(bǔ)償;罷黜屈原大司馬之職,領(lǐng)三閭大夫爵,放逐汨羅水思過自省。詔令通告朝野,庶民們雖然還是怨聲難平,卻也是無可奈何。殘余的新派們也漸漸安靜了,畢竟沒有殺屈原,也沒有交出屈原給秦國,有老世族咬著屈原,還能讓楚王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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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原離開郢都那天,十里郊亭竟擠滿了送別的人群,有郢都國人,更有四鄉(xiāng)村野趕來的庶民百姓,四面山塬上到處涌動著默默的人群,路邊長案羅列,擺滿了人們獻(xiàn)來的各種酒食。正午時分,當(dāng)春申君親自駕車送屈原出城上道時,郢都四野的哭聲彌漫開來,隨著那輛破舊的軺車慢慢的聚攏到了十里長亭。站在軺車傘蓋下的屈原,蒼老干瘦得全然沒有了往昔的風(fēng)采,他那永不熄滅的激情似乎也干涸了,只是木然的望著四野涌動的人群,一片空洞,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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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日馳驅(qū),終于到了云夢澤邊。春申君跳下軺車,扶著屈原下了車,便是深深一躬:“屈兄,善自珍重了?!鼻男α诵Γ骸按荷昃?,我有最后一言:楚國不堪腐朽,已經(jīng)無力自救了,一定要去找蘇秦,再度合縱,以外力保住楚國,等待機(jī)會了。見到蘇秦,代我致歉,屈原意氣太過了……”說罷一聲嘆息,便大步上了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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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呀屈兄——,我記住你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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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船飄飄蕩蕩的去了,屈原始終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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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離開了楚國,心灰意冷的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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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下時躊躇滿志,要一心與屈原春申君合力,扭轉(zhuǎn)楚國危局,為合縱保留最堅實(shí)的一塊立足之地,也與張儀進(jìn)行一次面對面的縱橫較量,不想倏忽之間竟是急轉(zhuǎn)直下,結(jié)局亂得一塌糊涂,原因卻是莫名其妙!作為合縱一方,是徹底失敗了:非但沒能扭轉(zhuǎn)楚國,反而使其余五國更加離心。秦國呢,同樣是失敗了:非但張儀險遭暗殺,最終也還是沒有避免一場惡戰(zhàn),竟前所未有的折損了六萬新軍銳士!楚國呢,更是最大的輸家:朝局大亂新派湮滅且不說,積數(shù)年心血所訓(xùn)練的八萬新軍連同兩三萬老軍,也全數(shù)賠了進(jìn)去!同時還結(jié)下了一個最兇狠強(qiáng)大的仇敵,將無可避免的永遠(yuǎn)不得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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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xì)思其中因由,竟是千頭萬緒令人扼腕嘆息。楚懷王是千古罕見的抽風(fēng)君主,時而聰明機(jī)斷,時而顢頇紈绔,彎子轉(zhuǎn)得常常令人哭笑不得;屈原則是千古罕見的激烈偏執(zhí),恨便恨死,愛便愛死,意氣極端得全然沒有回旋余地;春申君呢,機(jī)變詼諧且頗有折沖之能,但卻少了一些堅剛與大智,既影響不了屈原,又影響不了楚王,硬生生的無可奈何;昭雎陰沉狡黠又極是沉得住氣,鄭袖聰敏貪婪偏又能適可而止……面對楚國如此亂象,幾乎每個人都是蘇秦的對手,卻教蘇秦如何對付?張儀號稱天下第一利口,能事之極,還不是無法將楚國亂象理順到秦國和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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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頭來竟是三敗俱傷,卻不知道罪責(zé)在誰?似乎一切都是屈原攪亂了的??墒牵魶]有屈原的強(qiáng)硬,楚國還不是納入了秦國算盤?屈原既強(qiáng)力扭轉(zhuǎn)了楚國倒向秦國,又完全堵塞了楚國重入合縱,更是一舉毀滅了楚國變法的希望。功也罪也,孰能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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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之上,蘇秦思慮著念叨著揣摩著,最后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團(tuán)糨糊,末了只好長嘆一聲:“人算何如天算?當(dāng)真天意也!”想想合縱以來的坎坷,蘇秦?zé)o可奈何的笑了。難道不是天意么?每到窮途末路,蘇秦必得從燕國開始。合縱發(fā)端于燕國,每次大挫,竟都只有回燕國這一條路!弱燕生蘇秦,強(qiáng)秦成張儀,看來這也是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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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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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驀然驚醒,卻見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馬上騎士斗篷招展搖手長呼,不是蘇代卻是何人?蘇秦四面一張望,卻發(fā)現(xiàn)竟然已經(jīng)到了薊城郊野,低聲嘟噥一句“好快”,便跳下了軺車,坐在道邊一塊大石上等候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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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回來得好!我們正等你呢。”蘇代下馬,不斷拭著臉上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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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笑道:“三弟啊,你知道我回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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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我正在城外狩獵,看見了蘇字大旗,不是二哥卻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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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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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子之邀我一起狩獵的。你看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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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目力雖差,卻也看見了遮天蔽日的煙塵中翻飛的大旗與沖鋒馳騁的馬隊,看那氣勢,少說也有三五千騎兵。蘇秦不禁皺起了眉頭:“子之又在炫耀燕山鐵騎了?”蘇代笑道:“二哥不知,子之目下可是威風(fēng)起來了,軍政大權(quán)一把抓呢?!碧K秦冷冷道:“燕王那么相信他?”蘇代道:“燕王病了,癱了,將國事都交給了子之?!?br/>  ?
  蘇秦大是驚訝,走時還好端端如日中天的一個燕王,如何就癱在了榻上?莫非是子之……蘇秦脊梁一陣發(fā)涼:“快說,燕王怎么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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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次狩獵,燕王從馬上摔了下來傷了腿,后來便日益沉重,最后便癱了?!?br/>  ?
  “燕王精于騎射,如何能摔下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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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說:那是一匹東胡野馬,燕王冒險嘗試,被野馬掀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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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沉默良久淡淡一笑:“去看過燕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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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過兩次,想給她送點(diǎn)東西,卻沒有見到人,可能云游去了?!?br/>  ?
  蘇秦又是一陣沉默:“你先去吧,記住,不要對子之說我回來了?!?br/>  ?
  “好吧……那我先走了?!碧K代似有困惑,卻也習(xí)慣了聽蘇秦吩咐,便上馬一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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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著煙塵消散,狩獵馬隊卷旗收兵,蘇秦才上了軺車偃了大旗,靜悄悄的繞到最僻靜的北門進(jìn)了薊城,回到府中便吩咐關(guān)了大門,沐浴梳洗之后便進(jìn)了書房,要一個人好好想想燕國這幾件事兒。誰知剛剛落座,總管老仆便走了進(jìn)來低聲道:“大人,上卿來了?!碧K秦一怔:“上卿?他如何知道我回來了?”老總管默默搖頭,蘇秦道:“你去說,我路途受了風(fēng)寒,已經(jīng)臥榻歇息,改日上門回訪便了。”老總管看看蘇秦,卻沒有走。蘇秦不耐道:“沒聽見么?去呀。”老總管低聲道:“老朽本不該多嘴,大人還是不要回絕的好,上卿在薊城可是……”老人眼光閃爍,似乎不敢往下說了。蘇秦想了想:“也好,去請他進(jìn)來吧?!崩先霜q豫道:“大人不去迎接?”蘇秦不禁笑了:“我是封君開府丞相,他只是上卿,知道么?去吧?!?br/>  ?
  片刻之間,書房外腳步騰騰,子之赳赳走了進(jìn)來,還是一身軟甲一領(lǐng)戰(zhàn)袍,手中一口長劍,人尚在廊下,響亮的笑聲已經(jīng)響徹了庭院:“武信君當(dāng)真雅興,悄悄歸燕,也不給子之一個接風(fēng)的機(jī)會!”隨著笑聲進(jìn)門,人已一躬到底:“武信君,子之有禮了?!碧K秦淡淡笑道:“甲胄上卿,禮數(shù)倒是周全呢,請入座了?!弊又笮σ魂?,便坦然入座,順手將長劍橫在了案頭。總管老仆上了茶,便悄悄的守到廊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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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國震澤吳茶,上卿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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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太淡?!弊又Φ溃骸斑€是燕山粗茶來勁兒,剋得動牛羊肉?!?br/>  ?
  “見仁見智,一家之言了?!?br/>  ?
  子之對蘇秦的揶揄似乎渾然無覺:“武信君啊,多日等你歸來,四處派出游騎斥候探察你的動靜,非有他意,只是想與你商議一件大事?!?br/>  ?
  見子之坦誠,蘇秦的一絲不快已經(jīng)消散:“大事?上卿請講?!?br/>  ?
  “在燕國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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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大是驚訝,沉默著半日沒有說話。子之打量著蘇秦笑道:“武信君以為子之粗蠻,不堪變法?”蘇秦默默搖頭,卻還是沒有說話。子之道:“武信君啊,變法有內(nèi)外兩方條件,而今大勢已變,燕國內(nèi)外皆宜變法,如何武信君倒狐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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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且說說,燕國如何內(nèi)外皆宜了?”蘇秦終于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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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說外勢:秦國慘勝楚國,遭受重創(chuàng),三五年內(nèi)不會在中原生事,趙齊魏楚四大國內(nèi)事頻仍,更無力威脅燕國,如此燕國便有了一段安穩(wěn)時日;再說內(nèi)事:燕王賢明,委大政于你我,新派已經(jīng)成了氣候,老世族沒有實(shí)力抗衡,此時若在燕國變法,豈有不成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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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準(zhǔn)備如何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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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哈哈大笑:“武信君何其糊涂?變法是你的,問我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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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變法,如何又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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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武信君,子之保駕,蘇秦變法!不好么?”子之拍著書案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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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心中怦然一動,正待開口,卻又硬生生忍住,淡淡笑道:“茲事體大,蘇秦從來沒有想過,從長計議吧?!?br/>  ?
  “好,多想想也好,我等你便了?!弊又蝗粔旱吐曇舻溃骸斑€有一事,請武信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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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很不喜歡這種一驚一乍,皺著眉頭道:“你就說吧?!?br/>  ?
  “燕王癱病期間,武信君不在國中,燕王便要我署理丞相府政務(wù)。子之事先言明:只是代為署理,武信君回燕即交還權(quán)力??裳嗤醪淮饝?yīng),說丞相未必再回燕國,硬是宣來一班大臣,讓我做了丞相……”子之嘆息了一聲,流露出深深的歉意:“子之愧對武信君,特來說明,明日你我面見燕王,我即交還丞相印信?!?br/>  ?
  驀然之間,蘇秦恍然大悟,笑了笑道:“丞相便丞相,那是國家公器,又不是你借我的物事,能還回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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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子之堅執(zhí)不受,自然能歸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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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哈哈大笑:“子之啊子之,蘇秦豈是討官做之輩?你便做丞相何妨?只要你真正變法,真正使燕國強(qiáng)大,蘇秦何須斤斤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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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信君大義高風(fēng),子之敬佩之至?!?br/>  ?
  送走子之,蘇秦竟前所未有的失眠了,想了整整一夜,卻不知究竟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想清楚了什么。天亮?xí)r終于朦朧睡去,日上半山時卻又被老仆喚醒了,說上卿親自駕車來接他進(jìn)宮了。蘇秦只得起來梳洗一番,便出來上了子之高車進(jìn)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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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進(jìn)王宮,蘇秦便覺得氣氛有異。燕國宮殿雖然窄小陳舊,平日里卻也是一片生氣。尤其是燕易王成年即位,一心要振興燕國,操持國務(wù)一點(diǎn)也不松懈,日每吏員如梭,宮中總是忙忙亂亂的。今日進(jìn)宮,偌大車馬場竟沒有停放一輛官員軺車,進(jìn)得宮門,兩廊官署更是冷冷清清,只有管轄王室事務(wù)的兩三處開著門有吏員身影,其余竟是一概關(guān)閉。蘇秦不禁大是困惑:燕王病了,難道國務(wù)也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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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見蘇秦眼神不對,便指點(diǎn)著笑道:“我一個忙不過來,也是偷懶,便讓這些官署都遷到我府上去了?!碧K秦心中一沉,臉上卻笑著:“上卿果然不凡,只差將王宮搬走了?!弊又笮Φ溃骸拔湫啪齾s是迂腐了,無論搬到哪里,只要將事情辦好不就完了?”蘇秦想趕快見到燕王,也不說話,只是大步向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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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jìn)入第四進(jìn),便是燕王經(jīng)常召見朝臣的兩座偏殿,過了偏殿便是正殿,一過正殿便是燕王書房與典籍庫。這些地方蘇秦都很熟悉,惟獨(dú)沒有來過后宮。步入書房回廊,便聞一股草藥氣息撲面而來,蘇秦不禁大皺眉頭。來到寢宮庭院,藥味兒更是濃郁。蘇秦抬頭一看,庭院池邊竟鋪滿了草席,席子上晾滿了黑糊糊的藥渣!藥渣席邊,好幾個太醫(yī)在蹬著藥碾子碾藥,呼嚕咣當(dāng)一片,直與制藥作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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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低聲道:“東胡神醫(yī)的方子:服用湯藥之后,藥渣碾成粉末吃下?!?br/>  ?
  蘇秦陰沉著臉走進(jìn)了寢宮,遠(yuǎn)遠(yuǎn)便聽大木屏外的老內(nèi)侍高聲長宣:“武信君上卿到——!”蘇秦一怔,便聽見里面一陣急劇的咳嗽喘息。內(nèi)侍此時連忙躬身閃開:“燕王召見,武信君上卿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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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早就聽燕姬說過,燕王宮狹小粗簡,惟有寢宮高大寬敞,白日里陽光一片,分外明亮。但是轉(zhuǎn)過大木屏風(fēng),眼前竟是一片幽暗,窗戶關(guān)閉,帳幔低垂,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四處彌漫,厚厚的帳幔中劇烈的咳嗽喘息之聲竟不能停止,聽得蘇秦分外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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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捏著鼻子在蘇秦耳邊道:“東胡神醫(yī)說:不敢見風(fēng)?!?br/>  ?
  蘇秦終于忍不住了,對著帳幔深深一躬,高聲道:“臣蘇秦啟稟我王:蘇秦通曉醫(yī)道,此乃東胡巫術(shù),摧殘性命,百害而無一利!臣請我王立即裁撤,改用我華夏醫(yī)藥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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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幔后傳出一陣更為急劇的咳嗽喘息聲……蘇秦對四名侍女?dāng)嗳粨]手:“快!撤去帳幔,打開窗戶,搬走藥渣,立即收拾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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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們驚恐的望著子之,卻沒有一個人敢動。蘇秦微微冷笑道:“上卿大人,這是東胡巫術(shù)?還是薊城人術(shù)啊?”子之看看蘇秦鐵青的臉色,突然大笑:“武信君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啊!那就撤,快!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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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名侍女立即忙不迭動手,拉開圍墻大帳,打開全部窗戶,又收去臥榻帳幔,搬走屋中所有藥渣與不潔之物……片刻之間,寢宮中便是陽光明媚和風(fēng)徐徐,大是清新宜人!蘇秦向臥榻一看,卻驚訝得釘在了那里——陽光之下,臥榻人形如鬼魅:一身臟污不堪的布衣,面色蒼白如雪,眼眶深陷成了兩個大洞;一頭黃發(fā)散披在肩,一臉血紅的胡須雜亂的虬結(jié)伸張著;嘴巴艱難的開合喘息著,口中卻黑洞洞的看不見一顆白牙!若非親見,蘇秦如何能想到這便是幾個月前英挺勃發(fā)的燕易王?驀然之間,蘇秦心中閃過了齊桓公姜小白爬滿蛆蟲的尸體,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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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哦,噢啊……”燕易王含混不清的喘著叫著,木呆呆的看著蘇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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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走到榻前:“臣,蘇秦參見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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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易王艱難的喘息著,深陷的眼眶中流出了細(xì)細(xì)的兩行淚水。蘇秦道:“臣請為燕王把脈?!闭f罷便跪坐榻前,拉過燕易王干柴一般的枯手,剛一搭脈,蘇秦心中便猛然一跳,良久,蘇秦站起來肅然一躬:“臣啟燕王:醫(yī)家至德,不諱言誤事;燕王脈象,來日無多,須及早安排后事了……”燕易王眼眶中又涌出了兩行細(xì)淚,那只枯瘦的右手卻艱難的搖動著,蘇秦一看,子之正站在燕易王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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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正色道:“上卿,宣召太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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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沉重的嘆息了一聲,轉(zhuǎn)身命令內(nèi)侍:“宣召太子進(jìn)宮。”內(nèi)侍便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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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猛然想起一人:“敢問上卿,櫟陽公主為何不在燕王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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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人沒個好!”子之憤憤道:“燕王一病,她便回咸陽省親去了?!?br/>  ?
  蘇秦心有疑云,便瞄了一眼燕易王。燕易王微弱的目光連番閃爍,卻只是喘息咳嗽著無法說話,一陣默然中,寢宮門廊下的內(nèi)侍一聲長呼:“太子到——!”蘇秦抬頭一看,一個面目疏朗神情卻很萎縮的高冠青年,小心翼翼的走了進(jìn)來。蘇秦深深一躬:“臣蘇秦,參見太子?!碧佑我频哪抗庵虚W出了一絲驚喜:“你便是武信君蘇秦?好……”卻又突然打住,匆匆走到榻前對著怪異可怖的燕易王躬身一禮,便默默的釘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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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易王空洞的目光盯住了蘇秦,又看了看太子。蘇秦默默走到榻前。燕易王艱難的拉住了蘇秦與太子的手,將太子的手塞進(jìn)了蘇秦的手中,喉頭發(fā)出一陣含混的叫聲與喘息。蘇秦高聲道:“燕王毋憂,蘇秦當(dāng)竭力輔佐太子!”燕易王喘息稍平,又看看走到榻前的子之,又將子之的手塞進(jìn)了太子的手中。子之朗朗高聲:“我王放心去吧,子之力保太子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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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微弱喘息,燕易王竟大睜著空洞的雙眼,了無聲息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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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三人剛剛跪倒,便聞寢宮外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聞內(nèi)侍一聲長呼:“王后駕到——!”話音未落,子之便霍然起身,長劍已經(jīng)提在了手里。太子一扯蘇秦衣襟,也驚恐的站了起來。蘇秦轉(zhuǎn)過身來,一隊勁裝帶劍的黑衣侍女已經(jīng)環(huán)列廳中,將三人連同燕易王的尸榻一起圍在了中間,一身甲胄一口彎刀的櫟陽公主冷笑著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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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冷冷道:“櫟陽公主,來燕國何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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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得好稀奇,”櫟陽公主淡淡道:“我是燕國王后,這里是我的家,將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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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逃國離燕,已經(jīng)不是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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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櫟陽公主微微冷笑著:“子之,可惜你還沒做燕王,未免威風(fēng)得太早了?!?br/>  ?
  “你且看好了,這是燕王廢黜王后的黃絹詔書!”子之抖開了一方黃絹,“廢后令”三個大字與那方鮮紅的王印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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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哈哈大笑,櫟陽公主手中抖開了一方白絹:“子之看好了,這是燕王手書詔令:櫟陽公主,永為王后!再看后面一行小字了:若有廢后矯詔,便為亂國!看清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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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將這矯詔秦女拿下問罪!”子之威嚴(yán)的大喝了一聲,宮外卻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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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櫟陽公主笑道:“喊啊,如何不喊了?”說話間悠然走到子之面前,雪亮的彎刀突然駕在了正在發(fā)愣的子之脖頸上:“子之,你那套鬼蜮伎倆騙得了武信君一等正人君子,可騙不了我這個目無王道的刁鉆女子。今日我要明告你:你若忠心輔佐太子稱王,你便是燕國功臣;否則,本后的老秦舊部便要聯(lián)結(jié)燕國王族,教你死無葬身之地!如若不信,你便試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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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哈哈大笑:“櫟陽公主,你只有今日一個機(jī)會,你不殺我,休怪子之日后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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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櫟陽公主收了彎刀:“子之,若非顧忌燕國內(nèi)亂生民涂炭,殺你比殺狗還容易!我櫟陽公主身為王后,若無討賊實(shí)力,也不做今日之事。至于子之的無情,櫟陽早有領(lǐng)教,隨時奉陪了?!闭f罷沉聲命令:“燕王遺命:武信君蘇秦,擁立太子即位;上卿子之,主持國喪大禮;若有不臣之臣,舉族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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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蘇秦謹(jǐn)遵王命!”蘇秦竟是一陣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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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謹(jǐn)遵王命!”子之也沒有片刻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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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太子即位,這便是燕王姬噲。姬噲當(dāng)?shù)钕略t:武信君蘇秦爵加兩級,領(lǐng)丞相府主政,封地增加一百里;上卿子之爵加兩級,兼領(lǐng)右丞相、上將軍輔政,封地增加一百里;蘇代任亞卿,輔上卿署政;燕國名士鹿毛壽賜大夫爵,任御書之職。這些都在朝臣預(yù)料之中,原是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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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人意料的是,新王宣布:將十五歲的長子姬平立為太子!即位當(dāng)天便立太子,這在百余年的戰(zhàn)國歷史上可是聞所未聞。當(dāng)時便有將軍市被出來勸阻燕王,說儲君事大,須得從長計議,不宜操之過急。平日顯得并無主見的新王姬噲,此時卻一聲不吭,顯然是咬住了要立太子。蘇秦雖然也是大感意外,但略一思忖,便立即站出來支持了燕王,說辭只有十六個字:“早立太子,國脈明晰,傳承有序,并無不妥。”子之雖然沒有說話,但聲望滿天下的蘇秦一開口,姬噲頓時吃了定心丸一般,也不再聽朝臣議論,便宣布了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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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剛剛回到府中,蘇代跟腳就到,還沒落座就問:“二哥,你如何竟贊成燕王立太子了?”蘇秦沉著臉道:“怎么?我不能贊同?”蘇代紅著臉道:“上卿最煩這個姬平,要立也不能立他啊。”蘇秦頓時不快,盯住了這個聰敏機(jī)變的弟弟:“姬平是長子,立太子名正言順。子之煩姬平?煩的該不是太子本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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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蘇代苦笑道:“子之既有實(shí)力又有魄力,還有一股銳氣,他在燕國掌權(quán)有什么不好?你說,戰(zhàn)國以來有多少家臣廢主自立?魯國、晉國、齊國,三個老大諸侯,都被新派臣子取代了,獨(dú)獨(dú)留下這個老燕國,為什么新派人物就不能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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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蘇秦冷笑道:“蘇代,你娶了子之妹妹,可不要連自己也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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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是真心敬佩子之,雄心勃勃,新派氣象?!?br/>  ?
  “新派氣象?”蘇秦又氣又笑道:“你知道新派氣象為何物?正經(jīng)主張一條沒有,就有幾萬鐵騎、一片機(jī)心、一副狠烈張揚(yáng)的脾性,這就是新派氣象了?”蘇秦打住話頭,沉重的嘆息了一聲:“三弟啊,為兄不是迂腐士子,子之果真有治國變法之才,為兄為何不擁戴他?不說象吳起商鞅那般大才,縱有屈原那一股為行新政不惜犧牲的坦蕩正氣,為兄也認(rèn)了??勺又忻??沒有。子之有的,只是勃勃野心!這叫什么?叫志大才疏,這種人成不了事的。三弟啊三弟,你初出天下,可不要湮沒在燕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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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代固執(zhí)的搖了搖頭:“二哥,你奔波合縱,名重天下,身佩六國相印,到頭來卻沒有立錐之地,不覺得寒心么?子之是沒有治國之才,可二哥你有?。∽又粗啬?,一心要與二哥聯(lián)手執(zhí)掌燕國,這正是二哥所需要的根基,也是你我兄弟所需要的根基,又何須求全于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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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蘇秦大喝了一聲,臉色驟然脹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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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里蘇秦很是鐘愛兩個弟弟,在洛陽故里三兄弟同吃同住,蘇秦實(shí)際上便是兩個弟弟的老師,從來都沒有對兩個弟弟發(fā)作過,今日當(dāng)真是前所未有。一陣沉默,蘇秦心有不忍,低聲道:“三弟啊,洛陽國人稱你我兄弟為‘蘇氏三賢’,難道你我兄弟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間,卻要附庸于一個不臣之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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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代默默的走了,一句話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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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蘇秦又失眠了。這種煩亂一出現(xiàn),他就知道無論如何努力也只是輾轉(zhuǎn)反側(cè)而已,索性披衣坐起,到庭院中漫步去了。幽藍(lán)的天空,閃爍的星斗,清涼的秋風(fēng),皎潔的月亮,他的心終于漸漸平靜了下來,仔細(xì)的回想了多年來在燕國的每一次轉(zhuǎn)折,每一個關(guān)鍵人物,每一次重大事件,一條清晰的脈絡(luò)竟突然顯現(xiàn)了出來——燕國大亂在即,已經(jīng)是一個爛泥塘,是一個危邦了!雖然他名高望重爵位顯赫,但他卻只有無可奈何的看著亂局一步步逼近,在這種實(shí)力碰撞的亂局中,自己的名望、高爵與才華,竟顯得那樣蒼白無力。蘇秦清醒的知道,要扭轉(zhuǎn)這種亂局,只有投身其中,擁有自己的力量——土地、民眾、財貨與軍隊,必須象屈原象櫟陽公主那樣,敢于以武力相向!雖則答案如此簡單,可蘇秦最終還是認(rèn)為自己做不到,即或讓歲月倒退回去重來一遍,自己也還是如今的自己,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命數(shù),也許是秉性,總是他無法接受實(shí)力碰撞中的那些齷齪,無法讓自己屈從于血腥交易之中,無法讓自己的靈魂依附于一種強(qiáng)大的黑暗。從這個意義上說,蘇代比他強(qiáng)。蘇代敢于跳進(jìn)漩渦,敢于從實(shí)際利害決斷自己何去何從,敢于為自己爭取實(shí)力根基,而不是象他那樣,將名士風(fēng)骨永遠(yuǎn)看做第一位的人生準(zhǔn)則。強(qiáng)求蘇代如蘇秦,豈非與強(qiáng)求蘇秦如蘇代一般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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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天已經(jīng)亮了,蘇秦到浴房澆了一通冷水,擦干身子換上了干爽的夾衣,頓時覺得輕松愜意,一直壓在心頭的憂郁煩亂竟煙云般的消散了。他吩咐總管家老關(guān)閉府門謝絕見客,便進(jìn)了書房,直到入夜掌燈,蘇秦還沒有走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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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得一些日子,燕國風(fēng)平浪靜了,這天清晨,蘇秦親自駕車進(jìn)了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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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噲雖然做了燕王,可是卻沒有一個大臣來見他議政,竟是清閑得無所事事。正覺無聊之時,住在燕山別宮的櫟陽公主卻給他派來了兩個侍女,還帶給他一封書簡,簡上只有十二個字——王與太子,勤修劍術(shù),以防不測!姬噲左右無事,便常常跟著這兩個侍女練劍。太子姬平少年心性,劍術(shù)興趣極為濃厚,不用姬噲叮囑,便天天來跟兩個女劍士玩劍,有時候還要在月光下玩練,仿佛永遠(yuǎn)沒個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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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早晨,姬噲正坐在草地上看太子姬平與侍女比劍,老內(nèi)侍罕見的匆匆走了過來:“稟報我王:武信君蘇秦求見?!奔埜吲d的站了起來:“武信君來了?快,請他進(jìn)來。”說著便向水池邊的茅亭走去:“來人!快上燕山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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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來了,卻是一身布衣散發(fā)無冠。姬噲老遠(yuǎn)便迎了上去:“哎呀武信君,山人隱士一般了,當(dāng)真灑脫!”說話間便拉住了蘇秦:“如何老是不來,悶死我了??靵碜?,這是專門為你上的羊湯,先喝了暖和暖和!”蘇秦笑著一躬:“謝過燕王?!币矝]有推辭,便喝了一鼎濃濃白亮的燕山羊湯,額頭上頓時滲出了一片細(xì)汗。燕王嘆息一聲道:“武信君啊,這國王當(dāng)著實(shí)在寡淡啊?!碧K秦悠然一笑:“上天衡平也,既握天下公器,便要舍棄自由之身,若要率性而為,便不能握天下公器,難得兩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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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武信君好啊,永遠(yuǎn)都是游遍天下的快意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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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啟我王:蘇秦正是來辭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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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辭行?”燕王姬噲驚訝了:“武信君要拋下燕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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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也,臣離開燕國,恰恰是為了燕國之長遠(yuǎn)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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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信君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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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壓低了聲音:“兩三年內(nèi),燕國必有不測風(fēng)云。蘇秦欲為燕國謀求一個可靠盟邦,必要時輔助燕國消弭內(nèi)患。燕國情勢,木已成舟,無力自救。若無外力,燕國只怕要社稷變色了?!奔埑聊季?,竟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社稷興亡,天意原是難測啊。武信君克盡人事,姬氏王族當(dāng)銘刻在心,縱然無果,也無須上心。燕國自周武王始封諸侯,一脈相傳六百余年,也知足了。有人要燕國,便給他又何妨?這寡淡國王,姬噲也做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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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王差矣。”蘇秦正色道:“王者,公器也,公器失位則國家禍亂,庶民涂炭。一己之物可讓可贈,天下公器卻不可隨心取予。蘇秦之心,我王當(dāng)三思明察?!?br/>  ?
  姬噲又一陣沉默,起身深深一躬:“武信君忠信謀國,姬噲先行謝過了?!?br/>  ?
  蘇秦連忙扶住了燕王,低聲說了一陣,燕王頻頻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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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后,齊國孟嘗君來到燕國,交涉燕齊邊境的漁獵爭端。子之與孟嘗君兩相厭惡,便破例的將這件棘手事兒推給了燕王決斷。燕王姬噲便順理成章的交給蘇秦全權(quán)處置,磋商了幾日,蘇秦便以特使之身與孟嘗君到齊國交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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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薊城,孟嘗君便告訴蘇秦一個驚人的消息:張儀磨下了齊王,齊王決意與秦國修好結(jié)盟,竟然接受了秦國“邀請”——派孟嘗君到秦國去做客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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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心中一沉,臉上卻笑道:“孟嘗君做強(qiáng)秦貴客,可喜可賀了?!?br/>  ?
  “什么貴客?齊王拿我做人質(zhì)罷了,武信君當(dāng)真不明么?”孟嘗君一臉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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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笑道:“看來,這次又要在齊國與張儀周旋了?!?br/>  ?
  “齊國不是楚國,孟嘗君不是春申君,張儀不會得逞的?!?br/>  ?
  “好!”蘇秦很為孟嘗君的豪氣振奮:“我在臨淄等候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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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南岸,兩人下車商議了半日,最后依依分手。蘇秦向東南去了齊國,孟嘗君卻向西南去了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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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之交,孟嘗君抵達(dá)咸陽,張儀親自出城郊迎,禮節(jié)算是隆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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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對張儀有一種奇特的感受,既有大是相投,又有虛與委蛇,竟是每每不知何種滋味兒?與蘇秦相處長了,孟嘗君對名滿天下的張儀自然也有一番推測想象,大體上總是不脫蘇秦那種名士器局的影子罷了??僧?dāng)初在臨淄第一次見張儀,孟嘗君便覺得張儀與蘇秦迥然不同!張儀的談吐是詼諧犀利的,不象蘇秦那般凝重睿智;張儀不修邊幅,一領(lǐng)丞相錦袍竟在身上穿得縐巴巴的,加上一支鐵杖與微瘸搖擺的腿腳,與蘇秦那種整肅華貴的氣象相比,張儀竟象是個市井布衣;張儀不拘小節(jié),痛飲烈酒,高談闊論,但有評點(diǎn),便是一番嬉笑怒罵,聽來卻是鞭辟入里,令人竟如醍醐灌頂般過勁兒!聽多了也習(xí)慣了蘇秦的那種侃侃雅論,乍然一聽張儀論事,竟教人不敢相信面對者便是蘇秦的同窗師弟……所有這些在蘇秦身上看不到的東西,都令豪俠本色的孟嘗君心醉,比較起來,孟嘗君竟覺得自己更是喜歡張儀了。孟嘗君恨秦國,卻是真心的喜歡張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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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迎聚酒,卻遇到如此一個不世出的灑脫人物,孟嘗君當(dāng)真是前所未有的一腔快意。本來是禮節(jié)性的郊迎接風(fēng),兩人竟是相對痛飲了兩個時辰!談笑間從品酒說開去,名酒佳釀、名車駿馬、兵戈劍器、《詩》風(fēng)情歌、各人喜好,竟是無事不論,偏偏國事卻是一句也沒有說,秋日便枕在了山頭??纯刺煲涯荷?,嬴華走過來在張儀耳邊悄悄說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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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過罪過!”張儀恍然大笑著站了起來:“孟嘗君啊,秦王還等著給你洗塵呢,走!接著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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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接著喝!”孟嘗君也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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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上車進(jìn)了咸陽東門,城中已經(jīng)華燈初上。車行十里長街,但見道中車水馬龍,萬家燈火中夜市煌煌,一片燦爛錦繡。孟嘗君目不暇接,一路竟是連聲驚嘆,到得宮前,見廣場中車馬如梭官吏來往匆匆,竟比臨淄的早朝還要繁忙!孟嘗君不禁戲謔笑道:“一個孟嘗君,秦國便忙成了這般模樣?”張儀哈哈大笑:“秦國無閑官,當(dāng)日事當(dāng)日畢,能不忙么?”素來豁達(dá)的孟嘗君竟驀然愣怔,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卻是半日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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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jìn)得一座小殿,四個黑衣人正在悠閑的笑談,幾張長案上都擺著顯然已經(jīng)變涼了的酒菜。孟嘗君在門口瞄得一眼,卻見座中幾人都是黑色的無冠常服,座案又?jǐn)[成了環(huán)形,竟沒有立即看出哪個人是秦王?孟嘗君不禁松了一口氣:一定是幾個大臣等候在這里,秦王還沒有來。正在此時,一個須發(fā)灰白敦厚穩(wěn)健的黑衣人迎了過來:“孟嘗君,嬴駟等候多時了?!辟啠棵蠂L君大出意料,連忙深深一躬:“田文唐突,多酒失禮,望秦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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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話來?”秦惠王爽朗笑道:“至情至性,大禮不虛,孟嘗君正對秦人脾胃呢。”說著拉起孟嘗君的手:“來,先認(rèn)認(rèn)我這幾個老臣子:這是右丞相樗里疾,你的老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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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樗里疾拱手嘿嘿笑道:“孟嘗君,黑肥子想你想得緊噢?!?br/>  ?
  “這是上將軍司馬錯,沒見過面的老冤家了?!?br/>  ?
  司馬錯拱手做禮:“久仰孟嘗君大名,日后多承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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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笑了:“上將軍,你可是替我這個敗將說話了?!?br/>  ?
  一片大笑聲中,秦惠王又介紹了長史甘茂,君臣便落座入席。間隙中,張儀早已經(jīng)命內(nèi)侍換上了熱騰騰的新菜,秦惠王便舉爵開席,君臣同飲,為孟嘗君行了接風(fēng)洗塵之禮。酒過三巡,秦惠王笑道:“孟嘗君啊,我等君臣為你洗塵接風(fēng),嬴駟只有一句話:邀君入秦,非有他意,只是想請你到秦國走走看看,看完了,你便可隨時回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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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內(nèi)心很是驚訝,卻悠然笑道:“多謝秦王,許田文自由之身?!?br/>  ?
  “嘿嘿,”樗里疾笑著指點(diǎn):“你個孟嘗君啊,秦國稀罕你小子做人質(zh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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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與樗里疾笑罵慣了,聞言哈哈大笑:“有黑肥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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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惠王悠然笑道:“山東六國歷來以老眼看秦國,罵秦國是虎狼之國蠻夷之邦。君性公直,能還秦國一個公道,嬴駟也就多謝了?!?br/>  ?
  “謝過秦王信任?!泵蠂L君慨然允諾,還想說什么,終于卻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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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宮中出來,已經(jīng)是二更時分。張儀拉著孟嘗君笑道:“給你說了,我那里還有幾壇百年趙酒,明日去滅了它如何?”張儀慨然做請,鐵杖跺得篤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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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做甚?便是今夜了!”孟嘗君興致勃勃:“我最不喜歡住驛館,便到你府上盤桓它幾日,看看秦國丞相如何過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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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儀哈哈大笑:“人許三分,自索十分,孟嘗君當(dāng)真稀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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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yǎng)門客久了犯賤,也想讓別人養(yǎng)養(yǎng),有甚個稀奇?”孟嘗君卻是一本正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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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儀更是笑不可遏:“哎呀了得!如此一個門客,折煞張儀了?!?br/>  ?
  一路笑談指點(diǎn),回到府中已經(jīng)過了三更。張儀冒著醺醺酒氣,一進(jìn)正廳便高聲叫道:“緋云,酒神來了!上百年趙酒!”緋云扶住張儀笑道:“吔,還酒神呢,酒桶吧,還能裝多少?”孟嘗君莞爾笑道:“小妹說得好,原是兩只酒桶?!睆垉x篤篤跺著鐵杖:“我的小妹,是你叫的么?”孟嘗君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你的便是我的,又有何妨?”張儀跌坐案旁地氈上,口中兀自喃喃:“我的便是我的,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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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云一邊忙著將張儀扶著靠到大背墊上坐好,一邊紅著臉咯咯笑道:“吔!又亂說了,有貴客在這里呢?!闭f著又利落的給孟嘗君拿過一個大靠墊:“大人稍待,趙酒馬上便來。”說完便一陣風(fēng)似的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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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兄,”孟嘗君神秘的笑笑:“不惑之年,依舊獨(dú)身,文章便在此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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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儀呵呵笑道:“文章啊文章,文章也該結(jié)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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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兄大手筆,定做得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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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手筆?大手筆也只能做一篇好文章啊?!?br/>  ?
  “哦——!”孟嘗君搖頭晃腦:“只要值得做,兩篇做得,十篇八篇都做得。張儀是張儀,張儀不是孔夫子,也不是孟夫子?!?br/>  ?
  “說得好!”張儀拍案笑道:“張儀便是張儀,知張儀者,孟嘗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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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田文者,張儀也!”孟嘗君一拍案,兩人竟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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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輕微細(xì)碎的腳步聲,緋云帶著兩個侍女飄了進(jìn)來,一陣擺弄,兩張長案上便擺滿了鼎盤碗筷,兩只貼著紅字的白陶酒壇赫然蹲在了案旁!孟嘗君聳了聳鼻頭:“啊,好香!這,是百年趙酒?”緋云笑道:“吔,錯不了,管保飲來痛快。”孟嘗君大笑:“好好好,這便對路了!”猛然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土色大陶碗:“噢——?老趙酒,要用陶碗喝的么?”緋云笑道:“吔!老酒大碗,比銅爵更快意呢?!闭f著已經(jīng)端起白色陶壇,飛快的給兩只大陶碗斟滿了,遞到了兩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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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高聲大笑道:“張兄,來,你的百年趙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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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你的百年趙酒,干!”兩碗一照,兩人便咕咚咚一氣飲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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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爽快!百年趙酒!再來再來。”又連連飲干了三碗,孟嘗君方才嘖嘖品咂著一臉困惑道:“不對呀,這,這趙酒?如何是冰涼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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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呀,這趙酒如何冰涼酸甜?問邯鄲酒吏!”張儀篤篤跺著鐵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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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兩人醉態(tài),緋云咯咯笑道:“吔——!這是冰鎮(zhèn)的老秦米酒,還酒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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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哈哈大笑:“好!便是這百年冰鎮(zhèn),正當(dāng)其時,天下第一!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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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百年冰鎮(zhèn),天下第一!再來!”張儀立即呼喝響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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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間,兩人連干六碗,胸腔中那股熱辣辣的火苗終于平息了一些,卻都是滿面紅光歪著身子靠在墻上。張儀啪啪的拍著長案:“孟嘗君啊,你轉(zhuǎn)悠上個把月,等我手邊事了一了,我便與你同去臨淄一游了?!泵蠂L君呵呵笑著連連搖頭:“蘇秦剛到齊國,你便要去攪和,生生讓蘇兄不得安寧么?”張儀臉色猛然黑了下來:“孟嘗君,你說說,屈原暗殺張儀,與我這位師兄合謀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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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嘗君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便倒在地氈上打起了呼嚕。張儀歪著身子,敲敲長案兀自笑道:“好你個孟嘗君,打呼嚕搪塞我,我追你夢中,也要問個明白……”頭一歪,竟也呼嚕呼嚕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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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午后,孟嘗君方才醒來,梳洗用飯后便來書房找張儀說話。書房外遇見緋云,方知張儀清早便進(jìn)宮去了,目下還沒有回府。孟嘗君不禁驚訝張儀的過人精力,更是敬佩秦國官員的勤奮敬事。若在齊國,因邦交周旋而醉酒,大睡三日也是理直氣壯的,任誰也不會來找你公干。一個丞相都如此勤謹(jǐn),秦國官員誰敢懈怠國事?舉國如此勤謹(jǐn),國家豈有不興旺的道理?驀然想到齊國,想到山東戰(zhàn)國,孟嘗君頓時覺得心里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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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張儀,卻在宮中與司馬錯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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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水大戰(zhàn)后,秦惠王深感國力仍然欠缺,與楚國新軍一次惡戰(zhàn)便有吃緊之感,如何能與山東六國長期抗衡?張儀與司馬錯回到咸陽后,秦惠王便下令幾個肱股大臣認(rèn)真謀劃,如何大大增強(qiáng)國力?如何重新打開僵局?今日朝會,便是聚議這件至關(guān)重要的大事。參加的除了張儀、司馬錯、樗里疾、甘茂,秦惠王還特意派內(nèi)侍用軍榻抬來了白發(fā)蒼蒼的王伯嬴虔,讓他安臥在炭火明亮的大燎爐旁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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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樗里疾是實(shí)際主持內(nèi)政的右丞相,先簡約的稟報了秦楚大戰(zhàn)后的國力狀況:秦國雖有六郡三十八縣,人口三百余萬,但北地、上郡、隴西三郡,為抗擊匈奴與諸胡,歷來不征兵員、不繳賦稅;關(guān)中兩郡與商於郡,是秦國抗衡山東六國的實(shí)力來源,三郡人口將近兩百萬,可成軍之壯丁足額為三十萬;秦國三座糧倉存糧一百余萬斛,若無賑災(zāi)之急,可供三年軍食;咸陽尚坊存鐵料九萬余斤,僅可鑄造兵器一萬件左右;國庫存鹽三萬余擔(dān),大體可供兩年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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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樗里疾道:“據(jù)臣測算:要抗衡山東,成就統(tǒng)一大業(yè),新軍兵力至少當(dāng)在五十萬。而以秦國目下之土地人口財貨鹽鐵糧草等諸般狀況,縱可成軍三十萬,也無法支撐三年以上。若加重賦稅、擴(kuò)大兵員,則自壞法制,為今之計,必須在‘拓展’二字著力?!?br/>  ?
  生性詼諧的樗里疾,今日竟是封著黑臉沒有一絲笑容。盡管大臣們也都大體知道這種實(shí)情,但被主政大臣板上釘釘?shù)挠靡贿B串?dāng)?shù)字亮出來,依然是人人心驚,殿中竟一時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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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展?”秦惠王在王案前來回轉(zhuǎn)悠著:“倒是不錯,可是向哪里拓展?想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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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尚無定見?!遍死锛驳溃骸柏┫喽聪ぬ煜?,此事當(dāng)請丞相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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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儀是首席大臣,又是對天下了如指掌的縱橫大家,秦惠王與大臣們自然都想聽到他的長策大謀。樗里疾一說,秦惠王便笑了:“那是自然。丞相就先說了?!?br/>  ?
  “臣啟我王:”張儀拱手道:“秦國開拓,須得合乎三個條件:其一,此地與秦國相連,否則難以化入;其二,土地富裕,物產(chǎn)豐饒,否則反成累贅;其三,國弱兵少,可一攻而下,無反復(fù)爭奪之憂?!?br/>  ?
  “好?!鼻鼗萃跷⑿ε陌福骸氨闶侨绱巳齻€條件,丞相瞄到了何處?。俊?br/>  ?
  “韓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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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國——?”樗里疾、甘茂與軍榻上的嬴虔幾乎同時驚訝的瞪起了眼睛,只有司馬錯不動聲色的坐著。秦惠王只是望著張儀,顯然是要他繼續(x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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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國與秦國相鄰,非但有宜陽鐵山、大河鹽場,且是平原糧倉,更有兩百余萬人口。此為滅韓之實(shí)利!韓國力弱,可戰(zhàn)精兵不過五萬。目下合縱破裂,山東戰(zhàn)國自顧不暇,韓國無救援之兵,定可一鼓而下。此為滅韓之可能?!睆垉x說得激動,順勢站了起來:“再說滅韓之遠(yuǎn)圖:一旦滅韓,秦國在關(guān)外便有了殷實(shí)的根基,將對山東戰(zhàn)國以巨大震懾,促成統(tǒng)一大業(yè)早日完成。張儀以為,目下攻韓,正當(dāng)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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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一時肅然沉默。白發(fā)蒼蒼的嬴虔竟激動得喘息起來,當(dāng)當(dāng)?shù)那弥菭t嘶啞著道:“說得好!有魄力!滅一韓國,天下震恐,不定山東就忽喇喇崩了?!?br/>  ?
  此時秦惠王表現(xiàn)出了難得的定力,看著其他幾個沒有說話的大臣,他緩慢的踱著步子道:“此時生死攸關(guān),不能踏錯一步,都說話了?!?br/>  ?
  樗里疾又嘿嘿笑了:“要攻城掠地,黑肥子還是先聽聽上將軍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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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初謀大政,也想先聞上將軍高見?!备拭⒓醋冯S了樗里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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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打仗便要靠上將軍了?!鼻鼗萃跣Φ溃骸八抉R錯寡言多謀,就說說了?!?br/>  ?
  一直沉默的司馬錯,謙恭的對張儀拱手做了一禮:“丞相鞭辟入里,所說拓地三條件,司馬錯至為敬佩。然則,司馬錯以為:不宜滅韓,而應(yīng)滅巴蜀兩國?!?br/>  ?
  “巴——?蜀——?”一言落點(diǎn),又是波瀾陡起!樗里疾竟比方才張儀提出滅韓還要驚訝困惑,本來想笑,卻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兩聲長長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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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當(dāng)時的秦國朝野,清楚巴蜀兩國者寥寥無幾,到過巴蜀兩地的大臣更是鳳毛麟角,縱然知曉,也莫不將巴蜀看做楚國嶺南般遙遠(yuǎn)荒僻的山地小邦。而今,上將軍司馬錯竟要去攻占這茫茫大山中的化外之邦,當(dāng)真是匪夷所思,難怪樗里疾驚訝莫名,想笑都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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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軍,巴蜀……好,你且說下去?!鼻鼗萃躜嚾幌肫鹚抉R錯奇襲房陵之前的話“無八分勝算,臣不敢謀國”,終究是穩(wěn)住了神,決意聽司馬錯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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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列位大人:”司馬錯沒有絲毫的窘迫,拱手侃侃道:“古諺有云:欲富其國,務(wù)廣其地;欲強(qiáng)其兵,務(wù)富其民;欲王天下,務(wù)張其力。目下秦國地小民少,國無殷實(shí)財貨,倉無三年積糧,急圖大出,必耗盡國力而無所成。滅韓固能大增實(shí)力,然則事實(shí)上卻極難成功。六國合縱雖然破裂,但陡起滅國之禍,山東六國必生唇亡齒寒之心,必將拼死救援。大戰(zhàn)但起,秦國兵員財貨何能支撐三年以上?此為韓國不可滅也?!?br/>  ?
  “近在咫尺不可滅,遠(yuǎn)在千里倒可取了?”張儀揶揄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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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錯:“丞相明察:巴蜀雖遠(yuǎn)隔崇山峻嶺,但兩邦人口眾多,又多有河谷平川,其山地鹽鐵豐饒,其平原雨量豐沛,水患一旦根治,便是天然糧倉。秦國若取巴蜀之地,當(dāng)增民眾百余萬,地擴(kuò)一千里,抵得上半個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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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點(diǎn),殿中君臣不禁為之一動,張儀卻冷冷追了一句:“愿聞如何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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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蜀之難,在于路無通途?!彼抉R錯先一句挑明了癥結(jié),又侃侃道:“奇襲房陵之時,司馬錯已經(jīng)探察清楚,進(jìn)軍巴蜀有三條路徑:其一,輕舟溯江而上,專運(yùn)兵器輜重;其二,五千輕兵出陳倉大散嶺,從山道入蜀地;其三,五千輕兵出褒斜古道,沿潛水河道入巴地。以我軍之堅韌,進(jìn)入巴蜀不是難事?!?br/>  ?
  “嘿嘿嘿,”樗里疾笑道:“上將軍啊,若有一軍埋伏,可就顆粒無收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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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錯淡淡一笑:“敢問左丞相,半月之前,可有巴蜀使者入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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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黑肥子如何忘了這茬兒?”樗里疾一拍大腿:“巴國蜀國打了起來,都來請我出兵,君上還沒給人家回話呢?!?br/>  ?
  “是有此事。”秦惠王點(diǎn)點(diǎn)頭:“慮及路途艱辛,沒打算救援,所以也沒有周知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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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有此事,巴蜀依舊不可取!”張儀斷然道:“巴蜀雖大,卻多是險山惡水,且多有瘴氣之患。得此一千里,非但不增秦國實(shí)力,且要下大力氣駐軍治民。張儀以為:無三十年之功,巴蜀終是累贅!敢問上將軍,若巴蜀之地能大增國力,何以楚國不拓嶺南三千里,卻要拼死爭奪淮水以北尺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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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此言差矣。”司馬錯竟一句先否定了張儀,驚訝得燎爐旁的嬴虔都瞪大了老眼,司馬錯卻依舊板著臉道:“其一,巴蜀外險峻而內(nèi)平緩,既無大國脅迫之憂,又無匈奴騷擾之患,治理之難,更比隴西戎族來得容易,堪為秦國真正的大后方。其二,嶺南與巴蜀不同:嶺南燠熱,叢林參天,部族散居山洞水邊,純以漁獵為生,而無農(nóng)耕之習(xí)俗;巴蜀兩邦則與中原大同小異,更有仰慕中原文明之心,若有精干吏員十余人,三年之內(nèi)必有小成,十年之內(nèi)便是大成?!?br/>  ?
  “三年?十年?”張儀冷冷一笑:“耗時勞師,不足以成名,空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何能與滅韓相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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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也?!彼抉R錯竟是絲毫不為張儀氣勢所動,執(zhí)拗反駁:“當(dāng)下滅韓,實(shí)為冒天下之大不諱,一獲惡名,二樹強(qiáng)敵,導(dǎo)致天下洶洶,豈非與連橫長策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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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儀陡然一怔,卻立即反唇相譏:“攻占?xì)⒎サ珣{實(shí)力較量,何論善惡之名?上將軍何時變成了儒將?”戰(zhàn)國之世,“儒將”卻是一種譏諷,此言一出,殿中君臣不禁為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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