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憂郁地趴在一間屋子的正中央的地面上,晃動我的觸須。
這間屋子門窗四壁,一片空空,像被什么無形的罩兒罩著,任我左沖右撞,也找不到一個縫隙可鉆,一個小洞可藏。
罩兒中央只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碟糕餅,隱隱冒著香氣。
桌旁站著一個人,在笑瞇瞇地等我爬上桌子面,爬進(jìn)那個盤子。
這是做套兒等著拿我,我要是爬進(jìn)去,就是傻子。
我原本住在另一個院子里,但那家的廚房的渣滓我吃得膩味了,就千里迢迢爬進(jìn)了這個院子,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新鮮東西打牙。
哪知道順著香味剛翻過一座門檻小山,就被擋在這屋子里頭,橫豎爬不出去。
我看見屋子里除了張桌子什么都沒有,又看見那個人,我覺得,我的大限到了。
我一動不動地在地面上趴著,那個人瞧著我,我也瞧著他。
他現(xiàn)在來摁死我踩死我,我絕對跑不了。但是就算跑不了,也別指望我自己鉆進(jìn)套子。
他看著我,很和藹地說:“你上來吃罷。我不會傷你,這送給你吃。”
這話我聽得懂,信才怪。
我繼續(xù)趴著,你要殺要抓都痛快些,別婆婆媽媽的搞這么多花樣。
我見他的袍子下的腳輕輕移動,走得離我近了些,我無所謂地抖了抖觸須。
他沒有抬腳踩下,反倒蹲下身來,將那一碟巨大的糕餅放到離我很近的地面上。油香確實很誘人。
他緩緩地說,“我若是想傷你,很容易,何必還要給你東西吃。再一說,如若我真的想傷你,你怎么樣今天都逃不掉,還不如吃得飽些?!?br/>
我又抖抖觸須,想想,也是。
反正也跑不了,還不如撈頓好的。
我迅速爬上盤子沿,爬上誘人的糕餅山,一頭扎進(jìn)它松軟的表皮里。
我吃到肚子發(fā)脹,才十分滿足地停下來。我覺得我的外殼上現(xiàn)在肯定冒著油光。我在糕餅山上尋了塊平整的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醒來時,他還在桌前。
我守著糕餅山,吃了又睡,睡了又吃。過了一天一夜,他還在旁邊站著。到了又一天早晨,我舒坦睡了一覺剛漸漸要醒過來,聽見嘎吱一聲門響,他出去了。
我迅速爬下桌子,想找個縫隙鉆出去。但是那瞧不見的壁障始終嚴(yán)實合縫,我找不到半絲出路。
正尋覓著,他回來了,我立刻藏到桌子腳的陰影處。那壁障卻對他沒什么用,他一走,就走了進(jìn)來。
我聽見桌面上嗒地一聲響。他俯下身,像知道我在何處似的,還是很和藹地道:“我拿了碟新的點心過來,你吃新的罷?!?br/>
我慢吞吞地順著桌腿爬到桌面上,爬上白而涼的瓷碟邊緣,鉆進(jìn)糕餅的縫隙。瓷碟旁邊還有個大盤子,盛著淺淺的清水。
等到換上第五碟新點心的時候,我趴在桌面上看了看他,他這些天沒怎么動過也沒睡,他比我還結(jié)實些。
我埋頭趴在點心山上啃一塊碩大的酥皮,他說:“我給你的點心好吃么?!?br/>
我晃了一下觸須。
他又說:“你自己找吃的,能不能尋見這樣好的東西。”
我啃了口酥皮,遲疑地想了一下,沒有動觸須。
他說:“那么我不關(guān)著你,你愿不愿意讓我給你吃的,你不到別處去,就在此處住著?!?br/>
我抱著酥皮的一個角想,這個我不能保證,誰能保證我吃這些東西不會吃膩?但這個人真有些怪癖,想養(yǎng)只蟑螂。這些東西便宜別的蟑螂不如便宜我。所以我可以姑且先答應(yīng)。
于是我晃了晃觸角。
沒想到他真的很歡喜,立刻笑了。我抱著酥皮愣了愣,他笑得還挺好看。在人里面,他算比較好看的罷。竟像酥皮似的讓我滿意。
他果然信守諾言,那屏障沒了,我可以自由出入,我在屋角的一個縫隙里給自己做了個窩,住了下來。每天到桌面上去吃他放的點心清水。吃飽了翻過門檻千里迢迢到院子里去看看風(fēng)景消個食兒。這屋子里多了張床,他晚上就睡在這張床上。
院子里只有他一個住著。但有個穿杏色長袍的經(jīng)常到院子里來,手里總拎著碩大的包袱。還有幾個墨藍(lán)袍子晃眼衫子的人也常過來。那晃眼長衫第一回過來的時候我正在點心山上啃豆沙餡兒。他給我東西吃總給的很周道,將點心都掰開,讓我既能啃到皮,又能啃到餡,我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