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寒門子弟的隔代共鳴
　　
　　好不容易暫時平息了李月梅的怒火，王興海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陸安琪身上有自己年輕時代的影子，到城市生活是每個年輕人的夢想，每年都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各地外省市年輕人來到b市安家，城市的豐富多彩離不開這些形色各異的年輕人。寒門子弟都是憑借自己的努力和機遇獲得來之不易的機會，他們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作為70年代末期來到大城市的王興海，至今都忘不了第一次進城的景象。
　　
　　1978年是我國恢復高考的第二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滿地，沾著知識青年回城的光，聰明好學的王興海被村支書推薦跟著知情回城，同時獲得了進國有企業(yè)大型鋼廠的用工指標。全民所有制在那個年代是大家夢寐以求的身份，工農兵最紅的年代，全民職工是金飯碗的代名詞。村里的b市知情很多，多數(shù)是廠區(qū)子弟，他們回城會多數(shù)被分配到父母工作的分廠工作，加入光榮的無產階級工人大家庭。
　　
　　王興海的父母多次在抗洪搶險工作中立功，他自己也勤奮好學，經常跟著城里來的知青學習識字讀書，在同齡人都已經結婚生子的年代，王興海還十分向往參加高考，遺憾的是，他并未系統(tǒng)化的接受過高中教育，很多知識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惡補上來的。他很勤奮，除了上工、吃飯、睡覺，其他的時間都在積累知識。經常有人背地里笑話他，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如多賺兩個工分來的實在。王興海不是沒有考過大學，他先后考了三次都沒有考上，最后只好放棄，但并不意味著放棄學習。b市鋼廠知青回城政策放寬，為了感謝知青點多年的照顧，鋼廠也有用工需要，就有了這種搭鑲邊的機會。鑒于王興海父母和他自己的種種原因，村支書在徇私給了自己兒子一個指標的同時，給了王興海一個進廠指標。就這樣，年紀有些大了的王興海進城了。
　　
　　按道理，20多歲也不是愣頭青，但城市里的風光著實震撼到了第一次進城的王興海，在老家從來沒有見過四個輪子會跑的怪物——公交車，也沒有見過里面有聲音傳來的東西——電話，沒有見過穿著布拉吉的年輕女孩滿大街都是的場景。他驚呆了。
　　
　　背著鋪蓋卷的他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他實在是太土了，穿著打扮，開口說話就能聽出他與這座城市的差距。來到單位分的單身宿舍，舍友們也基本跟他的情況一樣。返程的知青多數(shù)都回父母家生活，不需要擠在人多嘴雜的單生宿舍。他放下鋪蓋卷，跟舍友們打著招呼，看得出大家進城都很緊張，也很激動。激動的是農轉非了，緊張的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與這座城市兼容。
　　
　　王興海的運氣不錯，進廠之后被安排給趙師傅做學徒，學的也是廠子里最近缺的技術。集團廠礦下面有很多分廠，負責生產不同類型的鋼鐵產品。在rz廠的熔煉車間，工人數(shù)量是全廠最多的也是分廠的核心部門。許多回城的知青都想通過家里活動活動到這來，認為有發(fā)展。在那個年代，鋼鐵行業(yè)紅火，幾乎每個分廠的效益都差不多，負責交通運輸部門的效益會更好，又可以學開車，感覺開上車是一件很神氣的事情。相比交運公司，rz廠就是最好的了。
　　
　　對王興海這樣的外來子弟能進這么好的單位，廠里也有人議論紛紛，他肯定是下面哪個村鎮(zhèn)領導家的孩子，要不然何德何能能有這樣的際遇呢？
　　
　　事實上，王興海家沒有啥后臺，也沒有啥過人之處。人生有時候真的全憑運氣，老天爺?shù)纳裰ズ苤匾?br/>　　
　　趙師傅是rz廠的老師傅了，廠里的核心技術骨干幾乎都是他的學徒。趙師傅一家子都是從東北支援b市鋼廠建設的移民。雖然不是b市的本土居民，但整個廠區(qū)家屬樓幾乎都是北方移民，倒也是自成一派。這里的口音是一種新派方言，夾雜著b市方言和北方方言，十分特別，成為城市區(qū)域的特色。
　　
　　王興海的方言是省里其他城市口音，有很大的差別，廠子里的人一聽都能聽出來，不過工友們都很友善，一般都會稱呼他老鄉(xiāng)，也是知青們自己青春記憶的一個重要標記。
　　
　　趙師傅一生榮譽滿滿，技術能手，技術骨干，標兵，勞動獎章，要啥有啥。王興海見到趙師傅的時候是又敬重，又害怕。他還算機靈，
　　
　　提前打聽好趙師傅的喜好，趙師傅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抽煙，王興海提前買了一包游泳，也算是那個年代的好煙了，孝敬師傅也是作為學徒進廠學手藝的拜師禮。
　　
　　趙師傅第一次見王興海提出了這樣的一個要求。先學做人再學做事。技術的創(chuàng)新來源于人，而人心的善惡是推進技術發(fā)展的前提。乍一聽這句話很深奧，但卻蘊含著趙師傅三十多年工作當中總結出來的人生哲學。rz廠車間多，大大小小的頭頭腦腦也不少，大班長、小班長、車間主任、車間副主任等等等等，光認識這些大小領導都得花上一陣子氣力。趙師傅一看王興海皺了下眉，問：“今年多大了？成家了嗎？”趙師傅覺得王興海年紀有點大了，可能學習的最佳時機已經過去了，再加上從農村上來，本身的適應能力也要差一些。沒有歧視的意思，只是一種很客觀的預測。
　　
　　“趙老師，我今年26了，還沒有成家?！蓖跖d海是個樸實的青年，他知道自己年紀有些大，還是希望師父不要嫌棄他。
　　
　　“哦，人只要想學什么時候都不晚?！蹦昙o是有點大，不過小伙子看著靈光，也算憨厚老實，應該未來可期。王興海老實回答給師父留下了好感，這個小伙子看著不滑頭，白白凈凈有些瘦弱的樣子看上去讓人有幾分心疼。物質匱乏的年代，吃飽穿暖就是極好的。
　　
　　“師傅，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盡管吩咐，跑腿打雜啥的我都沒問題。”王興華向趙師傅表達了自己學習的虔誠之心。
　　
　　“哈哈哈，那些都不用你做，從今兒起，你就是我的徒弟，要好好學技術，不要給我丟人。別的要求沒有，就一點，不要和別人爭斗。廠子里每年評優(yōu)評先什么的，領導難免有些考慮和傾斜，年輕人不要怕吃苦，也不要怕多做事，做事累不死，吃苦有時候是一種福報。”趙師傅叮囑了幾句，就張羅王興海跟著自己下機床了。
　　
　　一晃三是你多年過去了，趙師傅今年已經快80歲了，逢年過節(jié)王興海都一如既往地去探望。前年趙師傅做肛腸手術，王興海隔三差五只要單位休息就前去照顧，隔壁病床的病友都以為他是趙師傅的兒子。其他的徒弟有的已生病去世了，有的下海經商與師父斷了聯(lián)系，能夠幾十年如一日踐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人不多了。李月梅在醫(yī)院工作也給趙師傅住院做手術提供了很多便利。王興海的師母是他們夫妻二人的介紹人，無論攜手生活中出現(xiàn)過哪些矛盾，但終究還是攜手步入花甲之年。
　　
　　正是因為自己一路走來深感在城市生活的不易，以及在關鍵時候貴人相助的重要性。王興海很理解陸安琪，他覺得陸安琪有些像年輕時候的自己，想在城市扎根，尋找機會。陸安琪又不太像自己，她有些倔強，不懂得轉圜。家里有困難，父親生了重病固然著急，有難處互相幫助也可以理解，只不過給兒子提出預支彩禮的這個做法太不妥當了，太不成熟了。
　　
　　王興海在說服自己，可能陸安琪太捉急了，也沒有考慮那么周全，也可能她的情商不夠，遇到事情自己也亂了分寸，畢竟太年輕了。從父親的角度，王興海認為陸安琪是一個適合過日子的兒媳婦。從她看王子默的眼神看的出來，她是人真的。任何一個人面對李月梅的盤問都會有些不舒服，更何況李月梅一開始就是來者不善。
　　
　　李月梅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上面兩個姐姐，家里沒有兒子。王子默的出生讓李月梅的父母非常的高興，加上王興海的父母在農村老家不方便過來幫忙照看孩子，王子默的童年是在外公外婆家愉快的度過的。外公是老一代的知識分子，喜歡孩子卻不會溺愛他，教他讀書寫字。可是王子默是一個皮猴子，他只想上房揭瓦，并不想舞文弄墨。他是外婆最疼愛的小外孫，在票證時代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給著。大姨媽和小姨媽也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可勁往這送。李月梅結婚晚，在獨生子女政策下，她大姐和二姐的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她才成家，之后隔了兩年才有王子墨。作為李家最小的外孫，自然備受寵愛。如今，王子墨的外公今年去世了，去世之前沒能看到小外孫結婚，是老人的一大遺憾。不過，王子墨很順利的考上了知名大學的碩士研究生，讓老人倍感行為。
　　
　　王子墨的兩個表嫂都是b市本地人，大表哥和大表嫂是熟人介紹，相親走到一起的。二表哥和二表嫂是青梅竹馬的同學，兩家父母也是青年時代就相互認識，知根知底。因為夫妻雙方都是b市的獨生子女，按照城里人的想法，兩個人的結合就是百萬級公司的資產重組，至少各自在b市有一套房子，結婚的婚房另算。掐指一算，小于等于三套。女方的嫁妝豐不豐厚意義也就不大了，至少娘家都不會小氣，以后有了孩子，兩家父母還可以幫襯著帶帶，甚好。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正因為上面兩個表哥已經做出了表率，到了王子默這里必然已經有了現(xiàn)成的參照體系。李月梅到不希望兒子去攀高枝，當然能攀上那也是極好的。攀不上也不希望兒子以后受到金錢和物質的羈絆，生活不快樂?？蓱z天下父母心。
　　
　　不同的人生起點使王興海和李月梅在陸安琪的問題上有了分歧。兩個人的理由都對，王興海喜歡樸實的姑娘，陸安琪學歷高，受過良好的教育，能夠在20年后和王子默一起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一定吃過不少的苦，是一個個性堅毅的姑娘。李月梅認為陸安琪家子女眾多，父母負擔重，家里不能為兒子以后的事業(yè)生活提供幫助，相反還是一種拖累，與其長痛不如短痛，眼光長遠一些早點斷了念想，及時止損，也不至于耽誤人家姑娘的青春。
　　
　　王興海翻著老照片，看到年輕時代的自己，白駒過隙，時光就這么溜走了，一轉眼自己可能馬上就要做公爹了。他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上自己的態(tài)度很重要，也很理解李月梅的不安、懊惱甚至憤怒。自己的父母年輕的時候沒給自己提供一些幫助，無論是經濟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在王子默剛出生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小弟的孩子也出生了，大哥的孩子正在上小學，離不開老人們的照顧，路途遙遠，加上李月梅難得相處，王興海的父母幾乎沒有來幫過忙，也沒有匯過款。家里的兄弟們認為，王興海已經賺到了，他有進廠的指標，跟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兄弟們相比，全民工人占到了家中最大的便宜，憑什么老人還要給你們帶孩子？相反，逢年過節(jié)，王興海和李月梅如果不表示表示，家里人、村里人都會口無遮攔的說，山溝里的金鳳凰翻臉不認人了。家庭的重擔，難纏的兄弟以及青年時代在城市里生存的艱辛，隨著照片在手指尖的翻動，一切歷歷在目，難以忘懷。陸安琪家如果也是如此，確實應該及時止損，不是陸安琪在止損，而是王子默一家三口在止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