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我下去了?！焙嗴铣隹凇?br/>　　
　　誰知道許洲天故意嚇唬她一般,駝著她繞著廢籃球場小跑起來。
　　
　　簡笙忙抱住他的頭，很是緊張，“喂,你——”
　　
　　到后面止不住笑了起來，“許洲天，你別鬧了。”
　　
　　而且駝她這么久，不知道累的嗎。
　　
　　許洲天卻樂在其中,就這么駝著她，停下來時將她的手抓過來親了口。
　　
　　白楊樹簌簌響,一個騎在另一個的肩膀上，影子一起落在地上。
　　
　　*
　　
　　家長會結(jié)束時,外面下起雨，校園被雨幕罩住。
　　
　　等趙怡走出教室，簡笙上前,“趙阿姨?！?br/>　　
　　趙怡一見到她,眼睛比平日都亮,她以前一直有個偏見,覺得簡笙太漂亮了,以后長大了,不知道會惹多少桃花，而且也以為她成績不會那么好，沒想到今天被打臉了,“你知道趙阿姨剛才坐在里面,心里冒出的一個想法是什么嗎？”
　　
　　“什么？”
　　
　　“你要是我女兒就好了啊?！壁w怡笑。
　　
　　比起她的神采奕奕,簡笙的親舅媽付艷紅是另一副表情了,跟她與李文洋會上面,看出她臉色很不好看。
　　
　　簡笙知道,每次付艷紅給李文洋開完家長會心情都不會好，不過以往付艷紅會說李文洋一路，今天只是臉色差，一句話也沒嘮叨，比較平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趙怡在的關(guān)系。
　　
　　外面下著雨，四人都沒帶傘。
　　
　　這場雨將許多沒帶傘的家長和學(xué)生堵在教學(xué)樓門口。
　　
　　“等雨停了我們再走吧?！壁w怡說。
　　
　　付艷紅道：“也只能這樣了。”
　　
　　她話音剛落，一個男生小跑過來，“洋哥！”
　　
　　他是朝李文洋喊，手里拿著兩把傘。
　　
　　簡笙和李文洋扭頭，是林飛。
　　
　　突然被喊“洋哥”，李文洋挺不習(xí)慣，因為這家伙平時都喜歡喊他“胖哥”。
　　
　　林飛來到面前，將兩把傘都塞給李文洋，“天哥讓我給你的?！?br/>　　
　　付艷紅將目光投到林飛身上。
　　
　　趙怡道：“洋洋，你同學(xué)??？”
　　
　　李文洋點了下頭，“嗯，對?！?br/>　　
　　接住那傘，心想這哪是給他送傘啊，他只不過是沾了他姐的光。
　　
　　林飛對趙怡笑：“嘿，阿姨您好?！?br/>　　
　　他忍不住心想，簡笙跟她媽媽長得可真不像。
　　
　　他還以為簡笙媽媽也是個絕世大美人。
　　
　　“你好你好?！壁w怡笑。
　　
　　“阿姨好?！绷诛w目光投到站在李文洋旁的付艷紅，也喊了一聲。
　　
　　李文洋跟付艷紅倒是一看就是母子。
　　
　　付艷紅沒說什么，只是朝他扯了一個笑容。
　　
　　像裝了許多心事。
　　
　　簡笙朝她看了一眼。
　　
　　“我先走了阿姨，這兩把傘你們先用著?！绷诛w說道。
　　
　　“一把就夠了?！壁w怡說。
　　
　　“這雨挺大的，都拿著吧阿姨?！绷诛w說完，撒腿離開。
　　
　　這時候，簡笙瞥見一個頎長的身影從右邊走廊拍著籃球走過，他視線未往這邊看一眼，側(cè)臉輪廓閑散冷淡，但卻覺得他在關(guān)注著這邊。
　　
　　“洋洋，多虧了你同學(xué)啊，要不然這雨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停?！钡热俗哌h了，趙怡忍不住對李文洋道。
　　
　　李文洋啊了聲，“對，我這個同學(xué)挺寵我?！苯愕?。
　　
　　付艷紅朝簡笙和李文洋看了眼，“去食堂吃過晚飯，晚上好好上晚自習(xí)?！?br/>　　
　　“知道媽?！崩钗难蟮?。
　　
　　簡笙道：“雨有些大，舅媽和趙阿姨路上小心。”
　　
　　一道手機鈴聲響起，是付艷紅的，她將傘柄騰到左手，將手機摸出來。
　　
　　看了一眼后，匆忙對趙怡道：“走了走了。”
　　
　　舉起傘先沒入了雨中。
　　
　　簡笙立在原地，蹙了下眉。
　　
　　剛才她瞥見了付艷紅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有“醫(yī)生”這兩個字。
　　
　　*
　　
　　這場雨一直下到晚上都沒有停。
　　
　　書桌的小臺燈開著，簡笙正低頭解一道三角函數(shù)題，聽見一陣雷聲，筆尖一頓，抬頭看向窗外。
　　
　　外面黑得深不見底，雨珠打在窗玻璃上，劃出很長的水痕。
　　
　　莫名生出一些不安來，無心再做題，坐在椅子上發(fā)起呆。
　　
　　她看了下表，現(xiàn)在快十點了，付艷紅也還沒回來。
　　
　　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
　　
　　【舅媽，你什么時候回來？】
　　
　　還沒發(fā)送出去，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
　　
　　一般陌生號碼簡笙都不接，付艷紅跟他們說的，很多都是詐騙電話，讓他們不要去理會，但是這個號碼屬地是明城。
　　
　　猶豫了下，接起。
　　
　　“喂。”
　　
　　那邊安靜，無人說話，簡笙又“喂”了一聲。
　　
　　還是沒聲，簡笙準(zhǔn)備將電話掛了，一道低沉的男音響起，“笙笙，我是……”
　　
　　“爸爸”這兩個字還未出口，對方認出他的聲音，立馬掐斷了電話。
　　
　　辦公室里，簡淮平看著落地窗外的雨，唇繃成一條直線。
　　
　　有些回憶，讓喉嚨愈發(fā)干澀。
　　
　　“哇。”簡笙剛出生那會，萌得能將人融化，特別白的一團，抱起來軟軟的。
　　
　　親她一口，她會睜著黑亮的大眼睛跟人對視。
　　
　　“給寶寶取個什么名呢?！焙⒆犹稍谏韨?cè)睡覺，李簫問。
　　
　　簡淮平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戳了下嬰兒肉嘟嘟的臉，道：“你是‘簫’，那她叫‘笙’吧?！?br/>　　
　　李簫看了眼女兒，露出笑容，“笙簫？”
　　
　　“嗯，簡笙?！焙喕雌降馈?br/>　　
　　“簡笙……”
　　
　　李簫垂下黑濃的眼睫，“好聽?！?br/>　　
　　……
　　
　　另一個回憶將這個美好的畫面打碎。
　　
　　“她……她是你的孩子，求你救救她?！彪娫捓?，孫美茹泣不成聲。
　　
　　簡淮平趕去醫(yī)院輸了血，看見了未曾蒙過面的孫雪凝。
　　
　　當(dāng)時她才上一年級。
　　
　　眉眼與孫美茹十分像，也有些像他的。
　　
　　做了親子鑒定，孫雪凝的確是他的女兒。
　　
　　“對不起，當(dāng)初我們分手之后，我才知道我懷孕了，想去跟你說，可是你那個時候已經(jīng)跟李簫在一起了，我想把孩子打掉，可是又舍不得，就把她生了下來。”
　　
　　“她是早產(chǎn)兒，三歲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動不動頭暈，到醫(yī)院檢查，是貧血癥?！?br/>　　
　　“雪凝時常問我，我爸爸呢，為什么我沒有爸爸，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有些荒唐，好像在他身上產(chǎn)生了報應(yīng)。
　　
　　他跟孫美茹曾經(jīng)是情侶，后來遇見李簫，跟著了魔一樣，什么都將他拉不回去，堅持跟孫美茹分了手，想盡辦法追求李簫。
　　
　　他以為他跟李簫會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也有了極可愛的女兒。
　　
　　可是孫美茹也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并且這個女兒，缺失了七年的父愛，孫美茹獨自將她拉扯這么大。
　　
　　一邊愧對著李簫母女，一邊又心疼著孫美茹母女，那一年開始，他兩頭跑，每天再累也無法將孫美茹和孫雪凝舍斷。
　　
　　直到最后釀成了大禍。
　　
　　……
　　
　　“你聽爸爸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晚簡笙渾身都在發(fā)抖，看他的眼神猩紅又冷。
　　
　　她在墻角縮成一團，全身像長滿了刺，靜靜地聽他說了一堆。
　　
　　可應(yīng)該一句也無法聽進去，突然朝他撲過來，拼命地打他，“還我媽媽，還我媽媽，還我媽媽，哇?。。?！”
　　
　　簡淮平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晚。
　　
　　簡笙哭得要暈厥，眼里寫滿了對他的恨。
　　
　　除了恨，好像什么都沒剩下了。
　　
　　落地窗外的雨勢漸大。
　　
　　簡淮平跌坐回辦公椅上，掌指將椅子的扶手扣緊，骨骼都在響。
　　
　　*
　　
　　簡笙神色淡，將手機落到桌上，抱住膝蓋。
　　
　　轟隆隆，外面的雷聲愈發(fā)大了。
　　
　　她心里不知道為什么產(chǎn)生焦灼，重新將手機拿起來，想給付艷紅打一個電話過去。
　　
　　又放下手機，從椅子起身，準(zhǔn)備去找李文洋。
　　
　　剛打開房間的門，聽見玄關(guān)處傳來動靜，快步走出去，“舅媽?！?br/>　　
　　付艷紅抬頭，對上簡笙視線，失神片刻，低應(yīng)了一聲“誒”。
　　
　　簡笙走到她面前，想問什么，還在心里組織著語言，付艷紅先開了口，“笙笙，你到我房間里來一趟?！?br/>　　
　　*
　　
　　外面雷雨交加，進付艷紅房門時，窗外還打了道閃電。
　　
　　簡笙注意到付艷紅肩膀和袖子都有些濕，能看出外面雨有多大，她道，“舅媽，你快換件衣服?！?br/>　　
　　付艷紅嗯了聲，去到衣柜前拿衣服，半天卻找不出一件換上。
　　
　　簡笙注意到她肩膀在微微地抖，走去她旁邊，“舅媽”。
　　
　　這個時候，付艷紅繃了好幾天的那根弦終于斷了，無法再掩飾情緒，轉(zhuǎn)過臉，發(fā)紅的雙眼跟簡笙對上。
　　
　　簡笙沒看過付艷紅這個樣子，愣了愣，忙道：“舅媽你別哭，有什么事，你跟我說?！?br/>　　
　　原來這些天不是她敏感，家里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
　　
　　雨聲在變大，有風(fēng)往窗玻璃上打。
　　
　　付艷紅還沒出口，眼淚先掉了兩顆，簡笙抽了張紙幫她擦拭掉。
　　
　　“我騙了你和洋洋，他舅舅他……不是普通的胃炎，而是……而是患了癌癥，胃癌中晚期。”付艷紅出口。
　　
　　簡笙動作一頓，面部也滯怔住，手里的紙巾掉落。
　　
　　“什，什么？”
　　
　　“舅媽，你在說什么？”
　　
　　“嗯……”付艷紅應(yīng)。
　　
　　她拿到胃鏡活檢診斷報告那天，也很震驚，根本就不敢相信，不斷地找醫(yī)生問，會不會誤診，會不會出錯，她根本就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果，可是后面復(fù)查下來，也是一樣的答案。
　　
　　“我當(dāng)時就想，老天爺怎么這么不公平啊，你舅舅多善良的一個人啊，這種大病怎么就落在他身上?！备镀G紅越說越哽咽，“笙笙，你也知道，舅媽我，我好幾年前就將工作辭掉了，一直在家做家庭主婦，你舅舅也沒讓我出去工作，一個人承擔(dān)家里的開銷用度，你和洋洋今年都高三，怕影響你們倆的學(xué)習(xí)，你舅舅叮囑我不能告訴你們，得瞞著你們，可這段時間，我一個人反復(fù)往醫(yī)院跑，心真的好累好累啊，舅媽本就不是一個多堅強的人……”
　　
　　憋了好幾天的話，付艷紅此刻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簡笙緊抿了下唇，臉色發(fā)白，“是中晚期嗎舅媽？胃癌中晚期？”
　　
　　“嗯?！?br/>　　
　　“怎，怎么會這樣呢，舅舅的癥狀一直不算嚴重啊?！?br/>　　
　　如果不是那次腹瀉反復(fù)，李杰各方面看起來都很正常，而癌從早期到中晚期總要有一個過程，不可能那么快。
　　
　　付艷紅道：“我也問醫(yī)生了，他說胃癌就是這樣，一般發(fā)現(xiàn)時不是中晚期就是晚期，因為早期幾乎沒有什么癥狀。”
　　
　　“都怪我和你舅舅都沒放在心上，應(yīng)該早一點去醫(yī)院做胃鏡檢查的?！备镀G紅痛哭出聲。
　　
　　簡笙抱住她，“舅媽，不哭。”
　　
　　“舅舅他……可以做手術(shù)的，只要手術(shù)成功，就會沒事的。”
　　
　　付艷紅突然安靜了下來。
　　
　　“笙笙，我還要給你說一件事……”
　　
　　過了會，她抬頭。
　　
　　“你說?！焙嗴峡粗?br/>　　
　　付艷紅被她一盯，突然覺得她一個大人，還沒有簡笙這么一個小姑娘冷靜。
　　
　　緊緊抓了下膝蓋，出口，“你爸爸他，來找過我?！?br/>　　
　　“他知道了你舅舅患癌的事情，他……”
　　
　　一提到簡淮平，付艷紅發(fā)現(xiàn)簡笙臉色變了，不過沒有辦法，還是將那天簡淮平跟她說的，都說了出來。
　　
　　“早戀”這個詞從付艷紅嘴里說出來的時候，簡笙面部僵住，手腳也冰涼起來。
　　
　　她生日那天晚上……
　　
　　在小樹林里發(fā)生的事情，竟然都被簡淮平看見了……
　　
　　簡笙出口想解釋什么，可是此刻卻無法再次對付艷紅撒謊。
　　
　　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付艷紅似乎也無心分來責(zé)怪和教育她。
　　
　　她也沒想過，付艷紅已經(jīng)壓力這么大了，還要從簡淮平那里聽說她早戀的事情。
　　
　　她跟許洲天其實并沒有，還沒有……
　　
　　但是現(xiàn)在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了。
　　
　　“笙笙，其實你爸爸，是讓我跟你舅舅說，讓你舅舅把你，把你還給他，可是你舅舅的性格你是清楚的，他脾氣那么倔，要是知道這個事情，寧愿死在手術(shù)臺上，也不可能愿意把你還給你爸爸，這些年，每個月你爸爸都會往你舅舅卡里打你的撫養(yǎng)費和生活費，可是你舅舅一分都沒動過，不想沾他的錢，如今，如今你舅舅患了這個病，可能沒有辦法了，他是胃癌中晚期，胃壁上全是腫瘤，醫(yī)生說他這個情況直接手術(shù)風(fēng)險會很高，腫瘤如果切不干凈，相當(dāng)于手術(shù)白做，并且會加快擴散，所以得先進行化療將他的腫瘤控制在能操作的范圍內(nèi)，光是口服化療，一盒藥就是好幾千……”
　　
　　“而且笙笙，你才是那個結(jié)……”
　　
　　“如果你答應(yīng)回到你爸爸身邊，你舅舅他，也左右不了什么……”
　　
　　“笙笙，舅媽真的沒辦法了，上兩周你舅舅都是吃口服化療藥，副作用不大，可是這幾天開始注射化療，他人都瘦了好多，每天吐每天吐，我真的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