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圍著沈先生哭成一團,不知所措。毅虹母親從灶臺湯罐上面的小方格里拿出玻璃瓶,從中取了兩勺紅糖沖了碗甜水。
她流著淚,用小勺舀了半勺糖水,吹了吹嘗了嘗確認不燙后,慢慢的送到沈先生緊閉雙唇的嘴巴,糖水順著下唇流到下巴。
頓時,毅虹的哥姐弟妹放聲痛哭,都以為沈先生不行了,哭聲、呼喚聲振耳發(fā)聵。
“爺,你醒醒呀。”
“親爺,家里不能沒有你?!?br/> “爺啊爺,我以后聽你的,不管毅虹的事?!?br/> 兒女們的哭叫,讓毅虹母親揪心的痛?!澳銧?,喝口糖水就沒事了,啊。你千萬不能丟下我和伢兒,我撐不了沈家這個家呀。”她邊流淚邊說邊舀著糖水。
她的左手顫巍巍的扒開他的雙唇,右手緩緩滴著糖水,讓它慢慢的從牙縫里滲透進去?!肮緡!币宦?,糖水從沈先生喉嚨里咽了下去。他睜開雙眼問:“你們怎么在這里?”
“我們一直在家里,在你的身邊?!贝蠹耶惪谕暤恼f。
“噢,我剛才去了一趟地曹陰府,想起三侯那個畜生,我就不想回來??墒撬麄儾豢鲜樟粑遥f我沒有管好毅虹,敗壞了沈家的門風,沒有資格去見祖宗。還勒令我管好家人,如有閃失,就得下地獄。接著就派陰兵追趕我。”
大家被沈先生說得莫名其妙,還以為他中了什么邪。
“我和你們說,從今往后,斷絕與沈毅虹的一切聯(lián)系,心上也不準想。如有違反就動用家法。聽到?jīng)]有?”
大家這才明白,他哪里是中邪,分明是做了個噩夢,哎,毅虹的事把他折騰得也夠慘的了。對于沈先生理智而不失家長威嚴的話,一個個連連點頭,都不敢說半個不字。
從此,全家人鐵了心,再也不準毅虹回這個家,連房屋外邊的草菑、竹園、豬舍等都不允許她棲身。
沈先生在隊里倉庫折斷爬爬凳腳的神功和擲地有聲的聲明,很快在生產隊里傳開了,自然也傳到了毅虹的耳朵,她深知真正艱難的時候到來了。
家里草菑是不會讓她睡了,只有去生產隊豬舍湊合。隊里的一批肥豬剛剛出圈,據(jù)說,食品站的人說豬膘好,還送給金隊長不少制罐頭的下腳料肉,有人在偷偷說金隊長“四不清”。
這些議論對她來說,沒有半毛錢關系。但那豬舍暫時空著是真的,這是她目前可選擇的最好的避風擋雨的地方。
夜里有幾個男人在這里看更,會不會對毅虹騷擾?她橫下心來,不管是狼窩還是虎穴,總比風餐露宿強。
她去找朱叔商量,對于他曾經(jīng)的恩人,朱叔滿口答應了她的乞求。
她趁著夜色,進入了豬舍??戳搜矍暗囊磺?,她眼睛濕潤了。家人打罵她,全隊的人都不愿搭理她,甚至侮辱她,在這樣的境況下,朱叔竟然對自己這樣好,她能不感動嗎?
朱叔把豬圈打掃得干干凈凈,鋪上了厚厚的稻草,并把自己的床單拿過來墊上。旁邊擺放著牛料盆,里邊裝著豆餅和煮熟的豬飼料。這分明是朱叔拿給毅虹充饑的。能吃上一頓飽飯是多么奢侈的事啊。
毅虹正有滋有味的吃著豆餅,咣當一聲巨響,嚇得她把豆餅塊掉在地上。一轉身,斜頭兒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拍了拍胸前掛著的又舊又爛的鞋子說:“你就是個破鞋?!痹捯魟偮?,他用攪屎棍猛敲破銅盆,嚇得隔壁的小豬亂竄亂跳。
朱叔循聲看去,只見斜頭兒頤指氣使的在教訓毅虹。按理說他應該跳出來幫幫她。可是打那在市一中門口偷包子的事件后,他到處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他想,做主讓她住豬圈吃豬食,已是膽大妄為了。斜頭兒這么一鬧,萬一隊長查問下來怎么辦?他不敢站出來,而是躲在豬舍背后,從墻縫里偷聽窺視。
“我警告你,這是集體的豬圈,你不能困這里?!毙鳖^兒命令式的說。
“我上無老的,小的還不曾出生,就應該集體包,為什么不能困。”毅虹想,反正父母不認自己了,姑且把自己當成鰥寡孤獨的人。
“你個破鞋耍無賴,我報告隊長去?!毙鳖^兒說著一腳踢翻了牛料盆。
朱叔一聽報告隊長,差點尿褲子。隊長一查一個準,逃也逃不掉,自己的床單墊在豬圈呢。想到這里他就想把床單拿回來,可現(xiàn)在也沒法拿呀,這不是不打自招嗎?等斜頭兒走了,與毅虹商量一下,她應該通情達理不會害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