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勇坐在椅子上,頗為坐立不安,神情緊張。
他其實(shí)是非常不想來到這里的。
這里是莊家那廢棄的宅子,雜草叢生,寂靜幽深,里面大半的房間都空空蕩蕩,別無他物。對大部分陽關(guān)城的普通人而言,這都是一處極尋常的所在,最多有些荒廢,除此之外也再無什么特殊之處。
事實(shí)上,如果是平常的時候,齊勇會很有閑心地四處觀察這間宅子,看看這屋子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其中一切景觀,思慮著多少錢將其拿下,打理一陣,再轉(zhuǎn)手賣出。
他看起來是個粗豪的大漢,實(shí)際上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旁人所觀測不到的種種商機(jī),他總能把握到其中機(jī)要。這其實(shí)也是被逼的,他自生來便背負(fù)有一項(xiàng)極大的開資用度,為此而不得不學(xué)會一些蠅營狗茍、節(jié)衣縮食、投機(jī)倒把的手段。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身為龍頭門派的弟子,委身于唐山語的門下,做一個小小的無名密探。
還不是人有所欲,便為所制!
可如果一名真氣境的女道士坐在自己的面前,那他就實(shí)在沒辦法有這些心思了。
更別說,這女道士還是龍孽虎煞山的人——在密部的情報中,她的身份更是了不得。同為龍頭門派的子弟,卻比自己這種一般貨色更高貴不知道多少。
齊勇也不是聾子,更不是傻子,他自然聽聞過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更知曉密謀已經(jīng)敗露,自己也陷入危機(jī)之中??上€是慢了一步,正要離開的時候,就被這女道士逮住,并親自給“請”來了。
怎么辦?齊勇問自己,可答案卻是沒有辦法。
現(xiàn)在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個犯人,正要被處以極刑。
“你等一下吧,馬上他就來了。”坐在齊勇對面的玉幽子倒是一點(diǎn)兒審問的意思都沒有,她喝著自己的茶,點(diǎn)了點(diǎn)一旁的書架,上面有茶壺和杯子,整個房間也就此處看來像是個房間,“你要不要喝茶?老杜受了傷,現(xiàn)在還沒好,你就自己去倒茶吧?!?br/> “我不渴。”齊勇忍不住問道,“‘他’是誰?寧宣?”
雖然在陽關(guān)城所傳遞的版本中,解決一切事件的是“暴雪書生”。但齊勇只一聽蠟黃臉這個特征,就知曉是那人便是寧宣。
他現(xiàn)在也是百感交集,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佩服。雖然齊勇并未涉足其中,但也知道唐山語要謀劃的是一件極大的事情,可這小子居然真的存活了下來。
“是寧宣?!庇裼淖友劬σ涣?,身子一正,“你也知道寧宣啊,嘿嘿,我告訴你他可有趣了,還會講故事呢。他講得那些故事啊,比話本里的精彩了不知道多少……你知不知道郭靖黃蓉夫婦……”
“這是哪兩位高人?”齊勇嚇了一跳,能被玉幽子提及的人物,怎能小覷?
他畢竟是陽州三十七位密探之一,知曉眾多他人所不知道的隱秘,囊括??扇嗡鯓铀涯c刮肚,也找不出陽州、岳州、丹州幾個自己很是了解的地方里,有哪一對夫妻喚作郭靖黃蓉。
“哎,你豈能知曉他們的故事?!庇裼淖右宦犨@話,簡直正中下懷,眼睛瞇著像兩彎細(xì)月,臉上的笑意更止不住往外漏,好像一個從來沒有值得炫耀的東西的人,終于有一天能夠向別人亮一亮自己的寶貝了,“貧道給居士說道說道……”
玉幽子就這么嘰嘰喳喳念叨起來,將寧宣給她闡述的《射雕英雄傳》一通講了出來,有些記不得細(xì)節(jié)的,便自行按照自己對武道的理解肆意添加,在她口中的郭靖一掌能打斷一座山,降龍十八掌也是真能降伏妖龍。齊勇則聽得目瞪口呆,一開始他還真是逐字酌句地細(xì)聽,可后來他聽聞幾處和現(xiàn)實(shí)完全不同的地名,哪里不知道這是幻想故事?
這女人有毛???這就是那位“劍仙”的轉(zhuǎn)世?
在這之前他還對面前的女子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壓力,那是一種對某種高深莫測的人物的壓力,可現(xiàn)在這壓力卻好像莫名其妙消失了。
齊勇本來想法沉重,現(xiàn)在哪里聽得進(jìn)去,忍不住打斷,“道長,他找我做什么?”
莫非是要?dú)⑽覉蟪??還是要利用我?又或者有其他想法……
“哦,他想要招攬你。”玉幽子愣了一愣,總算止住話茬,但還有些有意未盡、尚未過癮地說,“他說,你既有大斗天的身份,又身處公門,一身武功也不俗,再加上情報眾多,絕對不能放過了。”
“原來如此。”
齊勇一聽,冷起臉,皺起眉,心頭深深嘆了口氣。
這下是被人抓住辮子了!
他歷數(shù)寧宣手中拿住的自己所犯下的事情:勾結(jié)岳州來人——這已經(jīng)犯了大斗天的忌諱,因?yàn)榇蠖诽煲幌蛘J(rèn)定“陽州是陽州人的陽州”,是極為排外的勢力;謀害龍孽虎煞山的執(zhí)事——齊勇不知道這事兒和玉幽子有什么內(nèi)情,但前任執(zhí)事卻實(shí)實(shí)在在死在唐山語手中,這自然免不了是要惹來龍孽虎煞山的“照顧”;加入朝廷密部——這更是所有江湖人人人得而誅之的行為,足以讓自己成為過街老鼠!
幾乎只是一件事情,就足以要了親命,更別說三事齊齊壓身。
現(xiàn)在幾乎是寧宣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不得有絲毫怨言。否則寧宣一個曝光,他就徹徹底底萬劫不復(fù)。
不過老實(shí)說,齊勇對此事,也有一定心理準(zhǔn)備。
他本來也沒想過自己的未來有多可觀:在大斗天,自己這般的弟子不說隨處可見,也絕對不算罕有;在朝廷,自己這樣的密探雖然可貴,但也不能得到真真正正的重用,始終要防備他背后有大斗天的意志,以至于唐山語也出身不如他、潛力也不如他的都壓他一頭。
兩大勢力爭斗之間,自己又并非舉足輕重的人物,哪里能奢望過有什么好的結(jié)局。
他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當(dāng)下心中已有了把握:若寧宣只是讓自己動手殺人,拿取情報,給誰做事不是做事?便也任由他了。但若寧宣要竊取大斗天武功,乃至于損害師門利益,那也免不了要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不過齊勇捫心自問,他覺得寧宣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不是后者。
玉幽子看他臉色沉重思索細(xì)想的模樣,忽然心頭一沉,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心中在想會不會是自己剛才講的故事太干癟,以至于人家都聽得厭煩了。
她這回轉(zhuǎn)的心思也著實(shí)有理。
人人常常都有類似的情況,就好像是遇到了一個笑話,初初聽來的時候覺得很好笑,但轉(zhuǎn)述給別人的時候沒有相當(dāng)?shù)乃剑瑹o論笑話多有意思都沒有初聞的效果,對方便只有干巴巴地迎合兩下。于是講笑話的人也覺得尷尬,但沒頭沒尾地結(jié)束好像又加重了這份尷尬,便只好硬著頭皮講下去。
現(xiàn)在的玉幽子就在猶豫,自己要不要繼續(xù)完成這后半截的尷尬。
她這邊正想著這事兒,齊勇那邊也想著那事兒,宅子里一時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安靜的當(dāng)口兒,他們忽然同時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