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芝笯收拾完房間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左右了。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然地看著纖塵不染的房間,莞爾一笑。她的笑很恬靜,很唯美,卻讓旁觀者從心底沁出一種深深的寂寞感來。
鹓雛嗅著這空氣中彌漫開的洗滌劑香味,從沉睡中自然而然地蘇醒過來,目光恰好落在窗戶外面掛的床單被罩上,接著又環(huán)視了一下旁邊已經(jīng)鋪好底褥、疊好被子的板床,心中波瀾起伏。
究竟是有怎樣淡泊的靈魂育心,才會讓她在遇到這么多波折后依舊保持住如此恬靜縝密的心思,自己腳下這張床之所以沒有收拾,也定是因為她不想攪擾它伏臥酣睡之意。
想及于此,鹓雛不免對這個新締之奴起了好感,起身走近床邊,居高臨下俯瞰。
此時,韓芝笯正在拆信件,但對鹓雛的存在就像有所感應一般,突然抬起了頭,逆著那道萬緣俱凈的視線看著,“上君醒啦!”
鹓雛頜首,撣動翅膀飛身落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這么長時間,何不見韓卿室友歸來?”
韓芝笯柔善一笑,沒有在意鹓雛對她稱呼的改變,而是停下手頭上的動作,像是長久沒與人接觸一般凝眉思索,爾后恭順回答:“他們還都尚未返校。大學到四年級時已無什么課程,重中之重在于求職與畢設……”
韓芝笯覺得用這樣中規(guī)中矩的文言文來闡述現(xiàn)代社會問題有點時空錯亂的微妙感,雖然在各大電視臺滾動播出的武俠劇宮斗劇熏陶下,自己應付起來也算像模像樣的,可難保自己十六歲以前的語文老師不是體育老師兼職的,萬一基礎打歪了,在這樣一個歷史悠久、博學多識的神獸面前不經(jīng)意用錯虛實謙敬詞,招致刀光劍影,豈不是傷得很冤枉!
思忖著,韓芝笯更加謹慎地斟酌措辭,“90后都有些頑劣浮躁的性子,事情不到最后一刻絕不會動手處理,現(xiàn)在離畢設交稿還有三個月時間,所以都還不急著做,五位室友品學極好,求職早有結(jié)果,也不必再奔波各大高校的雙選會,更不用再為此費心傷神。即無它事,自然不會這般早來學校了。”
說出來了,有嘎達!
韓芝笯有些洋洋得意:想想她先天不足,后天失養(yǎng)、命途多舛、語文考過66、歷史考過33,居然也有出口成章的一日!感謝電視,穿越劇沒白看啊!
腹誹完后,她又抬起頭乜著天花板,喃喃自語:“不過,快來了吧。”
鹓雛的眸子一掠玩味的亮光,微不可察間又復歸一派月白風清:“依此,汝來早可是為了謀求一份差事?!?br/> “呃……”韓芝笯飄忽目光,耷拉下了腦袋,一種強烈地挫敗感油然而生,并在她本就鳳毛麟角的自信心上迅速躥成燎原之勢,很快,她整個人都陰抑了。
鹓雛輕闔起鳳眼:同樣是一張臉,她如何能瞬息變化這么多表情?真是神奇。
鹓雛又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一言以蔽之,是為培養(yǎng)光明正大的品德。汝雖也有專供術(shù)業(yè),但亦可另辟蹊徑,經(jīng)商入仕皆可為之,出路并不窮困?!?br/> 韓芝笯別過頭,怏怏不悅,看著窗外的床單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偶爾蕩進陣陣清香,更加郁悶了。
鹓雛款款走近,“據(jù)吾所知,長安雖然高校林立,博士英才層疊輩出,競爭稍有激烈,卻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F(xiàn)下交通四方無阻,不存在地域限制,許多雇主也會來此招納。只要本人不殘疾智障至不能自理,不過分挑剔,明白專業(yè)基礎理論,并隨此輕實際、重證明之風氣,取得相關(guān)就業(yè)證書,都可獲得一安身之職?!?br/> 韓芝笯無一反駁,回過頭,徑自拆著ems,置若罔聞:這鳥對人類社會的現(xiàn)狀規(guī)則還挺了解,你確定你是上古神獸鹓雛,而不是土生土長的北京老大爺出來溜達時提的金絲雀?
鹓雛看著那瑩潤如玉不啻芙蕖的小臉,鳳眸里的戲謔更具深意,“吾觀汝行,實非苛刻者,憑其高校雙馨之名,再加一份技藝證書,即使汝確一無是處,也定能謀得差事,何故至今還是無業(yè)游民?!?br/> 韓芝笯正伸手從ems往外掏信件,聽到這句話后,頓時如鯁在喉:這鳥還真是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難怪那白蛇不待見它。
鹓雛聽到她的腹誹,頓了一下,不動聲色,更加毒舌道:“莫非,汝大學四年,孜孜不倦、多學好問至極,卻因資質(zhì)堪憂,連一紙證明都未取得?”說完,眼里的得意更加大大方方了。
“呃!”韓芝笯大梗一下,摸著胸口,撕心裂肺:造價員證,我的萬年硬傷??!
鹓雛感覺不錯,難得心情順暢地勾了勾唇角:逆吾之心思者,雖柔必折!
如果韓芝笯能聽到他這句話,一定會覺得自己很可憐,很自不量力。不過,日后幾次交鋒,她也頓悟了,對方可是跟自己息息相關(guān)的上古神獸,自己的什么心理活動它感受不到,怎么能摸它的逆毛!更重要的是,那個家伙居然比她還要腹黑!
但是,不得不說,適當?shù)氖箟挠兄诰徑饩駢毫Γ瑢ι硇慕】岛苡袔椭?,看此刻的鹓雛神采奕奕,就知道效果有多好了。
鹓雛欣賞了一會兒,終于興盡了,輕勾著唇角,目光湛湛地在旁邊的三層書架上移動?;径际切┕こ填愓n本,課外書只有一個《中庸》和《神秘島》,這種搭配肯定會讓人疑惑,然而鹓雛卻了然,并且似乎很滿意。在這兩本書的夾縫中,還有一只玄色卷軸,是用來練毛筆字的水寫布。
驀地,那雙清寧溫潤的鳳眸漾過一層漣漪,倏爾,又依然如故。
鹓雛回過身,見韓芝笯還在那里惆悵,便好心地說道:“看信吧,汝再自怨自艾,也于事無補。”
韓芝笯也明白,但她心里就是過不了這個坎。每次去面試,一看到別人手拿校省全國三級榮譽,懷揣建筑九大證書,包里再放幾個琴棋書畫獎杯,還沒開始,就底氣不足了,再一看對方講起自己的經(jīng)歷,滔滔不絕、神采飛揚,就更加懷疑自己的人生了。
韓芝笯蔫蔫地頹著身子,高高地噘著嘴巴,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她抽出ems中的東西,里面只有兩頁a4紙張,字數(shù)不多,而且是那種機械生硬的宋體打印字體,毫無美感,可是,她卻像著了魔一樣全神貫注地看著,兩只黝黑的眸子隨著映入其中的字行改變,一道一道地在眼眶中穿梭,越來越炯炯有神。
鹓雛莞爾一笑。
第一頁紙是一封入職邀請函,大概內(nèi)容是一個名叫阿爾法工程造價有限公司的單位覺得韓芝笯品學兼優(yōu),造價技術(shù)純練,符合他們的應聘要求,招她去做造價員。第二頁紙是入職注意事項,寫著簽約手續(xù)辦理流程和資料郵寄地址。兩頁紙上都加蓋著公司人事部門的大紅章子,看起來儼乎其然,絕對不像是同學同桌的惡作劇。
韓芝笯抬起視線,沖著鹓雛恍恍惚惚地說:“誰說我找不到工作的。”
鹓雛走過去,拿過那兩頁紙,優(yōu)雅地看著。雖然一言不發(fā),可那眼底狡黠的笑意已經(jīng)表達了一切。
他分明就是在嘲笑!
韓芝笯揚手就想拔他的毛。
這時,一曲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第三章》激躍而出,嚇了韓芝笯一跳。
鹓雛瀏覽著入職邀請函,好心提醒道:“電話?!?br/> “哈?”韓芝笯一把跳腳,拎過椅子背上的提包在里面翻騰。
嘣地一聲重音,音樂斷了。
“完了,萬一是應聘單位怎么辦,奇怪!這手機跑哪去了!”韓芝笯慌慌張張,一股腦兒把包里的東西全倒在了桌子上。
《月光奏鳴曲第三章》又響了起來。
韓芝笯撥了幾下亂紙堆,從一本六級英語詞匯書中抽出了那黑黢黢的如同板磚一樣的諾基亞5233。
雖然音樂還在響,可那手機先被水泡過,后又被她摔過,多少有些遲鈍,目前還是黑屏。
韓芝笯很熟練地滑過側(cè)邊的一個鍵,又按下屏幕下方的一個鍵,舉到耳邊,小心翼翼道:“您好?!”
通了!看來是經(jīng)常發(fā)生,輕車熟路。
鹓雛看著一桌子雜亂無章的東西,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就是在這樣一個臟亂差的地方休憩的,登時,整個鳥不好了,蹙起眉頭,將眼里的嫌棄化為實質(zhì),冷冷鄙視,看來他要規(guī)范的東西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