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芝笯屈膝環(huán)抱起雙腿,頭枕著手肘,安靜地凝視著鹓雛。
暮春的臨潼,夜晚還有些寒冷,細(xì)風(fēng)曳曳,草木悠悠,不動聲色地滲透著這份清冷。隋侯珠默默地散發(fā)著銀白色的光芒,把念慈竹林里所有籠罩其中的事物都鍍上了一層純凈,與清白細(xì)碎的星光相映,看不出究竟是星光、還是珠光。
韓芝笯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的記憶不完整,心性也有殘缺,在這些僅有的過往里,她尋不見一絲需要她刻骨銘心的東西,所以,她無法感同身受他們心中那份矢志不渝的執(zhí)念、那份寧折不彎的信仰,但是,她真的直抵心底地心疼鹓雛:白櫻明明是殺害他的兇手,他卻顧念著同門情誼,沒有拔刀相向,反而直到生命終結(jié)、甚至這一世,都在為她的安危著想,即使對記憶的執(zhí)著已讓他恨她入骨。這只神獸的容忍器量,真叫人無地自容,也叫人愛不忍釋。
她伸出手,輕輕地罩在鹓雛精巧的小腦袋上。
鹓雛驚怔了一下,眼里難得地蒙上了一層困惑,但旋即,便又恢復(fù)了先前的清冷與肅穆,甚至,比之更加清冷與肅穆。
韓芝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絲毫沒有察覺。湛湛清眸合著朦朧水汽,顯得越發(fā)淑良柔善。她撫摸著鹓雛,從頭頂沿脖頸順毛撫至尾端,一次又一次。如她所想,那纖細(xì)如絲、柔軟如綢、純潔如素的羽毛,摸起來果然很舒服。她莞爾一笑,魔障了似的說:“煜炘君好溫柔啊……”
驀地,一陣陰風(fēng)襲過,韓芝笯打了個哆嗦了一下,瞬間腦子清醒了大半,她手下的動作一頓,接著就汗如雨下起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神獸的腦袋就能摸得?真是個賤手、賤手、賤手??!
她僵硬著身子,咔噠咔噠別過臉,剛才還聚集在周圍跟她一塊聽故事的鬼怪妖精此刻都如避邪般一致“嗖嗖嗖”退避三舍,那個曾跟她說過要罩她一輩子、榮辱與共的黃袍怪,更是連滾帶爬地躥出竹林,還假裝著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發(fā)生著在壘球場中心卷沙扶搖,摩擦漫步。
韓芝笯看著,那個悲催苦逼、那個淚流滿面啊,當(dāng)即就如喪考批一般:“(說好的互幫互助呢……)”
鹓雛厲著眉目瞋視,一言不發(fā),但那強(qiáng)大迫人的威脅氣場已有破竹之勢,旋踵間,就給周圍百步之內(nèi)的東西籠上了一層白霜。
韓芝笯雞皮疙瘩掉一地,連忙強(qiáng)顏歡笑轉(zhuǎn)移話題,她扭身翻出包里面的跳跳糖,像個買菜的小商販般熱情洋溢加殷勤獻(xiàn)媚地、避跡違心加不甘不愿地?fù)]手招呼那幫過河拆橋的狐朋狗友們過來吃,“哎、我給你們帶了跳跳糖,快點(diǎn)過來吃!來來來來、別客氣、別客氣!趕緊過來,我讓你們嘗嘗,什么叫做真正的‘根本停不下來’!來來來!”
妖怪們早就知道人類的食物品種繁多、味道可口,但異世殊途,平行無相交,對彼此而言,對方只是浮光掠影,毫無實(shí)質(zhì)意義,他們只見過、沒吃過,只能眼饞、不能品嘗。
韓芝笯是個特殊的存在,她是人類,但又與異世的妖魔鬼怪無差別,她看到的景象是人世與異世重疊的樣子,她碰觸的東西,能通過她的意識,在對方的世界化為實(shí)質(zhì),對妖魔鬼怪來說,她分享的食物是真正意義上的“供奉”,所以,一時間,大家都顧不上畏懼她跟前的寒氣,又一股腦地圍籠過來:畢竟都沒活著,還能死得更透?
韓芝笯撕開彩色包裝袋,將里面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傾倒向事先鋪展開的面紙上,五顏六色的糖果水瀉似的嘩啦啦而下,顆顆都借著隋侯珠的光芒散發(fā)著誘人的色澤,惹得一個個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帽們”目瞪口呆、垂涎三尺。韓芝笯一挑眉角,收起空袋子,道:“來吧、嘗嘗!”
妖魔鬼怪們一哄而上,揀顆自己喜歡的顏色就含在嘴里專注地品味,一會兒味道散開、糖衣化去,里面的二氧化碳小氣泡前赴后繼地破裂,在嘴里噼里啪啦亂響,把一個個的腮幫子撐得跟偷藏了堅(jiān)果的倉鼠,有些妖怪動靜太大,整個身體都跟著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