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宣給我說,
文敬啟。奉別忽然一年有余,思仰無窮。比日履茲初寒,起居何如。番邦食宿粗鄙,綱常人倫淡薄,可還安泰?弱弟無能,不能親往探望,愧不自已,每夜倚欄望月,染淚滿袂,猶難紓相思之苦。
弱弟頓首拜如母長姐。
弟自幼羸疾,四肢無力,臥居醫(yī)治經(jīng)年,耗費(fèi)無數(shù)家財(cái),勞累諸多親朋,卻無絲毫增益成效,罷了。天命不佑,行矣哉,弟已淡漠。近月精神愈靡,識人記事已難一二,此將不久于世也。長姐旅居異鄉(xiāng),公務(wù)交際之事眾多,切莫因此傷心過度,望自珍重。
幾日,初降大雪,紛然翩至,甚是美好,弟戀之非常。自生長至今,七年有余,弟未曾踏出居所,亦未見外世之光景,然香山鎮(zhèn)非吾安眠之地,弟心往他處。弟伏乞俯俞,長姐送愚亡歸長安城。
不肖弱弟再頓首拜上,矜憫愚誠。
另啟。西方夷族蠻橫無禮,道德章法敗壞,且種族歧視嚴(yán)重,草菅人命者不乏其陳,終非吾儕久居之地,望長姐早日回國。
順頌:淑安。
弟文敬上?!?br/> 韓芝笯看著甄洛的眼睛腫起來,眸子從清澈明亮逐漸拉滿血絲,變得腥紅暴戾,以至于在聽到甄宣書信上的自稱、落款,腦海明顯閃過詫異都沒顧及深究。
甄洛是洛水河神,袁熙之妻,三曹之愛,想想當(dāng)年曹丕不顧她對曹植的感情強(qiáng)行霸占之后,曹丕無后的下場,就知道她報復(fù)心理有多強(qiáng),手段有多狠絕毒辣,即使曹丕反應(yīng)過來,保曹植一生無虞,并設(shè)計(jì)將她處死,都沒改變一絲一毫。
甄洛兩千年未輪回,那段記憶與感情的確已經(jīng)銷磨得一干二凈,但她的三魂七魄還在,愛與恨的特性還完整無缺地保留著,如同那時,現(xiàn)今的甄洛也是一樣,愛人會愛得不過顧一切,恨人也會恨得不共戴天。
人類看不到,可她看得清清楚楚,甄洛此刻眼里落的不光是淚,還有體內(nèi)實(shí)質(zhì)化的怨恨,打在地毯上,洇出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黑影。
甄洛扯著嘴角,啞著聲音,用戲謔的口吻嘲諷地說著這件事。
“是不是很牛叉,一個七歲的小孩居然能寫出這樣的文言文。我那時候不識漢字,可聽說是沒問題的,結(jié)果陳思念完,我一抹漆黑,什么都沒懂,頓時感覺自己前二十一年白活了,整個一文盲,連什么香山鎮(zhèn)、長安城都不知道。”
甄洛不愿承認(rèn),可又不得不悲哀地承認(rèn),這些傷痛都是她引狼入室造成的,是她愚蠢可笑的天真給了弟弟不可挽回的傷害的,如果嘲諷能使時間倒流,那她愿意被全世界嘲諷致死,來換回羸弱弟弟短短幾年的壽命。
她無聲地笑了笑,郁郁地說:“還是陳思給我翻譯的。那意思翻譯過來就是:我快死了,我不愿呆在珠海,我想死在西安。”
甄洛說著說著眼淚就滑落了下來,但一會兒卻又撫額仰面大笑起來。
她怒不可遏地罵了一聲。
“操!七歲的孩子,說自己想死在西安。
韓芝笯,我實(shí)話告訴你,在此之前,甄宣從沒開口說過話,更沒寫過什么毛筆字,很神奇吧!
他居然會寫信了,而且還他媽的跟我說他快死了,他要死在西安。
七歲啊!他媽的他懂個屁啊!”
甄洛緩過一口氣。
“后來,我問陳思發(fā)生了什么。
原來,我前腳剛走,那個賤人就辭了甄宣的醫(yī)生和護(hù)士,還停交了他的所有醫(yī)療費(fèi),想把他慢慢耗死,這樣就沒人跟他兒子搶遺產(chǎn)了。
甄宣寫信的前一個月犯了心臟病,當(dāng)時沒藥沒醫(yī)生,直接昏厥過去了,差點(diǎn)醒不過來。他底子差,但后天保養(yǎng)很好,身體素質(zhì)還行,最后搶救過來了,不過,他的腎臟卻出了問題,引發(fā)了尿毒癥,而且,從那以后就性情大變,他每天不哭不鬧,不眠不休,對著人只會說‘長安’兩字,因?yàn)楸D凡蛔屗鲩T,他才給我寫了封信?!?br/> 甄洛把拳頭捏得直響,最后惡狠狠地罵道:“媽的!登堂入室,生了個狗雜種就以為自己可以母憑子貴,成為甄家掌門。還有我那個父親。我跟他們鬧矛盾的事沒告訴甄宣,為的就是讓他念著親情和跟我媽的情分,繼續(xù)照顧甄宣。沒想到他有了新人笑就忘了舊人哭,這么無情無義。他們做的這么絕我又何必心慈手軟。我弟弟要是沒了,留著甄家還有屁用??!我讓他們一窩雜種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