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姐妹情深
　　黃昏的時候，天被染紅了一整片，很奇怪的樣子。
　　我隨意穿戴好，白裙子白襯衫，像把我分割成了一樣的兩半，很頹廢的樣子。
　　白皙的皮膚，淺淺的酒窩，左邊的眼角深嵌著一顆漆黑的痣。我只匆匆掃了一眼鏡子中自己的臉，雖然美麗，但是并不喜歡。
　　況且今天，還會看見另一張。
　　我走下樓去，手里挽著手提包，“舅舅，舅媽，我馬上就回來?！?br/>　　“去哪里啊，快吃晚飯了呢？”慈眉的婦人從廚房里關(guān)切地探出頭，手里還握著飯勺。
　　“有點事情，不過很快就回來的，等我晚飯吧！”我笑笑，算是回應(yīng)舅母的溫柔。
　　“恩，做了你喜歡的，別太晚了喲！”舅母呵呵一笑，連皺紋都寫滿了關(guān)愛。
　　“好。”我握緊拳頭，轉(zhuǎn)身出門。
　　我要去街角的咖啡店，很優(yōu)雅的地方，像是她喜歡去的地方。
　　從小她就是那樣的，優(yōu)雅，乖巧，柔弱。奪去所有人的關(guān)心，洋娃娃般個性的女孩子。
　　白皙的皮膚，淺淺的酒窩，卻是在右邊眼角上嵌著一顆黑痣。熟悉而對稱。如同一張磨滅不得的證明，多年后依舊沒有改變。
　　八年了，當(dāng)我應(yīng)聲回頭，依然一眼認(rèn)出了她，心忽然揪成一團(tuán)。
　　“是你嗎？”三天前，她在街上叫住了我，雙手搭住了我的肩膀，一下子大哭了起來。
　　“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啊！”哭著哭著，整張細(xì)致的臉埋進(jìn)了我的肩窩。
　　哭得，身體如跌宕的木偶上下抽動。我低頭看著她，那顆鑲嵌在右眼角的黑寶石，只一眼，足夠認(rèn)出。
　　她繼續(xù)抽抽搭搭，我也努力擠眉弄眼，滲出幾滴水來。
　　身邊的朋友奇異地看著我們。
　　我想，起碼我們還像是一對多年后重逢的親姐妹吧。我暗自冷笑著，在八點檔的肥皂劇里，被分開領(lǐng)養(yǎng)的孿生姐妹重逢，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畫面吧。
　　一樣的眉眼，對稱的如標(biāo)記般的黑痣。我們哭抱在一起，卻不知心是不是分得很遠(yuǎn)。
　　實在很可笑。
　　~~~~~~~~~~~~~~~~~~~
　　我在店外就看見了她，她依舊像小時候一樣，浪漫而任性地只喜歡坐在靠落地窗的位子上。
　　我朝她點點頭，轉(zhuǎn)身進(jìn)到店里。
　　“姐姐，你還是一樣的準(zhǔn)時呢！離我們約定的見面時間一分不差。”我坐在了她的對面，身子靠后埋進(jìn)陰影里。她說著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恩，習(xí)慣了?！蔽业?，看著她桌上的咖啡，是卡布其諾。
　　“啊，”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我沒幫你點飲料，因為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彼敢獾匦Γ木聘C就靈動地跳躍了出來。
　　“沒關(guān)系?！蔽页写S手在菜單上指了個，“倒是你，一直喜歡喝這個嗎?！?br/>　　“是啊，你還記得嗎！八年前，媽媽還在世的時候。雖然那時候家境不好，沒有爸爸，是媽媽一個人照顧我們，但媽媽總是滿足我們的心愿，時常會買卡布其諾給我們喝呢！”她眸子亮亮的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憶。
　　“你記錯了吧，”但我卻只得冷笑，“喜歡卡布其諾的人是你，而媽媽也只是買給你喝而已?！?br/>　　對面的麗人尷尬了下。良久，她才嘆了口氣，“姐姐，媽媽死后我們一直沒再見過，為什么你不能對我親一些呢！”
　　我轉(zhuǎn)過頭不再說話。因為是姐姐，就要對你親切嗎？
　　招待端上了咖啡。我低頭，把臉埋在咖啡濃濃的霧氣里。眼前驀地迷離起來，出現(xiàn)個漂亮女人的臉，白皙的皮膚，淺淺的酒窩，象極了那個喊我姐姐的女人。
　　她們倆象極了呀，同時也都象極了我。三張相似的臉，說不出的可笑。
　　她的臉最后是出現(xiàn)在相框中，黑白的裝飾。而她的身子則躺在厚厚的木盒子里，一動不動的，周圍是堆砌的菊花和百合。香氣四溢。
　　“可憐啊，做媽媽的就那么突然地從陽臺上摔下來，撒手而去了。留下這對姐妹，日后可怎么辦??！”
　　我聽見大人們的議論。舅舅抱著我，懷抱很暖。他安慰著，讓我不要忍，想哭就哭。
　　可我并不想哭啊，眼眶干澀，甚至發(fā)癢。我看見妹妹靠在嬸嬸的身上，她好厲害，哭得兇極了。
　　為什么呢？我有點好奇，又很明白似的。伸手去撥弄自己的眼窩，弄得疼了，才終于撒下些露水。像完成任務(wù)，我如釋重負(fù)。
　　我聽見妹妹邊哭邊喊，“媽媽為什么不回來了，我要媽媽，我就是要媽媽！”
　　妹妹還真是任性。我瞅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只是心里無奈地想著。
　　我當(dāng)然不懂得欣賞她的楚楚可憐。因為我是姐姐，我從小沒有楚楚可憐的權(quán)利。
　　這是媽媽曾經(jīng)教育我的。
　　媽媽沒有丈夫。八年前，我和妹妹共享著同一個母親。
　　我想，一個母親，只能有一份精力，只能有一份愛。就象她永遠(yuǎn)只有一個懷抱，只買一杯卡布其諾。就象她的懷抱永遠(yuǎn)只擁住了妹妹，她的卡布其諾永遠(yuǎn)只給了妹妹喝。
　　“因為是妹妹，她比你更柔弱呢，你要讓著她，知道嗎？”母親看著我，對我重復(fù)著那句話。
　　可是媽媽，我也好想要你抱抱啊。
　　我看著她，張開了手臂，眼睛里，是期待的光芒灼灼。而媽媽放開了妹妹，卻沒有抱住我。她閃著疲憊的眼光，“媽媽累了，明天再說吧。”
　　我的手懸在半空，所幸，擋住了我流淚的臉。
　　媽媽偏愛妹妹，我明白。
　　因為是姐姐，所以注定了我要堅強(qiáng)獨立。因為是妹妹，所以更縱容了她的撒嬌任性。
　　為什么同樣的一張臉，卻永遠(yuǎn)得不到同等的愛？
　　一個母親，只有一份精力，只有一份愛。給了妹妹的，姐姐的就沒有了。
　　這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但為什么我總是不甘心。
　　“媽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妹妹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那是我鼓起勇氣問媽媽的問題。
　　媽媽愣了下，她笑了。她于是第一次緊緊擁抱住了我，“會啊，你們是孿生的姐妹，只要媽媽還在，就一定會讓你們姐妹開開心心地永遠(yuǎn)在一起的。”
　　我的心涼了，媽媽顯然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但是，但是…………
　　我不由自主地回抱住她。緊緊地，勒住這份陌生的溫暖。這次，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環(huán)抱。
　　啊，真的好溫暖！
　　~~~~~~~
　　那懷抱的溫暖我至今還記憶猶新著，只屬于我的，沒有妹妹沾染的環(huán)抱。香甜得，好像那杯我永遠(yuǎn)得不到的卡布其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