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村莊軼事
一
鄉(xiāng)村升起的太陽似乎總是比城市升起的要圓,要亮。只稍稍隔著大山露出一絲金燦燦的端倪,那村子里的雞阿狗阿都紛紛叫喚了起來,爭著搶著吵醒了屋中酣睡的主人,以換得一餐簡陋的飯食。
這一日清晨,王二叔就慣例地被自家門前的公雞驚擾了酣夢。他揉了揉渾濁的睡眼,借著尚還稀薄的晨光起身披衣,順勢往身邊老婆的大腿上輕輕擰了一把,
“婆娘,天亮了,該起啦!”王二叔哼哼著。
“別吵,困著呢!”王二嬸卻蠻狠地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還睡還睡,瞧瞧你,還沒咱家的雞勤快!”
“喲?造反了你還?”王二嬸一聽,咕嚕一下翻身坐起,杏眼一瞪,“覺得它勤快,你娶個雞做老婆呀!喲,那還是個公雞呢,看你倆怎么過!”
“行行行……”王二叔素來說不過他的婆娘,索性不再抱怨,伸長了腳在炕下摸索鞋子。
“我也就再睡一會兒罷了……”婆娘翻個白眼,得意洋洋地重新倒下身,“我又不是成心要偷懶,你沒聽見昨晚隔壁張家的動靜嗎?象是在翻箱倒柜,鬧騰得我一夜沒睡好……”
王二叔尋著了鞋,下了炕,“也是,我還聽著他家門前的大狗,不知怎么就鬼哭狼嚎了好半天。這狗平時就兇,見著妮子就嗷嗷叫,嚇得妮子回回都哭著回家。”
王二叔說著,出了屋,正巧見了大女兒妮子和小兒子阿貴正在院兒里洗臉,兩盆水被調(diào)皮的娃娃撒出了一半。王二叔皺眉,劈頭蓋臉就罵了妮子一頓。卻怎么也舍不得罵小兒子一聲,重男輕女向來是村里的習(xí)俗,他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洗了把臉后往隔壁張家走去。
二
此刻,圓溜溜的太陽早就越過了山頂,慷慨地撒了村里滿地的金光。
王二叔一直走到了張家的院子門前,院門的鎖好些年前就壞了,素來只是虛掩著。他隨即高喊了幾句,也沒人應(yīng)聲,更奇怪的是,張家那只素來飛揚跋扈的大狗居然也沒有吼他幾聲。王二叔不禁有些擔(dān)憂了,一大清早卻冷冷清清,王二叔可不相信張家的人個個都像他的懶婆娘一樣在睡懶覺。
他徑直推開了門,剛往里走了幾步就被撲面而來的血腥氣逼得頭昏眼花,連連后退。他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腳跟,定睛往院子里一瞧,頓時嚇得七竅生煙。
只見張家的大狗僵硬地倒在地上,口唇處溢出黃色的液體,一雙半睜的眼珠泛著渾濁而泛著死氣。而張家屋子的大門居然也開著,他家女兒的身子掛在高高的門檻上,頭向里,一只鞋子被踢出了老遠(yuǎn)。
王二叔愣了片刻,這才扯著嗓門逃出了張家的院子,
“死人啦……張家死人啦……”
三
對于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鄉(xiāng)村而言,非正常的死亡案件簡直是千年不遇的。
王二叔撕心裂肺的慘叫劃開了寂靜的黎明,也揭開了村里勞師動眾調(diào)查案件的序曲。
村子里的幾個警察自然是毫無用武之地的。他們不過是掛著虛名穿著制服,平日里掛著酒壺巡視村子的普通百姓罷了,這遭竟瞧見了真正的尸體,紛紛眼睛一翻,捂著鼻子逃開了。鑒定,偵查,統(tǒng)統(tǒng)別指望他們。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張家門前的麥子地里遙遙張望著,連維持現(xiàn)場秩序也做不過。
村干部見狀,趕緊又報告了鎮(zhèn)里,匆匆請來了鎮(zhèn)里的警察。這才多少有了些調(diào)查案子的架勢,尸體也收走了,現(xiàn)場雖然被恐懼又喜看熱鬧的群眾破壞了不少,但還是做了記錄。兇案的發(fā)現(xiàn)者,王二叔也被客氣地請到了警局里做筆錄。要知道在鄉(xiāng)村里,“配合警方的調(diào)查工作”也是件難能可貴的經(jīng)歷,王二叔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有些說不清的得意,在眾村民的擁簇下進了警局。
四
筆錄做得很順利?;蛘哒f是激動的王二叔把原本簡單的經(jīng)過說得異常復(fù)雜。
“也就是說,昨晚你和你老婆就聽見了張家有異常的動靜?”警員問。
“是阿是阿,我婆娘說張家昨晚就象是在翻箱倒柜地找東西,害得她一宿地睡不好覺,早上她還賴著床不肯起來,還和我吵了幾句呢!我怎么也說不過她,沒辦法,只好聽她的,一大早兒就去張家說理去。這不,就讓我遇到這倒霉事兒啦!”王二叔說著,還憤然地一拍大腿。
警員不自覺地笑了笑,又問,“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張家了阿,先在院里和訓(xùn)了幾句女兒,我家妮子總讓我不省心,但我家阿貴就特乖,我從來不罵他……”王二叔說著,見警員又是笑,知道自己偏題了,趕緊說道,“我的意思是,接著天就亮透了啊??墒俏易叩綇埣以洪T口,那兒卻一點聲音都沒有。連他家的大狗都沒叫喚……”
“等等,張家的狗平時來人了都會叫嗎?”
“會?。〗械每蓛戳?!張家還喜歡在每天傍晚去遛狗,遛到我家門前,每次都嚇壞可我家婆娘和娃娃……昨晚我還聽見那只狗在大聲叫喚著,也沒在意,他家的狗有事見只蒼蠅都要叫幾下所以,昨晚我也沒想著去張家看看……也沒想到,那狗是快死了,那模樣象是中毒的吧……”王二叔說著,突然覺得愧疚,聲音低了下去。
“知道了?!本瘑T一一記下,安慰了幾句后,示意王二叔可以回去了。
王二叔惶恐地點點頭,屁股剛挪出椅子,卻忽然見幾個氣勢洶洶的家伙兒沖進了審訊室里,一把把他又按回了椅子上。王二叔一驚,見是村子里那幾個只會吃皇糧的沒用警察,不禁氣呼呼地問,
“干嘛呢!”
那幾個混警察也不答他的話,目光轉(zhuǎn)向鎮(zhèn)里來的警員,大聲道,“同志,可千萬別放王二走??!他撒謊呢,人都是他殺的!”
“什么?”一時間,王二叔和警員一并驚訝道。
“別含血噴人!有證據(jù)嗎?”王二叔氣憤地呵道。他想起身,但無奈那伙人力氣大。
“證據(jù),有??!”那伙混警察于是呵呵笑起。其中一個從口袋里拿出個小袋子,招搖過市地?fù)u了幾下,“這是我們幾個在張家門前的麥子地里找到的,王二,你看看這是什么?”
王二定睛一看,不禁覺得眼前一黑。
那袋子是王二叔家里自己縫制的,底下繡著個小小的“二”字。他曾經(jīng)好幾次拿著這只小袋子去村里的雜貨店,買耗子藥。還曾經(jīng)夸耀過,這只他婆娘自己縫的袋子又結(jié)實又不漏,用來裝耗子藥正好!
王二這才想起,張家大狗的模樣,看上去正象是吃了耗子藥。
五
王二叔無法解釋自家的耗子藥袋子怎么會出現(xiàn)在張家門前的麥子地里。他越是想就越是糊涂,越想用撒謊來掩蓋就越是把自己描得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