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蔚國,溫陽郡
大城以北,是一馬平川四百里的關北平原。大蔚國關北四郡水土優(yōu)渥、物產豐足,卻由于緊挨著東陸鎖鑰,時時深陷兩國拉鋸般的爭奪之中。
蔚國七姓王中的谷家一脈,自一百三十年前便領了這片封地。苦心經營十幾代,終于在十八年前,借著雷皇的逆風翻盤,徹底吞占了大城地區(qū)。
其后十幾年間,谷家占盡了兩國休戰(zhàn)、廣開商貿之門的天時地利,逐漸成為七姓王中最為富足的一枝。
緊鄰大城的溫陽城,便是在這些年擴大了規(guī)模,不光繼續(xù)向世家貴胄供應精致瓷器,還逐漸成了關北的樞紐。繁忙的商道輻射全國一十七郡,平日里商旅如織、車馬如流。
這幾日的溫陽城外,官道上卻看不見一個行人。烏家尊者們馭使著成千上萬的靈獸剛過,八千玄色鐵騎就擎著雷氏大旗,從這條大道平推過去,直奔大城。
為表忠心,各家軍隊便開始你超我趕、搶道行軍,爭著更早些開進城去。被大批靈獸踩爛的官道上,各家軍隊間互相摩擦的情形時有發(fā)生。
今天午間,安家的馬隊有意無意地沖斷了蘇家的隊形,沉重的具裝騎士當場踩死了一個攔路的蘇家隨扈。怎么補償、怎么安撫,到現(xiàn)在還沒掰扯明白。
最后踏上這條官道的,是一支滾滾向前的赤色洪流。
葉氏都督葉朗,隨著自家親軍,默默墜在七姓王大軍的隊尾,壓住速度緩緩前行。
用不著琢磨如何應對別家的行止,他只需帶好本部就可以了。
身邊這五千葉氏健兒,倒也真的好帶。
年輕的士兵們絲毫沒有別家的虎狼脾氣。這些葉家軍士,早就不是曾經伴隨前任女皇,征戰(zhàn)四方的赫赫天軍了。
雖然貴為七姓王族之一,但十幾年來,葉家只能困守在舊都封地,不能邁出一步。如今初次踏上征程,從沒經歷過鮮血與火焰洗禮的新兵們,大都心內一片茫然。
他們只知道追隨著葉氏的裂焰大旗,老老實實地悶頭前進。
目標?功業(yè)?功業(yè)是雷家的。跟葉家再沒關系了。
葉朗都督抹了一把淌到短茬橫髯上的汗水,舉頭四顧。
葉家軍隊沒有卸甲行軍的習慣,每個士兵都套著火紅的皮甲,扛著沉重的軍械,肩上還背負著在溫陽城補充的一日食水。
八列步軍縱隊讓出了官道路面,隊伍鋪在官道左右兩側的土地上,默默跋涉。刷了油的皮鎧和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
探馬不停地在行列間的官道上往復馳騁,傳遞消息。
遠遠地,一騎與眾不同的黑甲騎士策馬狂奔而來,徑直沖到葉家行軍隊列中,攔在了葉朗都督馬前。
這身玄色輕甲,是雷家軍校的制式裝備。葉家的年輕士兵們中有認識的。雷家騎兵每年都會耀武揚威地護送特使,巡視舊都封地,交接稅款貢賦。
在新兵們好奇的目光注視下,那雷家校官既不下馬,也不行禮。只是看著葉朗都督的眼睛,從胸前的皮筒里掏出了份黃絹文書,向前平遞了出來。
倨傲的姿態(tài)立刻惹惱了都督身旁的騎將們。這些嘗過人血的老兵脾氣可不好,立刻就有兩個百夫長搶到都督的馬前,一人劈手奪過文書,一人直接帶馬頂上了去。
雷家人的坐騎驟然被撞,連連倒步。軍校一下子控不住馬,口中呼喝不止,怒目圓睜瞪向來者。
只是一個對視,那軍校便止住了聲音。
雖然葉家已經黯然蟄伏了十多年,但曾經的裂焰天軍,余威仍在,不是任什么臭蟲都能在頭上招搖一圈的。
葉家騎將們兇狠的眼神忽然變得輕松起來。那匹黑色戰(zhàn)馬被百夫長的氣勢所迫,竟然后腿軟倒,癱坐在了地上。
葉朗都督面無表情地接過文書,仔細看了兩遍,然后擲還給了滾鞍落馬的黑甲軍校。
那人雖然臉色煞白,倒也有些硬氣,卯足了全力扶拽起坐騎,一句話也不說,扭身疾馳而去。
葉家的隊列里響起了一片嗤笑聲。壓抑了好久的情緒終于有處宣泄一番,大伙兒的興致高了起來。
葉朗的表情,卻仍是鐵鑄一般,冷得嚇人。
文書里只有幾個字:“雷皇召集。今夜?!?br/>
當葉氏步軍趕到大城之時,各家親軍正在在守城軍士的引導下,有條不紊地從關北六門魚貫而入。
大城北墻的東西兩側,俱是刀劈斧剁的百丈峭壁。城墻久未清潔,接山的石壁上結滿了青苔。森嚴之氣卻絲毫不減。
葉氏負責殿后,也開始整隊了。千夫長丘度羅扛著沉重的方頭戰(zhàn)刀越隊而出,站在城墻根抬頭向上望去。
“真是高啊。幸虧當年沒想著從這打進來。到跟前連上面的人頭都看不到?!?br/> “這家伙!真想不出當年那魔崽子是怎么建起來的。”
論起攻城野戰(zhàn),裂焰天軍天下無二,這是幾百年來七姓王得出的一致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