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八年十月,玄宗以為竇太后祈福,敕書壽王妃楊氏入宮出家,為女道士,道號“太真”。
開元三十三年,玄宗冊韋氏之女為壽王妃后,遂冊楊玉環(huán)為貴妃。
開元二十二年七月,咸宜公主于洛陽大婚,其胞弟壽王李瑁對楊玉環(huán)一見鐘情,玄宗應(yīng)武惠妃之求當(dāng)年詔冊楊氏第四女為壽王妃。
開元二十五年,武惠妃意陷太子、鄂光二王,皆廢死。同年,其驚嚇而死之時,可曾想過自個兒欽定的兒媳竟學(xué)自己的作為,撒嬌撒癡將同一位枕邊人玩弄股掌?
玄宗祖父以父妃為后,倘若李世民泉下有知,豈非要活活氣死?然而他玄武門之變后以弟媳為妃,那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這兩位的當(dāng)事人好歹死了丈夫。
而李隆基搶的是兒媳,自然理直氣壯些,隨隨便便搞了個明修棧道,便可暗度陳倉。
我頗為好奇的是,父子倆兒日后如何相處。
所以說皇家便這點好處,宮門深似海。兒子成家封王住在外面,自然是避免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尷尬,逢個良宵佳節(jié)還可推病。妻子成了小媽,若是有機(jī)會,小媽還是能當(dāng)妻子的。
我甫一回宮,便聽說了一件大新聞,說是李翰林被玄宗賜金放還。
我明知這是必然結(jié)局,卻還是忍不住心酸。
二十年前,豪放倜儻的詩人自西域辭親出游,仗劍吟詩,干謁權(quán)貴,潦倒自棄。終于等到那一旨宣召,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那又如何?不得明君,惟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在那個世家大族壟斷朝綱的時代,紫璉與他當(dāng)真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同是以才侍人,一個不甘心如此,郁郁不得志,終于被君王厭棄;一個受盡君王恩寵,本是才子佳人,奈何抵不過歲月蹉跎。
可惜此刻紫璉并未察覺出危機(jī),還深信著那位山盟海誓過的君王,對那位被辭官的翰林,也只是道了幾句惋惜而已。
直至女道士太真被封貴妃。一日玄宗邀兩人同去賞花,楊貴妃作詩:“美艷何曾減卻春,梅花雪里減清真;總教借得春風(fēng)草,不與凡花斗色新?!贝四俗I笑梅妃弱質(zhì)纖纖,瘦弱不堪,年老色衰,抵不上牡丹真國色。
梅妃溫婉一笑,隨口念道:“撇卻巫山下楚云,南宮一夜玉樓春;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贝四酥S刺楊貴妃不顧人倫,豐腴癡肥。
說是譏諷,也只有聽者有心方為諷。
玄宗斷斷想不到伶俐可人的楊妃與高雅嫻靜的梅妃口角至此,反倒大喜,以為娥皇女英,自比為舜。
可惜,可惜,那兩位并非娥皇女英。而玄宗自然也不是舜,他老人家既沒有舜的圣明,亦沒有舜的情義。
兩個女人同樣的心高氣傲,宮中相遇,繞道而走,互不相見。最終最終,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天寶十年正月三日,倍受恩寵的節(jié)度使奉詔入京慶生。上京之前,安祿山曾奏表稱攜有奇人,能以舌作畫。
這本是民間小技,原登不得大雅之堂,無非是瞧作畫比瞧畫熱鬧多了。
自古以來,禍了國的君王往才藝了得。如南唐李煜,北宋徽宗。
而開國帝王則往往是下里巴人,如劉漢□□季,朱明重八。
這位唐玄宗,承貞觀之治,創(chuàng)開元盛世,原本可謂一代明君??上У氖嵌嗨囉戎袈桑瓢朔謺?,最終也有安史之亂。細(xì)想之,莫不是在閑事上耽擱太多,而把國事輕。
且說玄宗對這位“忠厚憨樸”的蠻夷臣子很是寵愛??戳俗嗾拢埿拇髳?,只等著要瞧那件熱鬧事。偏偏右相楊國忠瞧這位新任寵臣很不順眼,鉚足了勁要給這番胖一點顏色瞧瞧。
那位能以舌作畫的乃是漁陽當(dāng)?shù)匾幻嫒耍仗菩兴?,名——由于我的懶惰并未記清楚??v然在長安城中不值什么,總還暫且稱其一聲“爺”罷!
話說安祿山帶了唐四爺拜見,書案上鋪了一張八尺生宣。
只見這位胖胖的唐四爺臉皮腦門眼睛錚亮,把小半碗淡墨喝進(jìn)嘴里,伸出紅紅舌頭一舔硯心,俯下身子,整張臉貼在紙上,吐舌一舔紙面,一個圓圓的梅花瓣留在紙上,有濃有淡,鮮活滋潤,舔五下,一朵小梅花綻放于紙上;小紅舌尖一閃一閃,朵朵梅花在紙上到處開放。
豈料畫得正酣,唐四爺卻隱隱覺著鼻腔辛辣,打噴嚏的欲念愈來愈旺。細(xì)看生宣細(xì)膩,原是撒了薄薄一層胡椒面。他鼻癢之間,慌張吞墨下肚,一個噴嚏打出驚天動地,墨點窸窸窣窣噴如黑雨。
安祿山臉色頓變,滾到楊貴妃前叩首謝罪。
那廂唐四爺不急不慢捧茶漱墨,再飲一口清水,如撒霧一般細(xì)細(xì)淋在紙上,跟著滿紙的墨點慢慢變淺洇開,好似滿紙的花兒一點點張開。又在碟中慢慢調(diào)了一些半濃半淡的墨,伸舌蘸墨,俯脊扭腰,在紙上畫出縱橫穿插、錯落有致的虬枝鐵干,一株繁花滿樹的老梅躍然紙上。
玄宗并楊貴妃大喜,唐四爺擱筆退后一步跪下,道:“草民不敢胡題,斗膽請陛下御筆。”
楊貴妃上前一步,款款落筆,曰:“念爾零落逐寒風(fēng),徒有霜華無霜質(zhì)?!?br/> 這是鮑照的詩,旨在藉雜樹譏諷士大夫蹭蹬之時自詡清高,而一朝得蒙權(quán)貴青睞,便忘卻舊時風(fēng)骨。然楊貴妃題此詩句,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為志得意滿,這便是了。
史書載:上與貴妃賜安祿山衣服、寶器、酒饌甚厚。后三日,召祿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裹祿山,使宮人以彩輿舁之。上聞后宮歡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祿兒對。上自往觀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fù)厚賜祿山,盡歡而罷。
紫璉身處冷宮偏僻之處,亦聞?wù)f了這件熱鬧事。我怕她傷心羞愧,絞盡腦汁要寬慰她。
豈料紫璉沉吟了半晌,道:“我默思宮中侍監(jiān),只有高力士權(quán)勢最大,很得陛下親信,若欲再邀主寵,非此人出力不可。
五年前,紫璉被打入冷宮之時,年三十六歲。
曾經(jīng)那個瀟灑倜儻的君王已變?yōu)橐粋€糟老頭子,她亦不復(fù)當(dāng)時青春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