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致道:“姑娘如不原諒小可,便是這寒潭清水也洗不盡小可的愧疚之情?!倍ǘǖ卣局?,一副大氣凜然的形容。
好個死皮賴臉的登徒子,這是欺負(fù)我小小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么?
我淡淡道:“那你預(yù)備好,我可不會下水撈你?!敝兄负痛竽粗肝⑶?,輕輕在他臂上一彈,延致便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劃了半道優(yōu)美的拋物線。升到池塘正上方時,他卻振臂一劃,右足虛空一點(diǎn),凌空一翻,身子便輕輕巧巧落了回來。
原來這廝竟會凡間武學(xué)中的輕功,果然是深藏不露。
延致詫異地瞧著我,似是想問我何以有哪般大的力氣,卻欲言又止。
我道:“你若再纏著我,我便再推一次,絕不容情?!?br/> 延致扭頭定定望著潭水,苦笑道:“若這便能讓姑娘消氣,小可愿博君一笑。”一語未必,竟是縱身撲了下去,直沉沒頂,濺起好大的水花。
過不多時,延致劃開水面探了個腦袋上來。他鬢發(fā)盡濕,水淋淋的像只落湯雞,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道:“姑娘可原宥小可?”
我道:“正月里的天,你快些上來,可別著了風(fēng)寒?!?br/> 延致凍得直哆嗦,音都顫得聽不出調(diào)了,卻道:“姑娘未原宥,小可不敢上岸?!?br/> 我道:“好啦好啦,不生氣了?!?br/> 延致一笑,方慢慢地游回岸上,冷風(fēng)一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我道:“你還不快去換下濕衣,瞅著我是什么意思?”
他便道:“姑娘愿意與小可同賞花燈么?”
我恨不得翻個白眼,無奈難度太高,只能睥睨他道:“還說這個干什么?你當(dāng)真不冷么?”
延致道:“姑娘若不答應(yīng),小可的心比身子還冷?!?br/> 他果然是個調(diào)情撩人的高手,若非我心智堅(jiān)定,早便感動異常,芳心暗許了。
可惜啊可惜,我嘆口氣,道:“實(shí)不相瞞,我不喜熱鬧。王子還是自個兒去賞燈罷!在燈會上遇上十個八個佳人,也是說不定的事。”
延致道:“小可久居中原,幸遇明師,學(xué)了些末微功夫。姑娘若今晚得閑,人定之時,小可便在此地等候姑娘芳駕。屆時小可自帶姑娘偷偷出宮到街市上逛逛,如何?”
我無奈道:“王子清俊儒雅,才貌雙全,平日里想是見慣了投懷送抱的美人。撞上我這個頑固沒眼見的,想是新鮮,一時上心也是有的,過陣子便忘了。今夜我是決計(jì)不會來的?!?br/> 延致竟是練就了自說自話的本事,只顧道:“無論如何,今晚我定是在這里等你的。你來也罷,不來也罷,我是決計(jì)不會失約的?!币幌捴v完,禁不住打了個噴嚏,拱了拱手,濕噠噠地離開了。
我默默地瞅著他離去時蕭索的身影,只感慨這王子怎么便這般死心眼呢!一面想著一面要往冷宮走,驀然發(fā)覺自個兒竟是迷路了。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愣是找不出冷宮的方向。兜了幾個圈子,卻是又回到了池塘邊。
我眉間一皺,計(jì)上心來,便化作一只喜鵲飛到高處勘察地形,遠(yuǎn)遠(yuǎn)瞅見盡南處梅花堆雪滿隅,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忽然想到玄宗對梅妃也不算絕情。
紫璉并無顯赫背景,在人人皆是“兩只勢利眼一顆富貴心”的深宮里,被囚禁在含章殿里。那里四處植滿了梅花,風(fēng)景依稀似去年。偏偏玄宗還每年十月必到華清宮游幸,歲盡始還長安。
可是夜里忽寢寐而夢想兮,念起同來望月人何在,當(dāng)真挼盡梅花無好意,只贏得滿衣清淚了。
那個皇帝,是拋棄后的悔恨,還是不愛后的關(guān)懷?抑或是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是低情商的善良。紫璉先前對他遲遲不能忘懷,大概便是他做不到真正意義上的絕情絕意罷!喜歡一個人,愛著一個人,關(guān)心一個人,傷害一個人。多情者,往往是最無情者。
我想到此處,低低哀鳴了幾聲以表傷懷之情,豈料忽地望見天君正站在小池塘旁沖我招手。不由得吃了一驚,直直跌落下去,忙穩(wěn)了身形,化作本來面目。
天君身著件湖藍(lán)翻領(lǐng)窄袖長炮,這是中原時下最流行的款式。果然是萬天帝王,便是微服私訪,也走在時尚前沿。
時尚的天君咳了一聲,威嚴(yán)問道:“你最近過得可好?忙不忙,心情怎樣?”
這是吃錯藥了么?我不著痕跡地挪開一步,不敢貿(mào)然回答。
天君放緩了口氣,淡淡道:“成玉,咱們早晚是一家人。你不向我這個長輩行禮也便罷了,怎么連聲‘好’都不問?”
我印象里,天君不是個傲嬌的性子罷!眨了眨眼,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常禮。
天君嗯了一聲,道:“成玉,我素知你對我頗有偏見……”
我冷冷道:“這話該反過來說罷!”
天君面上一紅,露出尷尬的神色來,停了一停,道:“便依你所說。然而你想,咱們都是為了一個人好,何必這樣置氣呢!不如大家坐下來喝杯茶,好好相處?!?br/> 我詫異地看著他道:“陛下有話不妨直說,何必這般拐彎抹角?!?br/> 天君復(fù)咳了一聲,猶猶豫豫道:“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我無奈道:“陛下這意思,便是不當(dāng)講,成玉也只有受著了?!?br/> 天君道:“連宋回來,有些日子了。”
我:“嗯?!?br/> 天君便嘆氣:“眼看南溟戰(zhàn)事正酣,蚩尤雖是討了個好彩頭,可接下來便跋前疐后了。連宋再不回去,可沒法向眾仙卿交代。”
他一副小心翼翼商量的模樣,倒叫我抹不開面子嘲諷,只能道:“先前是我疏忽了,竟未想到這層。陛下既有此意,何不快些下旨?”